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梨,那日的事實在抱歉,我或許是喝多了……這才不小心將心裡的話通通倒了出來。”江玉珣有些心虛地解釋道。
莊有梨一邊剝慄子一邊拆穿道:“你不喝酒時也是如此。”
江玉珣不由點頭贊成:“……這倒也是。”
雖然他的debuff隻在應長川面前起效,但是時間久了江玉珣竟在不自覺中養成了實話實說的習慣。
——一個人一旦習慣直來直去,便再難改回去了。
聽到這裡,莊有梨便將慄子丟入口中,勉為其難地端起酒杯抿了一口,同時一邊思考一邊道:“單憑一壺酒可收買不了我,讓我想想——”
他的話還沒有說完,酒樓下忽然傳來一陣嘈雜聲響。
店家的聲音自樓下傳到了江玉珣兩人的耳邊。
“解公子裡邊請!”
“呃……實在對不住,今日天字號包廂已提前被人訂走了。”
“要不然您看看地字號包廂可好?”
江玉珣所在的便是“天字號包廂”,聽到外面的聲音後,兩人不約而同地順著窗戶向外看去。
酒樓門口停了一架軟轎,轎下站著一名油光滿面的年輕男子。
他身旁的家奴氣焰無比囂張:“被人訂走了?是誰敢和我們解公子搶包廂?”
說完便從袖子裡摸出一塊碎銀丟在了店家手中,傲慢至極的說:“去,把這個給他,讓他把包廂給我們公子騰出來!”
店家無比為難地捧著銀子,他正準備說些什麼,那位解公子的懷中忽然傳來一陣輕呼:“公子,還是不能進去嗎?奴有點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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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玉珣這才發現,原來那名“解公子”的懷裡竟還摟著一個人!
“哇……”莊有梨捧著酒杯,壓低了聲音對江玉珣八卦起來,“樓下那個是昭都有名的紈绔子弟,他懷裡抱著的便是新接來的男寵。”
“男寵?”雖然早知道這個時代盛行男風,但江玉珣自打穿來後還沒親眼見過。
他不由定睛朝著解公子的懷中看去。
——那名男寵看上去二十歲左右,五官稱得上清秀,但卻被厚厚一層白粉遮住,乍一眼看去無比詭異。
“他臉上是怎麼回事?”江玉珣下意識問。
從小生活在昭都的莊有梨瞄了一眼,見怪不怪地說:“哦,他敷了面脂,昭都的男寵都是如此打扮。”
江玉珣不由蹙眉……都是如此打扮?
他們真的覺得這樣很好看嗎。
怡河畔,店家好說歹說終於把銀子還了過去。
經莊有梨提醒,江玉珣也想了起來——這個時代的“面脂”指的就是鉛粉,用的時間久了皮膚便會發紅、幹燥、長斑,衰老速度也會因此而加快。
怡河畔的風雪又大了起來,也不知道店家給那位解公子說了什麼,對方總算不情不願地摟著懷裡人上了酒樓。
外面消停了,莊有梨忽在此時借著酒勁轉頭看向江玉珣:“對了,阿珣你想不想去水樂樓看看?”
……若自己沒有記錯的話,這名男寵便是解公子從水樂樓裡接來的。
莊有梨常聽人提起此處,早已好奇很久。
但家教甚嚴的他別說是去,就連有關這裡的傳聞都沒有了解過太多。
“……水樂樓?”江玉珣不由喃喃念道。
水樂樓是一座擁有百年歷史的樂坊,裡面的樂師均以琴技與美貌聞名於世。
甚至有幾人名垂史冊,直至現代都被人反復提起。
江玉珣不知道莊有梨為什麼忽然想去水樂樓。
但想到後世那些佳話,他也不由好奇了起來。
見江玉珣糾結,莊有梨立刻乘勝追擊:“陪我去水樂樓附近看看,上次的事就一筆勾銷怎麼樣?”
江玉珣:“……成交!”
-
莊有梨從來都沒有去過水樂樓,隻知道它離此處不遠。
吃一塹長一智,上次的事情過後,江玉珣隻要出門就會帶上玄印監。
他雖然不知道水樂樓在何處,但是玄印監卻對怡河兩岸的風吹草動,卻全了如指掌。
一個時辰之後,江玉珣與莊有梨便在玄印監的帶領下,來到了不遠處的另一座小鎮內。
還未走到鎮上,江玉珣便聽到一陣琴聲。
“到了!”莊有梨不由興奮起來,他指著前方說,“水樂樓就建在那片竹林中!”
水樂樓內賓客非富即貴,平時生活最講究一個“雅”字。
故而水樂樓並不在昭都,而是建在了一片竹林之中。
話音未落,莊有梨已從馬上跳了下來,同時無比興奮道:“走,我們進去看看。”
“好。”江玉珣猶豫了一下,也隨他一道下了馬。
怡河兩岸連下了好幾日的雪。
此時雖是正午,可天氣仍舊寒冷。
然而水樂樓的門窗卻都大敞著,透過窗可見……樓內樂師的衣著一個賽一個的豔麗。
最重要的是,他們面上似乎都敷了一層鉛粉。
還沒走到樓下,江玉珣便覺得氣氛有些不對,他不由停下腳步疑惑道:“這裡的人怎麼一個個如此誇張?”
明明是樂師,可他們竟打扮的與解公子的男寵一模一樣……
“我,我也不知道……”從沒來過這裡的莊有梨也慫了。
又一陣寒風吹過,撩起了水樂樓窗上的紗簾。
樓內詭異的香氣伴隨著歡笑聲一道,在瞬間飄到了江玉珣的鼻間。
最重要的是,江玉珣看到了有樂師正在給一名年輕公子灌酒……
臥槽,“水樂樓”好像與自己想象中的樂坊不是一回事啊!
江玉珣不由默默地向後退了一步。
腳下的積雪因他的動作發出“嘎吱”一聲輕響。
江玉珣猶豫了一下,轉身向莊有梨看去:“有梨,要不然……”
我們還是趁現在打道回府吧。
江玉珣的話還沒有說完,忽然有五六個身材健壯的奴役從樓內走了出來,並氣勢洶洶地將二人攔在此處:“等等——-”
莊有梨被嚇得禿嚕了一下:“怎,怎麼了?”
來人均一臉橫肉、目光兇狠,看上去便很不好惹。
他們把江玉珣和莊有梨上下打量一番,最後冷聲道:“兩位公子可有拜帖?”
“拜帖?”江玉珣一臉疑惑地向莊有梨看去。
這是什麼東西?
對方立刻如撥浪鼓似地搖起了頭,同時忍不住問:“來這裡還要拜帖?”
“自然。”說著,他們已經排成一行,把去往水樂樓的路堵了起來。
這幾人的語氣與動作均無禮至極。
但他們的出現,卻令江玉珣長舒一口氣。
他迅速向後退了半步,抓著莊有梨便往回溜:“抱歉,我們的確沒有拜帖。今日隻是路過,好奇來看一眼而已——”
說完立刻拽著莊有梨轉身,向著竹林另一頭快走而去。
壯漢對視一眼似乎還想問些什麼。
不等他們開口,江玉珣就壓低了聲音道:“跑!”
“好——”莊有梨撒腿狂奔。
隨江玉珣來並守在不遠處的玄印監,也一道在竹林間飛奔起來。
一時間塵土飛揚,場面無比壯觀。
-
有玄印監在,兩人好歹沒有惹出什麼大事。
水樂樓外的小鎮內。
莊有梨無比心虛地趴在桌上,他看著江玉珣說:“抱歉啊,阿珣。我也不知道水樂樓竟然是這種地方。”
說完又動手為對面的人斟滿一杯茶。
同時略微疑惑地低聲念叨著:“……嘶,我之前也沒聽說過帶上拜帖才能去水樂樓啊。若是知道的話,定不會貿然帶你去那裡。”
一想到那群壯漢,莊有梨便心有餘悸。
“沒事,咳咳咳……”江玉珣跑的時候往肚子裡灌了太多涼氣,一口氣喝完一壺溫茶方才緩過神來,“我們倆算是扯平了吧?”
他的嗓音略有些沙啞,聽上去格外狼狽。
“扯平了,扯平了!”莊有梨連忙點頭,末了小聲嘀咕道,“我娘說的話的確有道理,水樂樓那種地方真不是我能夠去的。”
“下次還是聽你娘的吧。”
“定然!”莊有梨拍了拍胸口,“還好我娘不知道此事,不然我就慘了。”同時轉身朝著小鎮裡瞄去,試圖找些新鮮事岔開這個話題。
莊有梨方才隻是隨口一說,但聽了他的話江玉珣卻忽地心虛了一下。
他攥緊了手中茶盞。
直到手心被茶水燙到,方才緩過神來將它放下。
怕什麼!莊夫人再厲害也管不到我的頭上……
想到此處,江玉珣終於定下心來。
——徘徊在昭都附近的流民現已集中在一起修鑿河道、屯墾農田。
沒了沿街乞討的人,街道兩邊看上去寬敞幹淨了不少,鎮子裡的百姓也更放心孩子在街上亂跑了。
此刻,正有幾名兒童在茶館外玩著蹴鞠。
他們一邊傳球一邊在嘴裡念叨著什麼……
莊有梨聽了兩句後,忽然前一亮道:“他們唱的是九九歌?”
“九九歌”即九九乘法表,誕生於數百年之前,莊有梨這樣的公子從小便有過接觸。
但他從來都不知道,九九歌竟在不知不覺中傳入了昭都附近的尋常百姓家。
江玉珣再一次拿起茶盞,隨口說:“嗯,知道九九歌,未來算賬也能算得更清楚一點。”
前陣子服麟軍一直在昭都附近屯田。
幾個月時間過去,官府有新式農具的事早就傳遍了昭都。
因此,等官府要租借百姓農具、耕牛,令百姓一道屯田的消息傳出後,附近百姓均在第一時間響應,唯恐自己慢人一步。
農具、耕牛數量有限,第一批得到它們的百姓已經趁著農闲時節開始了囤地。
他們家中無人照顧的孩子,則被送到了官府的學堂“上課”。
百姓的文化水平不同,“掃盲班”教學的內容與進度也不一樣。
此時蘭澤等郡的孩子還在學習官話,但是昭都附近的學堂已經教起了九九歌。
孩子總喜歡給同伴們炫耀新知識。
“九九歌”與其他從學堂裡學來的知識,就這樣一傳十十傳百,逐漸在怡河兩岸流傳了開來。
不知不覺竟成了最流行的兒歌。
見狀,莊有梨不由嘖嘖稱奇道:“去過學堂之後,他們看上去的確比從前更加乖巧了。”
接著忍不住將視線向遠處落去,他看了一眼被大雪覆蓋的麥田,略有些遺憾地說:“可惜第一批屯出的荒地,隻來得及種小麥。”
江玉珣下意識攥緊了手中的茶盞。
當日在流雲殿上聽來的話,又一次浮現於他腦海之中。
……自己想找的東西或許就在折柔。
※
吃完飯後,莊有梨回到位於昭都與家人團聚。
在流雲宮蹭暖氣的江玉珣並沒有著急休息,而是選擇拜訪一位曾經去過折柔的官員。
——他並非昭都人士,故而這五日也沒有離宮。
太監送上熱茶,江玉珣把它握在手中並不急著喝:“……實不相瞞,我這一次來找湯大人,是想問問您當年在王庭具體看到了什麼?”
坐在他對面的那名叫“湯一蒙”的年輕官員想了想回答道:
“除了金玉珠翠外,多是一些之前從未見過的蔬果。當時隨行人曾簡單提過它們的名字,但是時間過去太久,我已經忘得差不多了。”
他的語氣無比懊悔,說完還不由重重地嘆了一口氣。
大周與折柔稱得上“世仇”。
彼時包括他在內的所有使臣,都將這一項參觀活動當成了折柔的炫耀。
他不但全程冷著一張臉,且也沒有太過在意帳內擺放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