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修懿:“……”
在隨後的十分鍾內,一瓶冰鎮礦泉水漸漸見底。何修懿在副導演叫他去拍單人獨白時又是灌了兩口,將瓶子裡的水徹底倒進胃裡。
左然要去扔掉自己那瓶東西,就順便對何修懿說:“去吧,我幫你扔。”
“麻煩您了。”
何修懿將空瓶還有瓶蓋交給左然,又在左然轉身後突然補了句:“等等。”
左然:“?”
何修懿捏起那個被扯下來的原本套在瓶蓋下的塑料圓環,遞給左然,笑道:“還有這個。”
左然眸子盯著塑料圓環看了幾秒,才道:“嗯。”伸手接了。
何修懿又道謝,急急忙忙地走向了李朝隱。
內心獨白並不輕松,何修懿整整拍了一個小時。
但他再次走回休息間後,卻驚訝地發現左然還沒有走。
左然,坐在沙發上,將一個礦泉水瓶瓶蓋下邊的塑料圓環套在自己無名指上,呆呆地盯著看。
何修懿問:“左老師……?”
左然這才意識到房間內有人,說了句“你來了”,把塑料環摘了下來,沒事似的,將翹起的一條長腿放下,長身站起,平靜地走出了休息間。
何修懿:“……”
左影帝,等他拍完獨白等得太無聊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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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影帝:努力地撩老婆,QAQ。
第19章 《家族》(七)
在“沈家大屋”片場的最後一天,李朝隱重新拍攝了沈宋二人分道揚鑣那段劇情。
家中又出變故。為了“履行責任”,宋至決定回到老家,永遠都不再見沈炎。宋至前往沈家大屋告別那天大雨滂沱,雖然撐了雨傘,甚至還穿上了雨靴,水珠卻依然不住地打落在他身上、頭上,令他分外狼狽。借著臉上雨水,宋至偷偷地哭。耳邊水聲陣陣,宋至宛如正站在大海中,海水原本清澈見底,突然一記重錨砸下,瞬間掀起一陣泥沙,將水攪得渾濁一片,也令宋至整個人都被骯髒的東西包裹住了。
李朝隱和凱文沒有拍攝何修懿的表情,而是將攝影機至於地面上方十公分處,一直跟著何修懿的雨靴前進。在壓抑的氛圍中,隻有腳步一步步地邁著。觀眾們都知道,在不遠處等待著二人的,將是什麼樣的故事。
何修懿腳下踉踉跄跄的,好像每走一步都要耗盡他的力氣。
最終,沈家大屋還是出現在了眼前。
何修懿站在大門前。
在敲門前,何修懿抬頭看了看天空——在新的一鏡中,終於有攝影機拍攝他的側臉了。他凝望著高處,仿佛那黑黑的天幕當中正棲息著群神——在沈炎與宋至對於未來充滿了期盼時,那些神明卻早已知曉了二人的命運。
這個動作,是何修懿臨時起意加進去的。他還記得不久之前母親去世那天的天氣是上海十分少有的雨夾雪。當時他想到了六年前的自己志得意滿地向母親報喜的情景,便抬頭看了看雨雪來的地方,第一次深刻地認識到了一個表面上人人都很清楚的淺顯道理:那美好的日子,也許,是有著盡頭的。
見李朝隱並未喊停,何修懿抬手敲了敲大門,仿佛正在親手推開那任性的厄運之門。厄運這個東西,實在很像是調皮的幼童,總是為所欲為、我行我素地出現在人們面前,還往往戴著名為希望的面具。
沾著湿氣的門扉發出了“吱嘎”一聲,充盈於晚風中的潮氣灌進房間,左然笑著說了一句“好冷好冷”,而後握住何修懿的手腕,讓他進屋。
何修懿按照李朝隱導演的指示堅定地站在門邊。
門口,是一些導演鍾愛的上演衝突的場所。門的兩邊,通常總是有一方在接受、一方在拒絕,比較經典的便是曾被提名奧斯卡“最佳改編劇本”的《幽靈世界》。
何修懿盯住了左然,仿佛要把“沈炎”的一切都記在腦海,半晌之後才開口道:“沈炎……我要回村子了。”
左然一愣,隨後接道:“好啊。”沈炎此時已經察覺到了什麼,但卻拼命掙扎,拒絕去接受它。
“我要回村子了……再也不出來了。”
隨著宋至講述原因,兩人間爆發了整部電影最激烈的矛盾。何修懿不停地強調“分道揚鑣”、“形同陌路”,並眼睜睜地看著左然眼中的火焰慢慢熄滅,變得心如死灰——這讓他感到了心悸。
接著,便是那一耳光的戲。
何修懿退後了一步,但是依然在屋檐下。他的桃花眼中不再有光彩了,脖子上的青筋鼓起,一跳一跳,注視著面前的左然,嗫嚅著道:“對不起……對不起……”
左然上前一步,低頭看著輕移開了視線的何修懿,閉了閉眼,片刻之後下定決心似的復又睜開:“這就是我給你的回答——滾——”
與此同時,他伸手給了何修懿一個“耳光”。在劇本中,這是為了為了讓宋至“不掛念”,安安心心娶妻生子,因為沈炎知道一切已經無可挽回。
結果……那個耳光,再次像是輕撫一樣。
“停,停。”李朝隱立刻喊卡,“左然,你能演得更好。”
第二次打,依然太輕。李朝隱說:“不夠真實。”
重新拍攝,再次失敗,李朝隱的態度明顯較前兩遍嚴厲了些:“怎麼時好時壞?開始情緒醞釀比較到位,可是沒有保住勢頭,最後情緒爆發很有問題。”
第四次NG時,李朝隱撂下了開拍以來最重的話,他緊皺著眉頭:“左然,你似乎很脫離狀況。”
左然說:“……抱歉。”
李朝隱是個有名的導演,“教訓”之後又輕輕走到左然的身邊,問他:“告訴我……你在煩惱什麼?上次是看不慣,這回又是什麼?講出來,讓我幫一點忙。”
“李導,”左然抬眼注視著李朝隱,“不可以假打麼?”
“嗯?”
“修懿是我……朋友。”說到“朋友”二字,左然卡了一下,“我沒辦法完成。”
李朝隱說:“我知道中國電影一般是假打。但是,假的就是假的,不論如何模仿,效果都要打個折扣。這個鏡頭非常重要,我不希望應付了事。”好萊塢便基本都是真打。
左然又問:“沒有其他的法子麼?”
李朝隱搖了一下頭。
聽見左然說自己是“朋友”,何修懿心中異常地驚訝。他們二人認識才一個月,在片場外幾乎沒有任何交集,左影帝竟然……把自己當作朋友了?而且,在傳聞中,左然性格高冷,與圈子裡的所有人關系都沒多好,說是獨來獨往也不會很誇張。
“左然……”何修懿想了想,上前一步,伸手握住了左然的手腕。
左然僵了一下,垂眸看著,被握著的手有點不自然。
何修懿繼續說:“我是一個專業演員。如果不願犧牲,要求李導將真打改成假打,或者叫人來替,那不是就跟柳揚庭一樣了嗎?”
“……”
“左然,”何修懿看著左然的眼睛,用十分柔緩的語氣說道,“對於演戲這件事情,我很認真,也很珍惜每個鏡頭。我對事業有追求,也對自己有要求。如果改成假打,甚至叫人來替,我會難受。這種折磨,遠遠不是被打一下能比擬的。隻是一個耳光,真的沒有關系——我臉皮厚,打也不疼。”
左然沉默半晌,最後才又開口:“我明白了。”
“嗯。”
“我去和李導談談,明確一下他的要求,這樣才能一次通過,不讓你白挨了。”
何修懿笑:“謝謝。”
第五次拍攝前,左然看了一眼劇務,問:“還有冰塊沒有?先把鋁壺拿到這邊來吧。”
“有,有~~~!”為了消暑降溫,劇務準備了一個保溫壺,每天將在酒店冰箱裡制作好的冰塊塞進去,帶到片場並在拍攝間歇時分發給劇組眾人。這是原始降溫方法,不過總比幹待著強。她小跑著去拿,很快便拎著一個小桶回到了片場。
李朝隱喊“action”後,何修懿再次說:“對不起……對不起……”表現甚至比前幾次更好。
對面左然演技讓人看得心驚。他的眼神中有著十萬分不舍,然而卻明白自己必須那樣做。最後左然用不重又不輕,剛好符合李導要求的力度“打”在何修懿臉上,同時仿佛用盡了全身上下的力氣一般地道:“這就是我給你的回答——滾。”
“OK!”李朝隱,“非常好!”他很少會很直白地誇獎演員。一般來說,即使他很喜歡演員們的表現,也隻是說“表演更豐富了”、“剛才演得有點意思”、“保持這個勢頭”等等。“非常好”三個字代表著李朝隱有些過於興奮。
左然看著劇務,道:“冰。”
“哦哦!”劇務連忙遞上冰桶。
左然伸手拿出幾個冰塊,輕輕地按在了何修懿的臉上。
“……”何修懿能夠感覺到,涼涼的冰塊貼在了自己有些發熱的地方,很舒服,擴張了的血管變得安靜下來。左然掌心冰塊很冷,但是手指卻很溫暖,指尖輕輕地碰觸著何修懿的耳朵、脖子。一冷一暖之下,何修懿有些輕微的愣神。
漸漸地,冰塊融化了,兩個人一起焐化的。
左然的掌心直接貼上了對方的臉頰。他小心地捧著,拇指還在方才被“打”到的地方摩挲了兩三下。何修懿抬著頭,看著左然正盯著自己的眼睛,沒來由地有些心跳加速。
幾個方形冰塊化成的水慢慢地在左然手裡變暖,那融了對方身體熱度的水珠仿佛能夠讓人燙傷。何修懿感受著溫度,簡直有些坐立難安。左然翻過手指,用指背將水輕輕地擦去了。
“左然……”何修懿實在是有些受不了了,“我沒事了……不疼……我也沒有什麼皮膚病之類的……”
“嗯。”
“李導說要講講接下來的幾個外景拍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