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
秀麗筆寫出來的字不容易幹。何修懿張嘴吹了吹,誰知左然卻突然說:“修懿,你下去吧,別坐我腿上了。”
“……哦。”逗過分了。何修懿也不懂,為什麼會想在左然胸口寫上自己名字,並讓“何修懿”三個字在對方心口處掛著,想來也與動物一樣,是一種宣告主權的方式。
為了化解尷尬,何修懿又開口:“左然,你還真是……繪畫、寫字、拍戲、演戲、音樂、體育,什麼都懂,自帶光環,與別人不一樣。”
左然卻是搖了搖頭:“我的天賦有限,十分平凡,世界多我一個不多,少我一個不少,唯獨一份感情讓我顯得不同,我總覺在“愛人”這件事上不輸給任何人,它是我唯一的驕傲。”
“左然——”
……
第二天一大早,何修懿便前往北京國際飯店參與籤約儀式。
導演是個禿頭。腦袋又禿又亮又黑,好像一個滷蛋。
一年多沒見,柳揚庭倒是沒什麼變化。他十分有禮,對著制片鞠躬,對著導演鞠躬,甚至,對著何修懿,也鞠躬了。何修懿向旁邊一閃,讓開了。
籤約儀式開始之前,發生了一件“小插曲”。就在“記者朋友”將要進場之際,一女編劇忽然脫掉衣裙,等待記者朋友進場。眾人嚇得連忙去拉,結果……她竟倒在地上不起!由於身上隻穿了內衣褲,也沒有人敢去生拉硬拽。她掏出一張紙,要求項目老大籤字,否則就讓記者拍下騷擾醜聞。何修懿聽身旁劇組的策劃說,她當初自薦成功、本是總編劇,卻被發現臺詞抄襲,於是老大臨時找了別人救場,將她位置降為第二。現在,這人為了爭搶總編劇的位置不擇手段,此前還打電話給“現總編劇”老婆,聲稱二人關系曖昧,逼迫別人主動放棄署名順序。會場鬧鬧哄哄許久,直到劇組報警,女編劇才穿上衣服悻悻離開。
何修懿再一次覺得,這個圈子……已經變了。他若不是遇到左然,也許永遠混不出頭。
“小插曲”導致記者入場晚了十分鍾。
籤約儀式流程依然是老一套——劇組邀請來的市裡廣電部門領導講幾句話,制片、導演表達決心、讓人相信這部電影一定可以不負眾望贏得好的票房以及口碑,何修懿、柳揚庭趴在用紅布鋪著的桌子上提筆籤字,全體主創在橫幅下微笑合影。
在籤字時,何修懿依照左然教他的,瀟瀟灑灑地籤了“何修懿”。柳揚庭也寫了“柳揚庭”,字體圓圓的胖胖的,有點像小學生。
至此,一切塵埃落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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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籤約儀式之後,何修懿便進了《歧路》劇組,正式加盟。
進組那天左然非要跟著,說是為工作室藝人考察劇組情況。
柳揚庭一見到左然,便緊張得什麼似的:“左、左老師,您來了。”說罷,深深鞠了一躬。
左然冷冰冰的眼神掃過了柳揚庭,刀鋒一般,好似能將人活剐了,在場的每個人都打了個哆嗦。他又走到《歧路》制片、導演面前,用好像在開玩笑又好像沒在開玩笑的語氣說:“修懿是工作室唯一一個藝人,是我心肝寶貝,麻煩好好照顧,他有什麼閃失公司絕不善罷甘休。”
“哈哈哈哈,放心放心。”
最後,左然進了《歧路》劇組為何修懿單獨準備的小房間,吻了良久,才道:“那我走了。”
“嗯。”
“有事第一時間叫我。”
“嗯。”
“電話、短信、微信、QQ、郵件,都行。”
“嗯。”
“我會第一時間處理。”
“嗯。”
“這次柳揚庭要再敢對你下手,我會讓他直接滾出娛樂圈去。”
“行了行了。”何修懿笑了,主動摟住左然的腰,將自己貼上去,“恪盡職守的老母雞左然先生,我沒那麼脆弱。”
第49章 《歧路》(三) `
因為影視公司老板喜歡“虐心”,《歧路》通篇調子悲涼, 主題為“命運”。
它講的是很多年前,小村莊中兄弟同時考上大學,然而家中十分貧困,父母又是身患殘疾需人照料,於是,兄弟二人選擇相信“老天”——用抓阄的方式決定誰上大學。抓阄的結果是,弟弟贏了。他背上了行囊,去了外地一所著名的“985”念書,並與哥哥約定,本科畢業以後他會努力賺錢,反供哥哥念書。一晃四年過去,弟弟履行約定,然而哥哥卻是三本也沒考上,去了弟弟所在城市打工謀生,經過父母介紹,娶了同在那座城市打工的老鄉,租了一套房子當中最小一間,屋裡除了床沒有落腳的地方。而弟弟呢,理工專業畢業,與中文系班花談了場風花雪月的戀愛,去美國讀了博士,再回國進了高校,精英、金領,,住著一套大的躍層,與老婆每年去法國買買買買。弟弟很為哥哥可惜,不過,哥哥總是安慰他說,“老天”沒有選錯,因為他自己在隨後的高考中發揮非常不好,弟弟一直信以為真,直到有天他在老家房子找到份錄取通知書——是比他的母校更好的一所985,日期就是抓阄那年。故事圍繞兄弟二人,展現許多悲歡離合。
弟弟作為那場抓阄“贏家”,安常處順,性格一直天真爛漫、活潑開朗。哥哥作為“輸家”,掙扎求生,圓滑世故、陰鬱消沉。
禿禿的褚導演發現,柳揚庭……單獨出現還好,隻要與何修懿同框,演技就……尷尬出銀河系,彌散至全宇宙。
何修懿的表演十分有層次感,完美地演繹了一個被命運所捉弄、有些市井痞氣、為錢絞盡腦汁、一步一步往上攀爬、卻也有著固守底線的底層人。
反觀柳揚庭呢……演的弟弟平時還好,可碰上何修懿,就有點像呆子少年,靈氣全無。弟弟名校畢業,又在國外多年,雖然難免帶著書生意氣,但是智商很高,不會呆若木雞。按理說,劇中兩人觀念不同、對抗起來應當十分精彩,但演出來……便變成了,“哥哥講得很有道理,弟弟站著說話不腰疼。”
一天,劇組開始拍攝“弟弟發現錄取通知書”這段重要劇情。它在電視劇中位置十分靠後,在計劃表中卻是屬於早期拍攝內容。
柳揚庭手捧著紅色的通知書,睜大了眼,張大了嘴,分外震驚——弟弟長期以來以為哥哥高考發揮失常,理性上將自己念書“收益”更高,此刻見到了通知書,方知,哥哥不上大學比他不上大學要更可惜。一切自我安慰頓時分崩離析。
而何修懿,水波平靜之下則有暗流湧動。哥哥早已信“命”,相信冥冥之中一切早已注定,自己這一輩子,本來就應當是這個樣子過的。為了好過一點,他不能怨父母、不能怨弟弟、不能怨弟弟,於是便隻能信命了。
褚導叫道:“停停停停!卡卡卡卡!揚庭,太木!”褚導便是時下那種“毒舌導演”,常將演員罵哭,並且還很自鳴得意,這也是那個愛畫火柴人的鍾姓導演掀起的“風潮”。
柳揚庭驚恐道:“對……對不起……抱歉……”
“再來。”
第二遍,不行;第三遍,又不行。
“揚庭!”褚導繼續兇狠,“場景當中中心人物是誰?是你!觀眾眼中中心人物是誰?是何修懿!存在感太低了!”褚導想:真是……被壓得死死的。這場“弟弟”角色更加重要,然而何修懿那一邊動作表情層次十分豐富,柳揚庭呢,睜大眼睛、長大嘴巴,從此定格,再沒有了,觀眾目光會被哪個演員吸引簡直一目了然!就連自己,注意力也始終追隨著何修懿,不願錯過對方任何一點表演。就像……舞臺上有兩個舞蹈演員跳舞,一個表演復雜,一個完全不動,傻子才會去看後者。
“褚導……”柳揚庭經紀人一直以來都像在呵護小白花,“揚庭年紀還小,性格也軟,不要講得太狠……難以想象他聽了會有多難過,影響身體就不好了。”他是當真認為,柳揚庭很“軟萌”。
柳揚庭連忙道:“不不不不,別這麼講,褚導講得都對、特別中肯,全都是為我好。我演技差是個事實,我承認的,不要這樣,我沒那麼脆弱。”
第四遍,又雙叒不行;第五遍,又雙叒叕不行。
何修懿有點壞心眼,受柳揚庭啟發,也開始“扮演”小白花:“那個,褚導,關於弟弟,我有一些想法,能否演出來為大家拋磚引玉?也許能夠激發柳揚庭的靈感。”
“當然,演吧。
於是,何修懿化身成“弟弟”。
他也是手捧著紅色的通知書,睜大了眼,張開了嘴,然而,他很快便將通知書裡裡外外翻來翻去,仿佛正在辨認這通知書是真的,不是假的,不是弄來玩兒的。何修懿認為,弟弟一定會有一瞬……希望證書是偽造品——唯有這樣,平衡才能持續下去。接著,何修懿的雙腿一軟,站不住了,他連忙坐下,用手扶額,似在緩解頭暈眼花。片刻之後,何修懿扶著額的手請握成拳,開始一下一下地錘自己額頭,雙目緊閉。任何人都知道,“弟弟”正在痛恨自己——過去,他卑鄙地心安理得,此刻得知哥哥分數更高,“後悔”從他周身擴散開來,仿佛帶著漆黑的顏色。各種情緒宛如洪流,衝垮了弟弟橫亙於胸的優越的堤壩。
“好!好!太好了!”褚導大叫,“太好了!”
何修懿如小白花般“羞赧”地道:“謝謝。”他發現,這人設還真的……蠻爽的。
“揚庭,看見了嗎,照著學吧。”褚導點出一條“明路”。對於藝術來說,創造總是比模仿難。
柳揚庭:“好、好的。”
結果……學也沒學明白,褚導還是不滿:“太假了,太假了,你不要硬學啊,化為你自己的!”
十遍不過,柳揚庭也患得患失、如履薄冰。他懷疑自己,不敢按照自己理解表演,隻能按照他以為褚導會喜歡的方式強扭著出演,結果一遍不如一遍。
何修懿知道,這就是左影帝曾講過的“太過關注自己”、“還是在演自己,而不是在演別人”,不過他很好心地——沒有講給柳揚庭聽。
這段重要劇情拍了一個上午,還是毫無進展,褚導漸漸不耐,操著口音不斷逼迫著柳揚庭,何修懿也分不清楚是哪裡的方言普通話。
就在這個時候,柳揚庭忽然捂住了心口,眉頭緊蹙。
他的經紀人連忙問:“怎麼了?!”
“沒事……”
“給我實話!”
“心髒難受……”
“怎麼難受?”
“痛……絞痛……好痛……”柳揚庭用力捧著心,咬著嘴唇,好像十分痛苦。
“褚導,”經紀人想發作卻又不敢發作,“您別當真逼死他啦!”
“那,那……”兇悍褚導見到“心髒絞痛”,雖半信半疑,卻不敢忽略,害怕真的鬧出什麼人命,便說,“算了算了,就這樣吧。過了,就用第一遍那條吧。”後面全是浪費時間。
柳揚庭經紀人:“謝謝褚導,我扶他去休息一下。”
就這麼著,大夏天的,片場唯一一間空調房被“心髒病”發作的柳揚庭給佔了。何修懿不想擠,隻得待在另一個房間,隨手拿起一張報紙呼啦呼啦地扇。
一邊扇,他一邊與左然微信闲聊:“柳揚庭那家伙,卡了二十來遍,又說心髒絞痛,大概又是假的。可惜了唯一一間空調房……搞得我現在隻能扇扇子,哦,不對,扇報紙。”
左然沒有回答。何修懿知道左然忙,也不在意,隻是笑罵了句“壞蛋。”
沒有想到,僅僅過了一個半小時,何修懿便在片場見到了左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