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長川緩緩停下腳步,站在了半米遠處。
河風吹過,帶來一陣淡淡的龍涎香。
他略有些無奈地笑著垂下眸,接著朝江玉珣看去:“愛卿怎麼還站在這裡。”
啊?
江玉珣愣了一下這才意識到……應長川方才除了真的生氣以外,難不成還有幾分是在嚇唬自己?
理智告訴自己,應長川可是天子。
但是一想到這裡,在忐忑之餘江玉珣心中也不由自主地生出幾分不爽。
玄色的戰馬極通人性,見應長川停於此地,便也跟著走上前來。
好巧不巧地擋住了刺眼的陽光。
天子不由一頓,末了竟微微揚起語調,緩聲問道:
“不走麼?小江大人。”
第28章
被刻意壓低的聲音,隻有兩人能夠聽到。
似一陣河風漫不經心地從江玉珣的耳邊掃過。
他的身體不由自主地隨“小江大人”這四個字一道輕輕地顫了一下。
……!
Advertisement
應長川怎麼也跟著湊起了這個熱鬧?
未時的陽光照在身上,曬得人皮膚都隨之發起了痛。
江玉珣當然不會跟自己過不去。
“走,臣這就去牽馬——”
江玉珣頓了一下,立刻轉身在天子的注視下走向馬匹,同時忍不住默默地輕咬嘴唇。
……實在是大意了!
或許是最近一段時間日子過得太順,自己竟然差一點忘記大周可是一個實打實的封建社會。
全天下人的生死,都掌握在皇帝一人手中。
在這種背景下,身為一國之君的應長川除了小心眼以外,還頗喜歡嚇唬人……
若是再來這麼幾回,自己的心髒可就要廢掉了。
謹言慎行,謹言慎行啊!!!
春皓山草木幽深,連帶著山下官道,也被籠於濃蔭之下。
騎馬行至此處,一瞬便沒了燥熱之意。
江玉珣抿著唇,始終騎馬慢吞吞地跟在隊伍最後。
等回到仙遊宮後,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研墨起筆,一口氣寫了數張“謹言慎行”貼在了房間四壁。
並將最後一張“啪”一下拍在了自己的額頭之上:恨不得就此將這張嘴封印起來。
-
行宮外不遠處一座小鎮內。
河風吹過臨水的長街,懸在門前的酒旗隨著風一道招展起來。
沿街滿是商戶的叫賣聲,聽上去好不熱鬧。
終於捱到休沐日,囊中不再羞澀的江玉珣早早離開仙遊宮,打算吃些有滋味的東西犒勞自己。
他原以為自己能清闲一日。
不料剛一坐下,與他同來的莊有梨便頗為激動地湊上前問:“阿珣,在仙遊宮當值每日幾點起來?除了《周律》以外,還要提前看些什麼?”
江玉珣:……
按照“任子制”的規定,再過幾日滿了十七歲的莊有梨就可以入朝為官了。
此時的他剛剛收到通知,正是最最向往朝堂的時候。
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莊有梨一臉期待地看向自己。
江玉珣雖然不忍心打破對方的美好幻想,但還是決定如實回答:“往後你每日卯正時分就得起來。熟讀《周律》便好,其餘的書先不要管。”
卯正時分就是早晨六點。
江玉珣原以為莊有梨聽了後會沮喪,沒想到對方竟眼前一亮:“比我在家中起得還晚!”
江玉珣:?!
莊嶽那麼嚴格的嗎?
說話間,店家端著一盤棗糒走上前來:“二位公子,這是你們點的吃食。”
淡淡的甜香自盤子裡傳來,頃刻間便將人的饞蟲勾了起來。
“麻煩了。”江玉珣頓了一下,笑著朝他說。
店家略有些不好意思地點了點頭:“您慢用,慢用!”
走時又忍不住偷偷看了江玉珣一眼,似乎是在努力分辨這位年輕的公子,究竟是不是其他桌客人說的“江大人”。
就在江玉珣懷疑人生之時,莊有梨忍不住鬼鬼祟祟環視四周一圈。
末了趁著上菜的間隙悄聲向他問:“我爹說,陛下過一陣子想去巡遊東南。這是真的嗎?”
“也不知道我能不能一起去……”莊有梨忍不住憧憬了一番,末了又頗為激動地補充道,“但陛下絕對會帶上阿珣你!”
應長川要巡遊東南?
江玉珣的手指一頓,不由放下了筷子。
都城雖然繁華,可是皇帝也不能永遠隻待在這裡,巡遊天下在古代是一件極其尋常的事情。
歷史上的應長川忙著四處徵戰,從未進行過這種活動。
如今“周、柔之戰”推後進行,他趁這段時間去東南巡遊,也不算太出人意料。
“阿珣你說,陛下他去東南三郡做什麼?”莊有梨一臉不解地朝江玉珣問。
“東南三郡幾年前才被納入大周版圖,想來現在當地依舊有人有不臣之心,陛下此行多半是為了震懾他們。除此之外……”
江玉珣話說至此不由一頓。
此時中原王朝對南方地區的了解還有所欠缺,東南三郡尤其如此。
朝堂上的大部分人——尤其是久居於昭都的貴族,仍傲慢地以為東南三郡是帝國的累贅,完全不知道那是多大一方沃土!
想到這裡,江玉珣不由激動了起來。
“除此之外還有呢?”
“也應該去好好了解一下那邊的風土人情了。”
東南三郡亟待開發。
若想開發此地,必先了解此地。
從這個角度看巡遊東南勢在必行!
“這樣啊……”
“至於是不是真的,我就不知道了,”說完這番話後,江玉珣隨手夾起一筷棗糒,一邊吃一邊淡淡地朝對面的人說,“陛下如何想並不關我的事。”
“啊?可是侍中……”
侍中不是常伴陛下身邊,什麼事情都知道嗎?
說話間,店家又端了一碗羹湯上前。
見江玉珣好像真的對這件事沒興趣,莊有梨隻得遺憾地停了下來,接著夾起一塊棗糒送入口中。
剛蒸好的棗糒正是最軟糯的時候,一口咬下,甜香瞬間溢滿了唇齒。
對尋常百姓而言這是難得的珍馐,但對莊有梨來說,卻隻是日常飲食罷了。
美食並沒有將他的注意力轉移。
莊有梨一邊吃一邊忍不住好奇地偷瞄了對面的人一眼——阿珣方才的話,聽起來怎麼像是在和陛下賭氣呢?
不不不,怎麼可能!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
這天下哪有人敢同陛下賭氣?
-
近來朝臣百官隨皇帝一道遷至仙遊宮。
宮外的小鎮也跟著熱鬧了起來。
江玉珣剛走出酒家,就見一個身著紅衣的年輕男子騎著匹棗紅色快馬向此處而來。
在他背後,還有幾名家吏一邊騎馬緊跟,一邊大聲叫道:“讓一讓,都讓一讓啊!”
原本鬧中有序的長街頃刻間亂了起來。
百姓迅速收攤躲避,唯恐受到波及。
“這是誰啊?為何如此張揚——”
“快跑!當心被馬踢到!”
經過酒家門口那一刻,棗紅快馬突然“咴——”地長鳴一聲,同時放緩了速度。
眾人這才看清:馬背上的人不但衣著不怎麼正式,且發冠也歪掉了一半。
一眼望去整個人都歪歪扭扭,紈绔得不能再紈绔。
“——啊!”緊隨江玉珣之後走出酒樓的莊有梨差點被他撞到,“嚇死我了,什麼人如此莽撞?!”
同在此時,終有百姓將人認了出來:“那是宗正大人之子,名叫邢治!”
“聽說宗正大人前幾日從江大人那裡買了不少‘歲稔酒’,那酒極烈!邢公子應當是醉了吧。”
烈酒是在“歲稔會”上推出來的。
再加上它是由糧食釀成,眾人便不約而同地將其稱為“歲稔酒”。
眾人忍不住七嘴八舌議論起來。
“……我昨日就見過這位公子醉醺醺騎馬過長街。”
“原來如此!”
“宗正大人真是家底豐厚啊。”
大周高薪養廉,官員各個家底豐厚,但是俸祿對大部分人而言,僅佔收入的很小一部分。
——田莊、土地才是他們的主要收入來源。
出身於世家大族的宗正就是如此。
莊有梨略為不滿道:“再有錢也不能喝這麼多上街啊!”
江玉珣則拍了拍身上的塵土,不屑道:“他這是在裝醉。宗正大人總共就買了一壺酒,宴請賓客都不夠用,怎麼還能任由他每天喝得醉醺醺地出門亂跑?”
宗正雖然足夠有錢,但是自己的酒也不是有錢就能買來的。
“阿珣的意思是,他這是在裝醉?”莊有梨有些懷疑,“那他圖什麼呀……”
且不說宗正壓根沒那麼多酒,單單喝醉了還能騎快馬這一點就有夠離譜的!
“自然,喝醉了之後渾身無力,可不是我們看到的這個樣子。我上一次喝醉的時候——”
不但說胡話,且連站都站不穩,差點釀成大禍。
想起上回喝醉後發生的事,江玉珣立刻將後面的話咽了下去。
這種事情就不要再回憶了……
江玉珣停頓片刻,立刻重新起了一個話頭:“我猜這位公子十有八九是在炫富。”
這事古代人或許不懂,但是身為現代人的自己可太熟悉了。
莊有梨雖然沒聽過“炫富”這個詞,但琢磨了一下也明白了其中的意思。
“怪不得!我娘說近日昭都總有人喝得酩酊大醉,在街上闲逛,原來是為了炫耀啊——”
前朝炫富的風氣要遠勝於當下。
應長川登基以後,這些大地主們雖然收斂了一點,但是終究不舍得衣錦夜行。
出了“烈酒”這樣的新東西,官僚地主們自然要拿出來好好炫耀一番,以此彰顯自己與他人的不同。
江玉珣雖對此早有預料,但他也沒想到歲稔會過去還沒多久,借酒炫富就成了昭都的新時尚。
“走吧,”江玉珣笑著伸了個懶腰,“我們不管他了。”說完便轉身騎馬朝仙遊宮而去。
“哦,好——”莊有梨愣了一下連忙跟上。
所謂的“炫富”江玉珣樂見其成。
——畢竟自己還要靠他們幫忙將廣告打到折柔去呢。
邢治這樣的人多多益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