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略知一二。”江玉珣如喪考妣。
應長川此人,簡直是將整個天下,玩成了一個大型單機遊戲。
侍中,便是他最趁手的那個工具人。
“批閱奏章,隻是陛下日常公務之一,不能佔太多時間,”莊嶽一邊走一邊說,“所以大周各縣遞上來的奏章,除了急件直接呈送御前外。其餘你都要先看一遍,並按輕重緩急,分門別類送至陛下面前,以節省時間。”
“哦,對了,侍中常伴陛下左右,萬事都要注意。若陛下還在忙,你也不能早早退下,明白了嗎?”
簡單來說,他就是負責收發文件的。
也是大周朝堂上,唯一一個必須陪應長川,從頭肝到尾的打工人。
江玉珣欲哭無淚:“知道了……”
“怎麼有氣無力的?”莊嶽重重地拍了拍江玉珣的肩,“站直身子說話。”
仙遊宮建於前朝,本是行宮的它,主打一個“精巧”。
內裡雕梁畫棟,曲徑通幽。
說著,兩人終於走出回廊。
一座建於水中的歇山頂小築,出現在了江玉珣眼前。
遠遠看去,似琉璃般縹緲剔透。
莊嶽突然停下腳步:“往後世侄便住在這裡。”
“如此豪華?”江玉珣大吃一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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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工作,勉強也能幹一幹。
仙遊宮以“奢華”聞名於史冊。
但江玉珣怎麼也沒有想到,自己一個小小侍中,都能住進這樣的房子。
意識到他誤會了什麼,莊嶽趕忙解釋:“這是陛下的寢殿,名曰‘流雲’,前殿理政,後殿休息。仙遊宮原本是皇家避暑別院,住不了太多人。如今半個朝堂都來到這裡,沒什麼多餘房間,能給你安排。”
江玉珣心中,生出不祥的預感。
果不其然!莊嶽輕咳兩聲說:“反正侍中忙起來,披星戴月也是常事。咳咳……不如直接住在隔壁值房,這樣也方便。”
方便996嗎?
住值班室也就算了,竟然還是和應長川寢殿隻有一牆之隔的值班室?
壓榨人也不帶這樣的!
“天將降大任於是人也啊……”莊嶽清了清嗓子,撫須道,“時候不早了,你先換上官服,去陛下殿內述職吧。”
說完立刻腳底抹油,消失得無影無蹤。
江玉珣:“……”
值房與正殿相連,不經通報便能走至流雲殿外。
江玉珣換上晴藍色官服,心情如去上墳般沉重。
明明到了門口,但怎麼也不想進去。
就在他原地打轉時,一陣低沉而清懶的聲音,突然透過花格門,傳了出來。
“江家附近,可還有人?”
江玉珣原本打算回避,但是“江家”兩個字,卻令他停下了腳步。
“回稟陛下,至今仍有數十人聚集。吾等已累計在田莊外,抓捕三百七十四人。”
對方頓了頓,又詢問應長川,是否還要繼續蹲守下去。
“嗯。”應長川點頭。
“是,陛下!”
聽到這裡,江玉珣心中不由一陣竊喜:
應長川還在利用自己釣魚執法,看來短時間內,自己是真不用死了!
完全不知從他出現在殿外的那一刻起,裡面的人便注意到了他的存在。
更不知此刻殿內,玄印監的額頭上,已冒出了黃豆大小的汗珠。
……江玉珣怎麼還不走,他究竟還想再聽點什麼!
五重席上,應長川放下茶盞,示意玄印監繼續。
正在對方苦思冥想,還有什麼無關痛痒的事情能說的時候,天子忽然開口問:“聆天臺如何了?”
江玉珣,自求多福吧。
玄印監咬咬牙,如實上報:“聆天臺大司卜昨夜便率人,向仙遊宮而來。恐怕是為了昭都暴雨一事……”
與此同時,席上人緩緩起身,向殿外走去。
聆天臺?
這可是大周最敏感的話題。
開心過後,江玉珣立刻意識到,後面對話可不是自己能聽的。
他意猶未盡地轉過身,準備離開。
可就在這個時候,江玉珣的耳邊,忽然傳來無比清晰的“吱呀——”一聲輕響。
下一秒,應長川的聲音,便自他頭頂傳來:“愛卿,這又是在做什麼?”
清風蕩過,帶來一陣淡淡的龍涎香。
!!!
按理來說,江玉珣應該回答“前來述職”才對。
但是……
“回陛下,臣在聽您與玄印監談話。”
應長川挑了挑眉:“聽到了什麼?”
“聽到玄印監仍守在江家門口,以及大司卜將率人來仙遊宮。”江玉珣如實招供。
好家伙。
玄印監目瞪口呆:雖愛偷聽,但還挺誠實?
江玉珣絕望地閉上了眼。
……開心太早。
自己可能還是得死。
作者有話要說:
計劃:吸引皇帝注意,提醒他自己還沒有工作×
現實:過度吸引,開始996√
第6章
應長川挑眉,看向少年。
身為皇帝,他並不怕江玉珣這種,連小偷小摸都做不好的人。
隻怕屬下懷有二心,對自己有所欺瞞。
更何況……
眼前人不卑不亢,哪有半點心虛的樣子?
仿佛偷聽皇帝談話,是再理所應當不過的事。
“可想再聽?”應長川問。
“想。”
江玉珣心如死灰。
一秒,兩秒。
三秒……
四下依舊寂然。
應長川半晌不發話,江玉珣終於鼓起勇氣,小心翼翼地睜開了一隻眼。
——方才站在這裡的人,不知何時,已經回到殿內。
玄印監清了清嗓子,小聲提醒他:“侍中大人,進殿吧。”
不是吧,應長川真要自己進去聽啊?!
身為貼身秘書,江玉珣有自己的固定座位。
就在應長川眼皮子底下。
恍恍惚惚剛落座,便聽太監大聲通報:“啟稟陛下,聆天臺大司卜到——”
應長川展袖:“宣。”
巨大的坐屏,將流雲殿一分為二。
透過鏤空的饕餮紋,江玉珣看到:身著鉛白色法衣的司卜,帶著手持法器的巫觋,走進殿內。
行走間,佩環相擊,發出噼啪脆響。
他的心情,隨之激動起來。
從登基到駕崩,應長川的“滅神”手段,逐漸激進。
到最後,直接派人一把火燒了聆天臺,及下轄機構,與相關典籍。
所有神職人員,與被玄印監提前鎖定、記錄在冊的忠實信徒,更是格殺勿論,寧枉勿縱。
正是這樣激進的手段,與緊隨其後的四十年亂世,最終使得“巫卜殉祭”的習俗逐漸失傳。
就連一件相關文物,都沒留下。
然而今天,自己不但親眼見到了法衣、法器,甚至看到了司卜本尊!
方才還如坐針毡的江玉珣,瞬間來了精神。
年逾九旬、須發皆白的大司卜,被人攙扶著坐在了應長川對面,僅以座屏相隔。
他看上去頗有威嚴,但江玉珣知道:
聆天臺的實權,早就被年輕的少司卜握在手中。
眼前這個老頭,隻是一個被推至臺前的吉祥物。
“……吾聽聞,昭都大水,半座羽陽宮都泡在了水裡,”大司卜的聲音,如在砂礫中打磨過般嘶啞難聽,“陛下您說,羽陽宮建成已三百年有餘,為什麼過去,沒有發生過這樣的事?”
說完抬起眼皮,向座屏看去。
江玉珣也暗戳戳用餘光,偷瞄起了應長川。
別的皇帝遇到這件事,一定誠惶誠恐。
也不知道應長川,會怎麼想?
座席之上,應長川一邊翻閱奏章,一邊隨口道:“天道無常,巧合罷了。”
看樣子,完全沒有將大司卜的恐嚇、暗示,放在心上。
巧合?
不愧是你,大周第一唯物主義鬥士!
江玉珣忍不住憋笑。
坐在司卜背後的巫觋,則面面相覷。
沉默片刻,終於有人忍不住伏跪在地,說明來意:“吾等以為,這一切都源於‘殉祭’。”
另一人應和道:“陛下登基後,從未大祭玄天!近日之事,就是上天的懲戒,再不補救,恐怕會釀成大禍。”
“望陛下為萬民著想,絕不可再一意孤行!”
話說到這裡,已隱含威脅之意。
“哦?”應長川終於放下奏章,“那聆天臺以為,應當如何?”
大司卜冷嗤一聲,坐直了身,輕飄飄答道:“尋男、女,各三百人牲,擇日祭於聆天臺。”
近日天氣異常,不止民間暗流湧動。
聆天臺更是按捺不住,想借天災重新崛起。
這一點,史書有過記載。
但親耳聽到,卻是不同的感受。
……六百條人命,說殺就殺?
大司卜的話,如一盆冷水向江玉珣潑來。
方才的激動與興奮,瞬間蕩然無存,心底更是一陣陣發起了寒。
江玉珣狠狠咬牙,在心中罵了起來。
尋什麼尋。
死老頭,有本事自己當人牲啊!
憤慨中,江玉珣沒有注意到,大司卜不知何時停了下來。過了一陣,突然疑惑:“……這是什麼怪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