累了一天,少年劃船的動作,也逐漸慢了下來。
疲憊感如浪般一重重襲來。
就在江玉珣糾結要不要休息一會的時候,忽然聽到遠方傳來一陣吵鬧聲。
下一刻,不知是誰大聲喊道:“江大人,這裡有個陶瓮!”
陶瓮?!
江玉珣瞬間來了精神。
如果他沒有記錯的話,那些窖藏文物就是在陶瓮裡被發現的。
“稍等,我來了!”疲憊感一掃而空,江玉珣立刻劃船尋著聲過去。
等他到時,約莫二尺高的陶瓮已被人從池底挖了出來,擺在了其中一艘船上。
同時還有人在池底挖著另一口瓮。
按理來說陶瓮並不算大,可載著它的船吃水卻明顯要深於其他船隻,由此可見罐內物定然極沉。
見江玉珣到,眾人齊刷刷地將視線落在了他的身上。
“江大人,您來打開它吧。”
齊平沙將位置讓了出來,說話間少年已輕輕躍到了這艘船上。
“好。”
江玉珣忍不住蹲下身,伸手緩緩從瓮上撫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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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間那冰冷又粗糙的紋理,令他的心髒不受控制地沉沉跳動。
就是它了。
江玉珣調整呼吸,取下身側佩劍用力一揮。
伴著一聲巨響,破開了密封良好的陶瓮。
太陽不知何時烈了起來,金光從花枝間隙灑落,正巧落在了陶瓮中。
罐內隨之反射出一陣刺眼光亮。
搬瓮的時候,眾人心中已有了幾分猜測,但是看到這亮閃閃的一罐金銀,仍忍不住爆發出一陣驚呼:
“……這,這全是錢!”
“修堤款果然在丞相手中。”
“我這輩子從未見過如此多的銀錢……”
說話間,江玉珣也緩緩伸手從陶瓮中取出了一枚金錠。
接著抬手借著陽光向金錠底部看去——
“虔信士鞏茂通”六字銘文赫然在上!
江玉珣仿佛聽到了自己心髒的怦響,呼吸也隨之亂了一瞬。
荷花池於剎那之間靜了下來。
意識到金銀底部留有銘文後,眾人紛紛屏住呼吸,一個個檢查起來。
——虔信士鞏茂通。
罐內所有金銀器皆刻有這六字銘文!
一時間,荷花池上隻剩下金銀撞擊生出的細響。
不知過了多久,終於有驚呼聲打破了此地的寂靜。
“陛下?!”
熟悉的聲音自少年耳邊響起:“船上不便,免禮吧。”
“是,陛下!”
江玉珣回頭向背後看去。
身著玄衣的天子,不知何時竟也來到了這裡。
他隨手拂過一枝紅蓮,抬眸朝自己看來。
江玉珣下意識激動道:“陛下,臣找到證據了!”
“這些金銀背後均刻著‘虔信士鞏茂通’的銘文,定是丞相準備拿來送給聆天臺的!”說著,江玉珣便轉身拿著金錠,躍向應長川所在的船隻。
不料下一刻就樂極生悲——
江玉珣忘記了自己不在平地。
腳底小船因他的動作輕輕一晃,眼看少年便要失去平衡摔至池中。
!!!
他下意識屏住呼吸,等待迎接落水那一刻。
然而就在這一刻,江玉珣的腕上竟忽然一緊。
等他反應過來的時候,已被應長川拉回船上。
“當心。”
淡淡的龍涎香混與荷香一道,自身前襲來。
江玉珣不知何時挽起衣袖,露出一片沾了荷露的皮膚。
沒了衣料的阻隔,天子手上常年持劍形成的薄繭,也變得尤為清晰。
這雖然不是他頭一回被應長川出手搭救,但不同於上次那般危急,今日江玉珣終於意識到——應長川的手勁未免有些太大了吧?
小船晃了兩下,慢慢穩了下來。
江玉珣連忙將腕自應長川手中抽出,並下意識道:“謝了。”
……謝了?
這是什麼話?
眾人皆一臉茫然地朝江玉珣看去,末了肅然起敬。
活久見!竟有人這樣同皇帝道謝?
江大人……果然是不拘一格!
※
二百畝的陂池內生滿了紅蓮。
陶瓮埋藏在蓮花池的最深處,要想出去並不容易。
大部分玄印監與禁軍,還留在蓮花池中繼續尋找其餘陶瓮。
江玉珣則與應長川一道,帶著挖出的兩個陶瓮,坐在船上朝蓮花池外而去。
為了保持平衡,這兩尊陶瓮被分別放在了船頭與船尾。
負責鑄錢的鍾官,也跟著應長川一起來到了這裡。
此時他正拿著一塊餅狀白銀,站在船頭仔細對著陽光分辨成色。
過了好一會,鍾官終於小心將它放回陶瓮:“……回稟陛下,這罐銀铤是去年春季所鑄,應當就是那批修堤銀。”
接著,又拿起一枚金錠仔細分辨了起來:“至於這枚金錠,應當也是去年所鑄,具體來源還要細查。”
荷花池內曲曲繞繞,船不但怎麼都行不快,且還會隨著不知從何處傳來的細波輕輕搖晃。
聽著聽著,船尾處一整晚都沒睡的江玉珣,終於被晃得泛起了困來。
坐在船尾的他用力掐了自己一下,企圖借此抵擋困意。
效果卻微乎其微。
……應長川的聲音,不知何時變得忽遠忽近。
半晌後,江玉珣的腦袋便似小雞啄米般一下接一下地點了起來。
船頭,應長川隨手把玩著金錠:“孤已有多日未見過二位司卜,不如便借此機會,將他二人邀至昭都小聚一場。愛卿以為如何?”
鍾官知道天子問的並不是自己,故而並未出聲。
……然而江玉珣竟然也沒有出聲。
江大人做什麼呢?
鍾官愣了一下,忍不住略為好奇地向船尾看去。
接天成碧的荷枝從頭頂掃過,正巧替少年擋住了陽光。
……江玉珣就坐在這荷枝下,枕著船後的陶瓮沉沉地闔上了眼睛。
江大人他睡著了?!
我去,這也可以?
他猛地眨了一下眼,確認自己沒有眼花。
竟然有人能在陛下眼皮子底下睡著?
鍾官下意識回頭,默默觀察起了皇帝的表情。
……應長川不由蹙眉。
身為天子,他從未遇到過如此大不敬的事。
他緩緩垂眸,正欲命玄印監喚人起來。
可餘光卻忽然看到,少年的手心,不知道做什麼的時候磨破了皮,此時正慢慢地向外滲著血。
眼下,還有一片難以忽視的烏青。
停頓片刻,應長川放下手中金錠,轉身看向鍾官:“愛卿所言孤已經知曉,先退下吧。”
“是,陛下。”
鍾官被玄印監扶著,踏上了另一艘小船,臨走的時候還不忘滿懷敬意地看了江玉珣一眼。
似乎是把少年視作了自己為官的榜樣……
-
江玉珣是被一陣水聲吵醒的,他迷迷糊糊地揉了揉眼朝四周看去。
碧色的陂塘內生滿了紅蓮,此時正隨著水波搖蕩。
不遠處的岸邊,還有幾隻水鴨在輕扇羽翅——耳邊的水聲應該就是這樣來的。
……我怎麼還在水上?
江玉珣還沒緩過神,忽有水珠朝他濺來,落在了脖頸之上,生出一片冰涼。
臥槽,不是做夢!
江玉珣的心中,忽然產生一陣不祥的預感。
他下意識轉頭,有些僵硬地看向船頭。
此時船已靠岸……身著玄衣的應長川,正背光而立垂眸向他看來。
末了,饒有興致地問:“愛卿這一覺,睡得可還好?”
“不大好,”江玉珣如實回答,“腰酸背痛,腿似乎也麻了。”
語畢,少年絕望地闔上眼。
在天子眼皮底下睡覺也就罷了,醒來還挑刺?
應長川輕輕挑眉。
這種話從江玉珣口中說出,他……還真是一點也不意外。
就在少年絕望之際。
身著玄衣的天子,忽然淡淡地看了守在岸上的桑公公一眼。
見狀,對方立刻上前,滿臉堆笑地把江玉珣扶了起來:“大人當心,船隻不穩千萬別摔著。”
“……謝謝。”
江玉珣嘴上這樣講。
但是在被應長川目送著上岸那一刻,心裡想的卻是——怎麼不摔死我算了。
-
當晚,天子久違地回到了羽陽宮內。
聆天臺兩位司卜,也被他“邀”至昭都。
前陣子的大雨,致使羽陽宮內涝嚴重。
如今天雖晴了幾日,可是仍有小部分宮殿內的積水尚未排出。
未被水浸的宮室也帶著幾分陰冷潮湿之意。
蘭池殿上,燈火通明。
群臣分列大殿兩側,案上擺滿了珍馐。
宴會已開可在場竟然無一人舉箸。
丞相被押著跪在大殿中央,他貪來的那些河款,也被排列整齊端放在殿上。
此時正被燈火照著,生出璀璨銀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