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東方也不生氣,“還挺烈。”
車門打開,爬進來個美少女。美少女留著黑長直,隻有十七八歲。她不苟言笑,有點少年老成,但是進來也把目光往手銬上湊了湊。
“栀子,”東方撐住臉,“你能給我——”
花栀抬手,用報告冊把東方拍下了靠背。她頭都沒轉,不笑也不惱:“長官,畢方的檢測報告出來了。”
一直靠著玻璃閉目假寐的檢查員睜開眼,接過檢測報告。
花栀說:“這次還是普通的畢方,沒有主神客串。”
蘇鶴亭貓耳抖了下,引來了一車人的目光。他真誠建議:“你們要不要先滅個口?”
“滅什麼口?”車外冒出個頭,是個戴眼鏡的,聽聲音就是剛才通話器裡的那個小哥。他納悶道:“這不是咱們的新人嗎?”
我不是。
蘇鶴亭扯了扯手銬。
我是臥底。
檢查員的手被蘇鶴亭拉動,他還在看檢測報告,隨口說:“給他個屏蔽器。”
東方在車內翻找了片刻,拿出隻鈴鐺遞給蘇鶴亭:“隻剩這個了。”
蘇鶴亭微仰頭:“幹嗎?”
“最強屏蔽器,”東方說,“防止系統監聽,也防止刑天監聽。”
蘇鶴亭突然想起,今天上線短信提示音就沒有響過,他原本以為大姐頭是聽到了他的警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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檢查員聽蘇鶴亭半天沒動靜,就替他接了。那鈴鐺很小,晃一下還會響,有定位設計,避免他們分開行動時迷失在黑夜中。
蘇鶴亭擰緊眉,意識到關鍵。他盯著檢查員,問:“你不是懲罰區偵查系統?”
“嗯,”檢查員拎著鈴鐺,和蘇鶴亭對視,“我長得像偵查系統?”
蘇鶴亭猛地湊近,端詳檢查員。
這張臉看起來和真人無異。
但這是懲罰區啊。
這裡每個人都可能是主神系統用數據捏造的。想想剛才,什麼畢方什麼夜行遊女,那都是現實世界裡不可能出現的東西。
“不要輕信刑天的謊言,”那個戴眼鏡的小哥輕聲說,“我們都是人罷了。”
“什麼意思,”蘇鶴亭說,“你們偷渡進來搞團建?”
“我們可不是你這樣偷渡進來的人類幸存者,”東方撐著座椅靠背,“我們是沒逃出光軌區的囚犯。”
舊世界毀滅後,主神聯盟佔據了象徵人類高科技的光軌區。在那裡,還有數十萬的人類被人工智能囚禁。
“你知道養殖場嗎?應該知道吧,”東方繼續說,“我們幾個的身體就在養殖場裡,意識被主神放逐,已經在懲罰區裡流浪兩三年了。”
車外的雨還在下,雨滴打在玻璃上,拖出凌亂的水痕。
安靜中。
蘇鶴亭用尾巴戳了下檢查員的後腰。
他說:“給我證明一下你是人。”
第18章 鈴鐺
檢查員對貓尾巴視若無睹,仿佛被戳的不是自己。他把目光挪向蘇鶴亭,眼神裡有種“愛信不信”的意思。
等等。
——這個眼神。
蘇鶴亭暗自琢磨。
——這個眼神好熟悉啊?
“人在這裡會流血。”戴眼鏡的俞騁慌忙插話,擔心蘇鶴亭不信,“主神系統為了讓懲罰區更接近現實,把人設定為受傷會流血,死亡會彌散的脆弱之物,所以能流血的都是人。”
“等一下,”蘇鶴亭想起上次來懲罰區的事情,徘徊的目光落回檢查員身上,“我記得這位長官會復活。”
他把“長官”兩個字念得異常清晰。
“那是——”
“那是意識的轉移,”檢查員接過話,並把它繼續說了下去,“我和他們不共用同一設定,短暫離開時會有自動調整器來修復我在這裡的虛擬載體,當載體修復完畢,我的意識就會重新導入,看起來像是復活。”
“懂了,”蘇鶴亭說,“你的身體不在養殖場。”
光軌區-養殖場內的人類都由人工智能負責監控,他們進入懲罰區連接的是統一接口或芯片,要遵循主神系統設置的程序,即便有屏蔽器在手,也依然會受傷甚至死亡。但檢查員能自動轉移意識這件事過分自由,所以蘇鶴亭猜測他的身體不在養殖場,應該是個跟自己一樣的偷渡客。
“嗯。”檢查員算是承認了,但也沒說自己的身體在哪裡。
蘇鶴亭忽然問:“你不會是個機器人吧?”
檢查員說:“……姑且還是個人。”
新世界還做不到完整的意識儲存,他們隻能在懲罰區這樣龐大、復雜的虛擬世界裡尋找一些可能存在的Bug。正如檢查員所說,他隻能短暫地離開,如果他的自動調節器被毀,虛擬載體修復時間過長,他也會死亡。
隻有人工智能除外,它們不僅能棲身於機器,還能在機器被銷毀以後長時間,甚至永遠地活著。
“既然大家都是人,”蘇鶴亭問,“上次幹嗎追殺我?”
“不確定你的身份,”檢查員指間的鈴鐺響了一下,“你用的是刑天接口。”
“那麼問題來了,”蘇鶴亭深吸一口氣,表情既嚴肅又困惑,“你們為什麼不跟刑天合作?”
刑天是人類目前最強,也是人數最多的武裝組織。他們的目標就是反攻光軌區,解放全人類。如果檢查員一行人都是養殖場裡的囚犯,大家的目標應該是一致的。
“刑天派入的臥底都是來找超進化系統‘珏’的,”花栀抬手別開耳邊碎發,“我猜刑天一定告訴你,隻要找到珏就能摧毀主神系統吧?”
“是啊。”蘇鶴亭無辜地回答。
“這就是長官殺臥底的原因。”花栀說,“我們可以找珏,但不能立刻摧毀主神系統。”
“你,你們這些從大爆炸裡跑掉的人,是最後一批幸存者,”花栀用指尖輕輕點了點蘇鶴亭的方向,“刑天已經放棄了對光軌區的救援行動,我們都被拋棄了。一旦讓珏落入刑天手中,懲罰區就會坍塌,我們……養殖場裡數十萬的人類都會死。”
“隻有先解放光軌區,”俞騁推了下眼鏡,“讓懲罰區停止運行,我們才能安全下線。”
車外的雨聲很吵,被風刮進了車內。懲罰區夜晚的溫度比黑市要低,像是舊世界秋末,蘇鶴亭感覺到久違的寒氣。
“數十萬”這個數字過於龐大,這麼多人的哭聲可能比懲罰區的暴雨聲還要大。他們身體被束縛,意識被囚禁,像是新世界的孤魂野鬼,飄蕩在虛擬世界的陰影裡,還要忍受著來自時間的凌遲。
車內氣氛略顯沉重。
須臾後,蘇鶴亭問:“既然這樣,為什麼不殺掉我?”
“你接觸過珏,”東方飛快地看了眼檢查員,“你不是進過限時狩獵嗎?我們想找到珏,跟它談談。”
“啊……”蘇鶴亭想抬手摸鼻尖,一動又帶動了檢查員的手。他隻好放回去,迎著全車人的目光:“雖然我有一肚子的話能搪塞你們,但我還是想說,各位……”
他不爽地停頓一下,皺起鼻尖。
“我失憶了。”
他壓根兒不記得什麼限時狩獵,更不記得什麼超進化系統珏。
車內的人卻相當平靜。
花栀說:“哦。”
俞騁接著安慰:“沒關系,你可以慢慢想……呃,也不強求。”
很可疑啊這些人。
蘇鶴亭用另一隻手摸了摸鼻尖,審視他們:“我都沒用了還不殺?留著過年?”
“我們相信……呃,”俞騁一緊張就結巴,他瘋狂推眼鏡,想借此來遮擋自己往檢查員那裡瞟的目光,“相信你是個熱愛地球、團結同伴的好人。”
蘇鶴亭:“?”
你們對我的評價這麼高嗎?
氛圍逐漸詭異起來,那三個人目光飄忽,既不敢正視蘇鶴亭,也不敢看向檢查員。
檢查員的手動了,他把鈴鐺遞給蘇鶴亭:“戴上不會走丟。”
蘇鶴亭接住鈴鐺,有種被認證入伙的感覺。但是他對著檢查員晃了下尾巴,尖梢“咔”地翻折重組,變成會亮的小燈。
他說:“我自帶燈,從不走丟。”
檢查員盯著那燈,蘇鶴亭覺得他的目光如有實質:“日落後是屠殺時刻,雨會撲滅凡人的燈火。”
主神系統就是懲罰區的神,它們設定的程序就是這裡的神諭,即便偶有人能逃脫,其他東西仍然要遵循它們的規則。
蘇鶴亭說:“偷渡客的燈也會熄滅?我來自黑市,不該受主神系統的限制。”
檢查員目光向上,跟蘇鶴亭輕輕相碰。他眼神深邃,沒有嘲諷,也沒有恥笑。他的眼神在這一刻不是沒情緒的冷漠,而是某種無法言說的孤獨。
他低聲說:“會的,是光都會熄滅。”
鈴鐺“叮叮叮”地響起來,聲音很輕靈。蘇鶴亭無意識地搖著它,腦袋回想著那句。
日落後是屠殺時刻。
車門忽然“啪”地被推開,有個身披雨衣的小孩爬了進來。他拉開拉鏈,露出一張八九歲的臉:“開總結會呢?外邊的風快把我吹飛了。”
俞騁連忙去倒茶。
“這就是長官帶的新人?”小孩脫掉雨衣,跟蘇鶴亭打招呼,“哈嘍小貓。”
蘇鶴亭說:“哈嘍小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