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應長川眼睛正垂眸望向江玉珣所在的位置,並朝笑著朝他點頭。
說完這句話後,江玉珣方才意識到自己這躲躲閃閃的樣子,真的是一點也不成熟,一點也不符合“尚書令”大人的身份。
……最重要的是感謝皇帝這種事情,到底有什麼值得偷偷摸摸的?
若是莊嶽此時抬頭,定會覺得自己是在背著他做壞事。
想到這裡,江玉珣立刻坐直身,再一次將筷子拿了起來。
他的動作無比優雅,完全看不出剛剛那鬼鬼祟祟的樣子。
但就在這一刻,江玉珣的餘光卻看到應長川非但沒有因為自己剛才那個幼稚的舉動而蹙眉,甚至還……
放下了手中的杯盞,微微挑了挑眉,接著背著流雲殿上幾十名大臣朝自己打了個口型道——
“不必謝。”
……等等。
你是皇帝啊,這麼偷偷摸摸是在做什麼!
第61章
上好的花鱸加上蔥姜一道蒸熟後,再撥成絲輔以肉末、筍絲、菇碎。
湯水將要收幹時打入雞蛋攪散並勾芡。
單是如此便已足夠香甜,更別說宮裡的御廚還在魚羹制成後撒上了用鹽豉制成的飯醬。
魚羹的口味瞬間多了一個層次,除了鮮甜外又多了一點點解膩的鹹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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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玉珣偷偷摸摸地舀起一勺魚羹,與碗裡的米飯拌在一起。
鮮香味瞬間在唇齒間溢開,江玉珣心中竟然生出了幾分感動。
……真是太久沒有吃過這樣的飯菜了。
坐在不遠處那名膀大腰圓的官員,吃著吃著忽然忍不住疑惑地嗅了兩下。
見狀,江玉珣的心隨即高高懸了起來。
他立刻正襟危坐假裝無事發生。
遠處官員嗅完後終是一臉困惑地再次低下了頭。
春風吹得窗外新生的嫩枝沙沙作響。
博山爐上的煙霧,也隨之輕輕漾開。
這頓飯江玉珣吃得格外緊張。
直到內侍官重新端著漆盤上前將碗筷收走。
放下心來的江玉珣後知後覺地意識到——今日魚羹的做法與大周慣有的不大一樣,怎麼看怎麼像自己隨手在本冊中記下的一道後世名菜。
江玉珣的心隨之一懸。
等一等……
這該不會是應長川偷看了我筆記之後找人做出來的吧?!
-
幾場細雨便使得怡河兩岸生出盎然春意。
糧倉地址選好後,大批工匠迅速聚集於昭都城郊,開始了修倉工作。
描金寶飾的馬車駛出仙遊宮,向昭都城郊而去。
馬車駛過之時,麥田旁幾名正在勞作的百姓不由放下手中鋤、锹,對著官道交頭接耳起來。
“……是江大人!”不知是誰先高聲喊了一聲,“我看到江大人的馬車了!”
另一人連忙湊上前遠眺,並喃喃自語道:“也不知江大人這一趟要去哪裡?”
但他們如此篤定馬車的主人是江玉珣,始終處於狀態外的同伴忍不住好奇道:“你怎麼知道是江大人的馬車?”
起先說話的人用恨鐵不成鋼的目光看向同伴:
“一看你就不曾好好了解過我大周的朝堂要聞!去年年底的時候……陛下不但賞了江大人白銀百兩,還有車馬一駕、絲帛無數。”
另一人也湊上來道:“這馬車制式與常見的不同,不是江大人的馬車還能是誰的?”
遠處那一駕車為檀木質地上繪有金紋。
雖然沒有什麼豪華裝飾,但一眼便可看出它不凡的氣質。
“原來如此……”
馬車漸行漸遠,終有一名百姓後知後覺道:“我想起來了!這幾日朝廷在修糧倉,江大人八成是要去寧平倉!”
大周的糧倉最終落在了昭都附近一座名叫“寧平”的小鎮附近,並被人稱作“寧平倉”。
“江大人果然頗受陛下重視啊——”
“這還用說!”
說到這裡,百姓的嗓門便不自覺地大了起來,聲音遠遠就透過馬車車窗,傳到了車內人的耳邊。
江玉珣正在馬車上翻看糧倉的修建簡報,與他同車的莊嶽則在此時輕輕放下被撩開一條小縫的車簾,一邊撫須一邊對他說道:“陛下近來真是愈發器重阿珣了。”
同在馬車上的莊有梨也跟著點起了頭:“的確如此!”
江玉珣的年紀與他差不多大,卻早已經成為這一批年輕郎官的集體偶像。
甚至就連他娘親,都常讓他多與江玉珣學習。
正看簡報的江玉珣沒聽清方才百姓說了什麼,莊嶽的話音落下後,他不由抬頭疑惑道:“嗯?世伯怎麼突然這樣說?”
莊嶽一邊回憶一邊說:“往常像出現糧倉這麼大的事情,陛下一定會親臨現場檢查進度和施工質量。但如今卻將這麼重要的工作交到阿珣的手中,由此可見陛下對阿珣真是信任、器重至極啊!”
他原本想嚴肅一些,說著說著嘴角並不受控制地揚了起來。
莊有梨也跟著湊熱鬧道:“可不是嘛!這說明在陛下心中阿珣不但忠誠可靠,且能力出眾。”
馬車一路疾馳,向寧平倉而去。
風順著窗口吹了進來,撩起江玉珣的長發。
莊嶽在這時候眯起眼睛,用高深莫測的目光朝窗外看去:“天子能給出的最寶貴之物並非金銀,而是信賴。歷朝歷代莫不遵循此法則,今上更是如此。”
這個話題有些敏感,說到這裡他不由壓低了聲音。
江玉珣動作一頓,忍不住放下了手中的簡報。
歷史上的應長川乾綱獨斷,從不給大臣放權。
並因此被後世人所詬病,說他生性自私、多疑。
但如今……自己似乎已在不知不覺中得到了應長川的信任?
怡河兩岸的荒地已經生出綠意,歷史早就發生了改變。
但莊嶽的話仍在不自覺中提醒江玉珣——不止歷史,應長川也與從前不一樣了。
江玉珣不由自主地攥緊了手中的簡報。
心中忽一點點愉悅了起來。
不等他順著這番話深思,莊嶽話鋒一轉又同車上兩人講起了為官之道來。
“……身為官吏,能力永遠都是第一位的。若說忠誠,朝堂上多少人都對陛下忠心耿耿,甚至於溜須拍馬者也不在少數。陛下為什麼器重阿珣?自然是因為阿珣能力出眾,能為陛下排憂解難!”他一邊說一邊看向莊有梨。
後者立刻點頭,將父親的話記在了心中。
“別光顧著點頭,”莊嶽重重地拍了兒子肩膀一下,“平日裡沒事便多看書,隨阿珣四處走走也好,別再沒事幹在街上闲逛了!”
莊有梨瞬間一慫:“是,是爹……”
接著,莊嶽也不忘朝江玉珣看去。
在官場上闖蕩多年的他,不由發自肺腑地向晚輩叮囑道:“阿珣如今雖得榮寵無數,但切記為人臣子要懂得低調,千萬不能太過張揚、太過驕傲。”
他的語氣無比真誠,江玉珣頓了一下隨之點頭認真道:“世伯說的是。”
莊嶽這是在委婉提醒自己,切莫讓應長川誤以為自己有借“寵臣”之名狐假虎威的意思。
說話間寧平倉已到。
馬車緩緩地停了下來,緩過神來的江玉珣收起簡報,隨著莊嶽父子倆一起向施工現場而去。
然而就在下車的那一瞬,江玉珣的腦海中忽然冒出一個念頭——
不對啊。
我似乎從來沒有張揚炫耀過?
搞事的人一直都是應長川啊!
-
寧平倉由城牆、道路、倉窖和管理區這幾大主要結構組成。
如今倉城的城牆已經初具雛形,內部倉窖也正在加速修建——它最終採取了歷史上最為經典的地下建造結構,不但修造成本較小,且取用糧食也更加方便。
糧倉雖然動工不久,離徹底建成還有很長一段時日,但江玉珣一行人所乘坐的馬車,還是按照規定停在了倉城之外,並未繼續向前而行。
他們在東倉門口下馬,經守倉士兵核驗過身份以後,方才徒步通過運糧的大道向寧平倉內走去。
“三位大人這邊請——”守倉的士兵帶著江玉珣一行人向西走去,他一邊走一邊為幾人介紹道,“按照計劃,寧平倉未來將建成倉窖三百座,其中大窖可以儲糧將近一萬石,小一些的倉窖也可儲糧數千石之多!*”
說著說著,士兵的神情也不由自主地變得激動起來。
一直在跟進此事的江玉珣轉身對莊嶽二人說:“未來不止昭都附近的糧草,南地的稻米也將會通過辰江與怡河,一起運至此處進行儲存。”
看到周圍這忙忙碌碌的樣子,莊有梨不由好奇道:“寧平倉多久能夠全部建成?”
“……全部完工,恐怕需六年時間,”江玉珣一邊說一邊向路邊走去,將最好走的地方讓給推著獨輪車的工匠,“不過寧平倉是一邊修一邊用的,最早今年夏季便會有第一批倉窖投入使用。”
莊有梨跟著點頭,並在父親的監督下非常認真地將這一點記載了本冊之上。
江玉珣則在這時向著四周倉窖區內正在忙碌的役夫看去。
大周百姓一年要服一月徭役,徭役一般就近徵發。
故而役夫們普遍在家鄉附近維護、修整官道,或者從事其他簡單雜役。
修建糧倉工程量稍大於雜役,因此一個月結束後百姓還會多得一百個嘉鑄錢為工錢。
受此影響昭都附近的百姓都更願意來糧倉工作。
說完方才那番話後,江玉珣忽然覺得有些神奇——歷史上周、柔的最後一戰便爆發於六年之後。
糧倉的修建竟然也在冥冥之中與這場注定會爆發的戰爭產生了關聯。
……除此之外馬種改良也需要三到五年,算上往來克寒途中花費的時間,似乎也是六年左右。
聽完他的話,士兵跟著江玉珣點起頭來:“江大人說的是,眼前這座倉城由東向西修起。最東邊的幾座倉窖,如今已經修成了大半。”
說話間,一行人便已到了達他口中的東部倉窖區。
糧倉修建在室內,進門之後一個圓缸形的土坑便出現在了江玉珣一行人的面前。
毫無防備的莊有梨被眼前的土坑嚇了一跳:“這坑就是糧倉?怎如此之深?”
說話間他不由停下腳步,小心翼翼地向前方看去。
圓形的窖口直徑約有十四五米,深度目測有六七米。
窖口附近沒什麼遮擋,一眼看去的確有些恐怖。
“大驚小怪!”莊嶽看了兒子一眼,他一邊撫須一邊說道,“這有什麼深的?寧平倉內還有更大的倉窖沒來得及開挖呢。”
“最大的有多大?”
江玉珣想了想道:“將近三十尺深。”
“三十尺……”莊有梨輕嘆道,“假若這些糧倉修成並全部裝滿,我大周百姓怕是十年不必愁吃穿了。”
守倉的士兵忍不住笑道:“ 的確差不多!”
說話間,他的眼睛也不由亮了起來。
寧平倉的施工雖不緊張,但到底是一個耗時六年的大型工程。
若是放在從前,朝廷要修這麼大的糧倉,民間就算不怨聲載道,也會有無數百姓在背地裡質疑。
但是這一次,無論是得知此事的百姓,還是負責修倉的工匠與役夫皆滿懷期待與憧憬。
——怡河附近甚至於整個北方地區的荒地,都在被逐漸開墾。
除此之外,他們還聽說了南方有新的水田正於沼澤中孕育。
因此不但沒有人懷疑這糧倉是不是必需之物,甚至還有百姓好奇:單單一座寧平倉究竟夠不夠裝天下的糧食?
息兵罷戰與民休息的這一年時間裡,百姓的眼中逐漸有了關於未來的期待。
倉窖內眾人忙得熱火朝天。
“我們往邊上挪挪吧。”看到有役夫推著獨輪車向此地而來,江玉珣連忙與莊家父子退到了一邊去。
下一刻,推車的役夫便已穩穩停在坑旁,並將車裡的東西一股腦兒倒了進去。
結束後還不忘推著車轉身,朝江玉珣等人行了一禮:“幾位大人好!”
話音落下後,他頗為羞澀地用手撓了撓腦袋,同時偷偷地打量起了江玉珣來。
見他倒完東西還不走,守倉的士兵不由皺眉:“你還有什麼事沒做完?”
“啊?”那役夫慌忙搖頭道,“……沒,沒有了。”
“那杵在這裡做什麼?”
“這就走,這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