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長川這一趟,除了吹海風、搶貝殼以外,什麼事情都沒有做。
江玉珣不信邪道:“陛下,您今日……”
他本想問應長川今日是不是忘記了什麼。
甫一開口便意識到,在路上摸黑談正事好像更不合時宜。
“愛卿想問何事?”
“臣……臣想知道陛下今晚,不會真的隻是來找臣闲聊的吧?”江玉珣不由咬唇。
“不可?”
“也不是不可以,”江玉珣跟在應長川的背後小聲嘟哝道,“臣隻是有些意外,陛下竟也會同人闲聊。”
身為名垂千秋的卷王,應長川難道不應該一直在廢寢忘食、嘔心瀝血地肝工作嗎?
天子腳步一頓,末了不禁略為疑惑地側身朝自己的臣子看去。
江玉珣眼中的自己,似乎有一些古怪?
……
回到太守府內以後,江玉珣忍不住借燈火向應長川手上看去。
可惜他的手完全藏在了寬大的衣袖之下。
江玉珣既看不清應長川手上的動作,更不知那貝殼現在何處。
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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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燈瞎火的,說不定貝殼早就被他順手丟在了地上。
真是暴殄天物。
被橫刀奪愛的江玉珣不由一喪。
-
按照原本的計劃,一行人隻在爍林郡首邑待四天。
但是看過爍林郡太守婁倬正奉上的礦產細報後,行程卻產生了變動。
爍林郡盛產“硝磺”。
未來若想大規模生產制造火藥、火箭等武器,硝磺必不可少。
考慮到這一點,南巡的後續計劃也隨之推延。
這對江玉珣而言是件好事。
他正好可以借這個機會,好好地了解一下爍林郡暫時還不怎麼受人重視的茶產業發展情況。
同時安排當地茶農,嘗試制作茶餅、茶磚。
……
爍林郡首邑一角。
陡峭的丘陵上生長著許多低矮的灌木。
此時並非採茶的季節,但仍有數十人在林間忙碌。
他們正在為山野間的茶樹修剪幹枯的樹枝。
不遠處還有幾人正在鐵板上炒茶。
他們身材雖然清瘦,但一個個都極有精神,炒起茶來更是賣力極了。
不過片刻,茶香遍布整座丘陵。
然而隨江玉珣一道來的譯官,還是有些不確定地看了他一眼:“江大人,昭都的貴人們都喜歡喝清茶,不如我再帶您去其他茶園看看吧?”
他口中的所謂“清茶”,就是後世常說的“綠茶”。
也是目前爍林郡面積最為廣泛的茶種。
“無妨,”江玉珣輕輕搖頭說,“這些茶並不運往昭都,而是送給克寒人的。他們喜歡的正是此類茶葉。”
說著,江玉珣忍不住低頭嗅了嗅已好炒好的茶葉。
眼前這片丘陵上長滿了野生茶樹,但它產出的卻非綠茶,而是黑茶。
這在如今的爍林郡賤之又賤。
譯官雖仍有些疑惑,但一想到說話的人是江玉珣,還是跟著點起了頭來:“原來這樣啊……”
江玉珣笑著點頭。
說話間,忽有一個小孩跌跌撞撞地跑了過來:“江,江大人!”
江玉珣剛一轉身,就被那小孩撞了個滿懷。
跟在小孩背後的婦人連忙上前,正準備把他抱走。
江玉珣卻先蹲下身揉了揉他的腦袋,笑著誇獎道:“阿喜真聰明。”
名叫“阿喜”的小孩頗為不好意思地用手捂住了臉。
阿喜就是彼時被母親抱在懷裡,餓到奄奄一息的孩子。
那日,流民被官兵帶回了爍林郡首邑。
他們並沒有被遣回由屋棚搭成的破爛不堪的“家”,而是被統一帶到了城北的空地上,並於此安頓了下來。
往後很長一段時間,他們的食宿皆由朝廷安排。
唯一要做的便是深耕茶道。
婦人把阿喜從江玉珣的懷中接了過來。
小孩依依不舍地朝江玉珣揮手,並努力組織語言,極其響亮地說:“江大人再見!”
江玉珣忍不住輕輕捏了捏他臉蛋:“再見。”
當日阿喜腹部腫脹得厲害,江玉珣還以為他生出腹水,沒有了活下去的希望。
萬幸阿喜的情況並沒有他想象中那麼嚴重,喝了幾日羊奶小孩竟然一點點緩了過來。
直到這時,江玉珣方才從譯官口中得知,阿喜原來已有三歲。
這個年紀的小孩語言能力格外強大。
跟昭都來的官兵呆了幾日,就學會了幾句官話。
江玉珣以此為靈感,把這群流民裡年紀稍小的孩子聚集在一起,命官兵每日與其交流。
如今他們都已學會自己的姓名,還有“餓、痛、吃、睡”等簡單的詞匯。
年紀大些的流民,雖然學得沒有那麼快。
但也已知道“江大人”就是一直照管他們的年輕官員。
阿喜的話音一落,流民便紛紛放下手中的東西聚了過來,圍在江玉珣的身邊七嘴八舌說個不停。
“江大人,他們問您能在爍林郡多待些日子嗎?這批黑茶制好後,第一個給您嘗嘗味道。”
江玉珣無比遺憾地擺手說:“恐怕待不了那麼久。”
黑茶制作主要有“殺青、揉捻、發酵、幹燥”這幾個步驟。
單單是“發酵”這一項,就要花費好幾個月的時間。
江玉珣等人再過幾日便要離開爍林郡首邑了。
他想了想說:“制成茶餅的黑茶,放上許多年也不會壞。你們將第一批茶存在這裡,未來我定然還會再回爍林郡,到時候再喝也不遲。”
譯官的眼睛不由一亮:“定然!”
接著立刻轉身,把江玉珣的話翻譯給了眾人。
-
婁倬正駐守爍林郡,滿打滿算也不過五年時間。
從短時間內掌握當地語言這一點上,就能看出他的工作、辦事效率之高,更別說最近幾日皇帝還在這裡。
受稻谷品種與地形地貌限制,今年爍林郡沒有條件“屯田”。
於是收到皇命後,婁倬正便在第一時間,命官兵於官道兩旁修建起了“崗哨”。
馬車駛出硝磺礦場,朝著爍林郡首邑而去。
每過二三裡地,便會有一座正處於修建過程中的崗哨現於眼前。
婁倬正正坐於寬大的龍輦內,為皇帝仔細介紹道:
“……這些崗哨皆為土木制成、就地取材,崗哨分為上下二層,上層為木質觀望臺,下層是輪崗休息處。每座崗哨內有六人日夜輪班。修成定可以保障官道順暢、安全。”
說完,還不忘笑著看窗外看了一眼:“還有江大人上次說的,在城內各區設置崗房的建議,這幾日也已落實下去。”
此時江玉珣並不在這駕馬車內。
而是與幾名郎官一道,留守在首邑內忙其他的事。
聞言,坐在婁倬正旁邊的副手立刻補充道:“往後不但百姓不用再怕匪徒了。若是某地有人想要作亂,官府也能第一時間發現。爍林郡定然會比過往更為安泰!”
說完,還不忘轉身朝應長川行了一禮。
婁倬正也不由撫須笑道:“後生可畏,後生可畏啊!若徵南大將軍知道阿珣今日成績,定然會為他驕傲。”
在此之前,大周百姓要想報官隻能去衙門。
不但費時又費力,效率也極其低下。
江玉珣說的所謂“崗哨”,有些像現代的“派出所”。
它的存在能在極大程度上解決各地匪徒問題,並保證商道通暢。
天子不由旋了旋指尖的貝殼,末了笑著輕輕點頭。
他的動作格外顯眼。
……陛下對爍林郡的貝殼感興趣?
親眼見著應長川把玩了半程貝殼的婁倬正,默默將這一點記在了心裡。
※
幾個時辰後,太守府書齋內。
伏案寫作昏昏欲睡的江玉珣耳邊,忽然傳來一陣熟悉的“哗啦”輕響。
他不由一驚,瞬間就提筆坐直了身。
下一秒,便見婁倬正帶著侍從自屋外走了進來,並笑著向自己招手說:“阿珣、有梨,你們兩個快過來幫我挑一挑。”
“婁大人,您怎麼到這裡來了?”
見來人是婁倬正,江玉珣不由松了一口氣,同時將筆放到一旁好奇地向前看去。
莊有梨也揉了揉眼睛,站起身問:“挑什麼東西?”
話音還未落下,隨婁倬正一起來的侍從便倒扣竹簍,一口氣把裡面的東西全部倒在了桌上。
一座由貝殼堆成的小山瞬間浮現在幾人面前。
這些貝殼不但品質極佳,且早被人用心清理幹淨,連半點泥沙都沒有沾。
“貝殼?!”莊有梨不由大吃一驚,末了無比懷疑地朝婁倬正看去,“大人挑選這個做什麼?”
這間書齋裡隻有江玉珣和莊有梨兩人,見狀婁倬正壓低了聲音道:“我發現陛下似乎對貝類頗感興趣,從礦上回首邑這一路,他都在把玩貝殼。”
“所以我便想趁著南巡結束前,為陛下奉上特產。”
江玉珣:……?!
應長川玩的該不會是那天的我撿的貝殼吧。
他竟然沒扔?
“這樣啊。”莊有梨不疑有他,立刻上前挑揀了起來。
江玉珣則忍不住最後掙扎道:“婁大人,您可有看清陛下手中的貝殼什麼樣?”
婁倬正想了想,一邊用手比劃說:“米白色,半個手掌大小。質地頗為堅硬,除此之外好像沒什麼特殊的。”
莊有梨默默吐槽道:“貝殼不都長這樣嗎?再特殊的也挑不出來了。”
“诶!此言差矣,”說話間,婁倬正也加入了挑選貝殼的隊伍,他興致勃勃地說,“爍林郡這邊淺色貝類極少,大部分隻有錢幣大小,灰禿禿的不怎麼起眼。陛下手中那枚,的確比常見的精致許多。”
婁倬正看到的,十有八九就是自己當日贈的那枚!
……應長川竟然真的沒有扔。
江玉珣以為,哪怕是黑粉也要有自己的原則。
得知自己汙蔑了應長川,他的心中忽然生出了幾分不好意思來。
“怪不得,”莊有梨一邊挑選一邊隨口道,“那日阿珣給我的貝殼,似乎就像婁大人你說的那種一樣。哎,可惜不知道被我放到哪裡去了。”
江玉珣迅速捕捉到一個重要信息,他轉身悠悠道:“你弄丟了?”
“這個,不一定……”意識到自己說漏嘴的莊有梨立刻停下動作,並用手捂住嘴,無比心虛道,“要不然我,我回去再找找?”
可惡,交友不慎!
江玉珣不由深深嘆了一口氣。
末了一臉沉痛道:“有梨,我真是看走眼了——”
原來真正暴殄天物的人不是應長川,而是你小子。
莊有梨瞬間瞪大了眼睛:這,這麼嚴重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