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玉珣忍不住放輕聲音:“臣雖然沒有證據,但是總有些擔心那幾名折柔士兵是不是懂幾句大周官話……因此才想避開他們,在私下同陛下匯報。”
應長川笑著點頭:“好。”
江玉珣不由松了一口氣。
他從來不知道,應長川竟然有好為人師的毛病!
自從上次的“回避”失敗後,應長川闲來沒事就會出現在空地邊,指導自己習武。
天子雖不再上手,可是單單是站在那裡,便令人生出極大壓力。
更別說身為黑粉的江玉珣,也不願意在應長川面前認慫……二者相加,最近江玉珣的習武進度越來越快。
同時江玉珣也徹底擺爛了——應長川完全沒給他“疏遠”的機會!
既然如此,江玉珣也隻能放肆到底……
大周百官面見聖上時,皆低頭垂目。
但是江玉珣卻受現代養成的習慣影響,總喜歡看著別人的眼睛說話。
——這一點他自己也沒有意識到。
此刻,他便是如此。
江玉珣抬起眼眸,深深地朝應長川看了過去:“臣以為,可以使用火器。”
歷史上正是火器的出現,結束了騎兵無往不利的時代。
“火器……”應長川停頓片刻問,“何謂‘火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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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玉珣略為不好意思地笑了起來:“硝石、硫磺什麼制成的……這一項臣還未試過,但是大周卻有人精於此道。”
說著,他便有些心虛地眨起了眼睛。
“何人?”
江玉珣抿唇道:“聆天臺的丹師。”
應長川緩緩挑眉:“愛卿可又是要孤去找聆天臺要人?”
說話間,江玉珣當日脫口而出的“薅羊毛”三個字,再一次浮現於他腦海之中。
“對。”buff加持下,江玉珣半點也不和應長川客氣。
說完方才一驚:委婉委婉,千萬要委婉!
停頓幾秒,江玉珣立刻調整語氣,試探性抬眸問:“陛下,可以嗎?”
被毛毡濾過一遍的陽光,變得比水還要柔。
最後化為淺淺的光亮,沉入了漆黑的眼瞳中。
應長川停頓幾息,也看向那雙眸底,“自然。”他說。
……
雖說自己在和應長川聊正事,但兩個人在一個小小毡房裡待的時間太久,看上去也有些過於奇怪……
見天子答應幫自己薅羊毛,江玉珣便準備走出營帳。
然而剛一邁步,他便想到什麼似地停了下來。
要不要再和應長川提一提屯田的事?
可一次說這麼多,他會不會不耐煩……
應長川畢竟是皇帝,又不是自己的許願池!
就在江玉珣猶豫要不要說的時候,應長川已經斷了他的退路:“愛卿還有何事?”
“回稟陛下,確有一事……關於薛可進薛將軍的,”江玉珣把腳步收了回來,轉身朝應長川看去,“薛將軍當年在臣父軍隊,主管的便是後勤之事。這次在服麟軍營中‘屯田’的實驗,也是由他主導。”
“臣雖提供了大致方向,可是細節皆是由薛將軍負責落實。”
應長川輕輕點頭。
營帳外忽然刮起了大風。
照得窗內的光也隨之晃了起來,似柔柔的水波在此蕩漾。
想到自己一會要說的話。
江玉珣這一次是真的緊張了起來:“臣以為,未來可由薛將軍全權負責天下屯田……”
歷史上的應長川極其專斷獨裁。
帝國的大小事務,都由他一手促成。
乍一眼看去,他似乎能夠處理妥當。
——但那是在全天下皆為戰事服務的前提下。
果不其然,應長川並沒有幹脆應下:“為何。”
“如今戰事暫休,大周百廢待興,各行各業都需向前而行,”江玉珣客觀地點評道,“這絕不是憑一己之力能夠完成的事情。”
要想發展,必須任用人才。
更何況後世猜測,應長川早早駕崩還有過勞的原因。
想到這裡,江玉珣不由自主地說:“為了天下安危,陛下也得注意身體。”
念及大周的未來,他的表情變得分外認真。
……注意身體?
江玉珣的答案有些出人意料。
這四個字對應長川而言略有些陌生。
大風吹開了營帳的門簾,營地裡的喧囂於頃刻間透了進來。
天子也不由在這一刻晃了晃神。
-
屯田之事事關重大。
應長川並沒有急著在服麟軍營中給出答案,而是說要“延後再議”。
見狀,江玉珣立刻明白過來:此事有門!
離開服麟軍營回仙遊宮後沒幾天。
南巡的日子也到了。
——那日莊有梨沒有猜錯,身為侍中的江玉珣,是第一批被列入隨駕名單上的人。
至於終於入仕的莊有梨自己,也跟在父親身旁加入了隊伍。
然而與他想象的遊山玩水,四處旅遊完全不同。
東南三郡都是新打下的國土,此前幾乎沒有任何開發。
這一路上眾人可不是奔著享受去的。
一行人先經陸路走出怡河平原,後又在辰江畔換乘船隻,可謂是顛簸至極。
大周的“樓船”上雖然可以容納數百人之多,是同時代世上最先進的航運工具。
但對於習慣了陸上生活的人而言,上船還是一種折磨。
“……真搞不懂,陛下為什麼放著馬車不坐非要坐船?”莊有梨趴在甲板的欄杆上,一邊吹江風一邊懷疑人生。
江玉珣的臉色也有些難看:“大概是為了看看假如未來走水路發兵,這一路會遇到什麼問題吧。”
說完,他忍不住深吸一口氣,用手重重地敲了敲太陽穴。
救命!坐船也太折磨人了吧?
江玉珣上輩子頂多在公園坐坐遊船,還從來沒有在水上待過這麼長時間。
因此他也是這個時候才知道,自己竟然有暈船的毛病。
“阿珣!”
就在江玉珣忍不住敲額頭的時候,莊嶽的聲音忽然自他背後傳了過來:“你在這裡做什麼呢?腦袋都敲紅了。”
江玉珣一邊深呼吸一邊說:“……世伯,我好像有些暈船。”
莊有梨也隨之蹲在了地上,一臉痛苦道:“爹,我也是……”
“你們倆快給我站好了!”莊嶽看著二人語重心長道,“能登上這艘船,代表陛下看重我們、賞識我們。你們在我面前可以放肆,但見了陛下必須打起精神,不要讓他看到你們這個樣子。明白了嗎?”
在古代何止是“輕傷不下火線”。
簡直是隻要不死,就不能下火線。
聽到這裡,莊有梨不由同情地看了一眼江玉珣。
雖然同在這艘船上工作,但與江玉珣不一樣,他隻是一個普通的郎官,不必一直去御前晃悠。
江玉珣艱難地將手放下:“我知道了……”
“哎,”莊嶽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快回陛下那裡去吧,不要在外面待太久,免得天子起疑心。”
“好……”江玉珣長嘆一口氣,面如死灰地挪到了船裡。
……
樓船最大的艙室內,應長川正如往常一樣處理著政務。
江玉珣則也同在仙遊宮時那般,坐在他的身邊。
樓船緩緩向南而行,艙內隻能聽到流水的聲音。
江玉珣越看奏章頭越疼。
他忍不住抬眸,偷偷瞄了天子一眼——應長川仍與沒事人一般處理著政務,甚至批閱奏章的手都沒有因船行而晃一下。
……這體質也太變態了吧!
江玉珣非常懷疑,再這麼下去過勞死的不是他,而是自己。
樓船隨著波浪起起伏伏。
暈船雖不算生病,可江玉珣的臉色仍不免略顯蒼白。
頭也如發燒般暈了起來。
一會過後,他終於撐不住偷偷用手撐著腦袋,在書案趴了下來。
江玉珣原以為自己處於視覺盲區,正專心批閱奏章的應長川不會看到這裡。
誰知……他剛趴下沒一秒,餘光便見應長川輕輕地放下了手中的朱筆。
江玉珣模模糊糊聽到,有人在不遠處問他:“愛卿如何?”
巨大的樓船,搖得人昏昏欲睡。
想起莊嶽的叮囑,江玉珣本想強撐著坐起來說自己沒有事。
然下一刻,江玉珣不但沒有起得來,甚至還聽到自己用略帶鼻音的聲音說:“……陛下,臣有些難受。”
他不自覺示了弱。
樓船晃啊晃。
眼前的一切,忽然變得真真假假分不清楚。
江玉珣用力眨了眨眼,最後隻看到一片玄色衣擺,不知何時出現在了自己眼前。
作者有話要說:
陛下表現的時候到了!
小江大人(懷疑):皇帝又不是我的許願池!
小江大人(確信):皇帝是許願池!
*來自文獻
第30章
江水拍擊船艙生出的“哗啦”聲忽遠忽近。
眩暈之下,江玉珣的思維也不由慢了半拍。
不等他反應過來,天子已緩緩俯身,蹙著眉朝著他看去。
猶豫半晌,忽用手背輕貼在了他的額上。
微涼的觸感,帶走了幾分暈眩。
樓船輕搖,昏沉間江玉珣無意識地抬額,自天子的手背上蹭了過去。
額間碎發隨之輕掃,帶來一陣若有若無的痒意。
……應長川的動作瞬間一滯。
船艙另一頭,隨侍御前的桑公公猛地瞪大眼睛。
這,這……陛下乃前朝貴族出身後又登基為帝,何曾如此降尊纡貴!
本不暈船的桑公公耳邊不由一嗡,差點被嚇得失去平衡摔在地上。
等他緩過神來時,站在江玉珣身後的那兩名小太監已快步上前,輕輕把暈到難以起身的他扶了起來。
然而就在這時,忽有一道波濤重重拍向船身。
巨大的樓船也隨之搖晃,小太監別說扶江玉珣了,自己都跟著趔趄起來。
桑公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