“聽我的,別信他。”
蘇鶴亭沒聽過這個聲音,它還漸漸加大音量,佔據蘇鶴亭的耳朵。
“他如此緊張你的去留,是想拴住你。
“快跑,快點離開他。”
這聲音如同有人在貼耳講話,連氣息都模仿得很像。
謝枕書見狀不妙,阿修羅驟然現身,掐訣的“厭憎”隨即怒目,對著濃霧張口咆哮。這一聲咆哮驚震四方,效果堪比燭陰的音爆彈,蘇鶴亭耳內“嗡——”的一下恢復正常。
謝枕書說:“這是耳客①,一種幹擾信號,不要和它對話,它會胡言亂語。”
蘇鶴亭隻覺得這東西吵,但他清淨了不到半分鍾,就又聽見了別的聲音。這次不再陌生,而是他很熟悉的——
“神魔通行,凡人讓道!”
機械太監的電子音回蕩在深夜,在雨與霧間組就奇異氛圍。它上班準時,派頭極大,連傘都是飛頭獠子替它打的。
那些阿諛奉承的頭擠在信息傘下,靠飛的能力把它頂起,讓它穩穩地罩住太監,不叫太監沾一點雨。
太監今日頭戴一頂煙墪帽,穿著嶄新的蓋面,上邊繡著童子騎羊。它把雙手搭在身前,好似剛剛被喚醒,一雙電子眼格外地亮。
蘇鶴亭一見機械太監就上火,他捏住手指,骨節“嘎嘣”響。
太監無視他們,態度倨傲。它打開雙臂,示意飛頭獠子可以代勞,便見那些擠在傘下的飛頭獠子神色恭敬,齊聲大喊。
“神魔通行,凡人讓道!
“神魔通行,凡人——”
Advertisement
阿修羅陡轉,“妄殺”面異常暴躁,對準機械太監的位置就是一炮。那炮光“嗖”地點亮雨霧,不待飛頭獠子尖叫,把它們連同太監一起轟了下去。
飛頭獠子頓時作鳥獸散,不敢再狗仗人勢。
蘇鶴亭猜想是今晚的大霧有問題,他左耳一動,聽見那名叫耳客的幹擾信號又開始作祟。
“這貓是偷渡客。
“傲因,傲因。
“掐他的喉,擰他的頭,挖掉他的眼睛,踩斷他的尾。”
蘇鶴亭倒無妨,這東西說說而已。但他見阿修羅六目怒張,身量暴長,鐵盾“嘭”地砸在自己身前,才知道耳客不是在激怒他。
謝枕書一言不發,面覆寒霜。
作者有話要說:
①耳客:聲如蚊蠅,沒有具體形貌,常伴隨大霧天出現。不僅會幹擾人類,還會幹擾神魔。因為不可捉摸而被討厭,連機械太監都拒它千裡。——《準點狙擊異聞錄》
①-1設定靈感:“小人長三寸許,貌獰惡如夜叉狀。”——《聊齋志異·耳中人》
第46章 傲因
機械太監灰頭土臉, 滾地三圈慌忙爬起來,看新衣裳給阿修羅轟得破破爛爛,氣得跳腳。它喊著:“放肆!放肆!真是不知規矩!”
機械太監的性格設置中有“要面子”三個字, 平時總要站在高處跟人講話, 從不輕易下地。原因無他, 相較其他神魔,它太矮了, 身高還不足1.5米。
蘇鶴亭看它氣急敗壞,一雙電子眼瘋狂閃爍,道:“你又不打架, 怎麼還不走?”
太監撿起自己掉在地上的煙墪帽, 顧不得拍打灰塵, 朝他們兩人尖聲說:“晦氣!得意什麼?今晚有你們好受的!”
它說罷, 也不等蘇鶴亭回話,提起袍子就跑。蘇鶴亭這才發現,太監袍擺底下是單輪車。那車輪轉得飛快, 在幾個眨眼間便溜得沒影兒了。
太監逃跑後,霧已經濃到伸手不見五指的程度,整個城市都像泡在豆漿裡。蘇鶴亭往前摸到阿修羅垂下的指尖, 那是謝枕書的牽引。
蘇鶴亭說:“不用把它說的話放在心上。”
謝枕書“嗯”一聲,在蘇鶴亭背後, 和阿修羅形成前後牆,不給別人可乘之機。可憐阿修羅,分明是個兇相利器, 此刻卻被蘇鶴亭轉著當探照燈。蘇鶴亭牽著它的指尖, 把它朝左朝右隨意轉。它三張臉怒目圓睜,乖得像氣球似的, 懸浮著給蘇鶴亭轉來轉去。
隻是霧太大,阿修羅的怒目也照不出東西。
耳客消停不到幾分鍾,又開始喁喁私語:“傲因①,傲因……”
蘇鶴亭不習慣這樣的耳語,貓耳使勁地抖了幾抖。因為耳客反復喚著“傲因”,聽得蘇鶴亭耳朵生繭,就主動問它:“傲因是什麼?”
耳客不回答。它不會和人對話,那些帶有心理暗示的耳語都是程序設置。
蘇鶴亭摁住一邊的貓耳,正想轉頭問謝枕書,忽聽霧中有腳步聲。那腳步聲既不似夜行遊女,也不似厭光,而是輕飄飄的,與人相似。
謝枕書抬起手,食指輕抵著蘇鶴亭的背部。這是個無聲的“停”,他顯然也聽到了那個腳步聲。
兩個人待在原地,周圍時不時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響。雨“滴答”落在頭上,蘇鶴亭甩了下尾巴上的水,碰到了謝枕書。
謝枕書以為貓沒耐性,便用食指在他背上輕輕寫了兩個字。誰知這不寫還好,一寫蘇鶴亭渾身發麻,隻覺得一股酥痒感正沿著脊骨兵分兩路,讓他尾巴無力,兩腿發軟。
——噫!
蘇鶴亭捏緊了阿修羅的手指。
謝枕書正在寫字的食指一頓,像被捉住了似的。
蘇鶴亭哪知阿修羅與謝枕書的關系,他一心想要穩住酥軟的身體,從捏變成了攥。
阿修羅有六隻手臂,其餘五隻動也不動。垂頭注視著蘇鶴亭的是“厭憎”,它冷眉冷眼的神態有三分像謝枕書,但碎片漆黑,組成的面部在大霧中又很模糊,導致蘇鶴亭毫無察覺。
那腳步聲由遠及近,打斷了兩個人的凝思。
蘇鶴亭見霧中閃過一截衣袖,顏色豔紅,不像新世界打扮。他瞬間把什麼酥麻、軟痒都拋在腦後,一步跨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拽住了對方的袖子。
那袖子材質特別,非常滑手,水一般地向回流。
蘇鶴亭指間一空,道:“別藏了,看見你臉了!”
他嚇唬對方,說沒完,拳頭先揮了出去。
這一拳砸中了個鋼板!
耳客嘻嘻哈哈:“傲因,傲因!快咬掉他的頭!”
白霧間有東西在學語:“咬掉……他的頭……”
蘇鶴亭感到腕間驟然收緊,被對方鉗制住了。這東西似乎沒有“肉”,整隻手都是鐵打的。它力量巨大,要把蘇鶴亭拖進霧裡。
阿修羅的“妄殺”相暴怒,即刻揮刀。濃霧剎那間被重型長刀劃破,露出對方的真容。
那是個身披麻袋破布的機械乞丐,胸口半邊被腐蝕發爛,表皮脫落,內裡鏽跡斑駁。它的面部也生了鏽,隻剩一隻玻璃眼珠完好無損。那眼珠鼓出,裡面裝有可供它在大霧、黑夜中搜尋獵物的檢測器。它體形偏瘦,軀體佝偻,背上背著個奇大無比的包袱,正散發著甜膩香味。
傲因被阿修羅的刀砍中側頸,可它那裡是仿造人骨的鋼鐵,除了“嘭”的一聲響,沒有別的反應。它既不知疼痛,也不知退縮。
蘇鶴亭知道它力氣為什麼那麼大了!
因為它身體雖瘦,可兩臂奇粗。那手腕、手肘處都裝有可調控的使力器,隻要它鐵手沒斷,再沉的東西它也拖得動。
蘇鶴亭鞋底的摩擦聲刺耳,被拽動些許。他一腳穩住身體,抬腿踩中傲因,道:“聽見沒?松手!”
傲因腕間的使力器一轉,不僅不松,反而擰得更緊了。它有個特性,會把霧裡抓住的東西都自動視為所有物,絕不會松手。
耳客說:“咬掉他的頭吧。”
傲因“嗒”地張開嘴,它舌頭尖細,長得古怪。不過牙齒雪亮,和人類似,應該是常常護理,每日都刷。它的發聲裝置在喉嚨下面,通過胸口外放,正在回答耳客:“好的!讓我來咬掉他的頭吧!”
蘇鶴亭還在欣賞它的設計,聞言說:“別吧,你舌頭好長!”
舌頭上面還有模仿人類的口水,讓蘇鶴亭接受無能。傲因哪管他說什麼,猛地咬過來,蘇鶴亭就勢避閃,沉身向後,看那牙齒在眼前“咔”地緊緊合住,脖頸間涼涼的。
傲因咬合力經過計算,說咬掉頭,就是能咬掉頭。
“你好,”傲因的發聲裝置是自動播放,“交個朋友。我叫傲因,性格外向,喜歡撿垃圾,保護環境是我的終身追求。謝謝你和我握手,真高興遇見你,今晚的月色真美。”
這是一段完整的自我介紹,如果它沒有邊介紹邊咬人就更好了。
謝枕書指間攥緊,手臂下沉,“妄殺”相的重刀跟著突然下沉。
傲因的脖頸一歪,被刀壓向後方。它的頭部還在努力向前,對蘇鶴亭重復說著:“你好,交個朋友。”
謝枕書對傲因說:“滾!”
“妄殺”另一隻手騰出,從天而降,猶如佛印,摁住了傲因的面部。
傲因說:“我叫……”
“妄殺”五指緊收,把傲因的頭生生捏變形。那“嘭”的一聲,是它頭部零件爆碎的聲音。它的調控裝置隨即失效,鉗著蘇鶴亭的手一松,整個身體已經被“妄殺”提了起來。
發聲裝置繼續說:“我的性格外向,喜歡……”
阿修羅把它連頭帶身體砸向地面。
傲因道:“謝謝你和我握手——”
阿修羅無故發怒,將它的頭提起砸地,反復數次,直到它頭部碎裂,發聲裝置也報廢了才停。
傲因垂著仿骨雙腿,胸口發出“刺啦刺啦”的一陣雜音,像個破爛娃娃。
謝枕書說:“走。”
阿修羅丟掉傲因,像剛才一樣朝蘇鶴亭垂下了指尖。
蘇鶴亭:“……”
他正準備握住阿修羅的手指,貓耳卻動了動。
傲因背後的包裹裡突然傳出“嘎吱嘎吱”的聲音,四條機械臂伸了出來,動作迅速,手法專業,往傲因的脖頸上插了顆新頭。完事後還拍了拍這顆頭,像是在注入靈魂。
那頭玻璃眼珠一亮,咧開嘴,歡天喜地的。
“你好!”
它這次聲音更響亮了,還充滿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