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這人是太子黨最深藏不露的謀士,可畢竟是男人之間的事,於她們並不相幹,也有些不以為然,如今好像才見識到一點這好看得有些過分的王爺的真面目。
景七微笑著點頭道:“花月姑娘,坐。”
花月沒想到他還記得自己的名字,也不知深淺,便福了一福,依言坐在一邊的椅子上,硬著頭皮承受著景七的打量。
景七慢條斯理地說道:“吉祥這小子很不懂事,叫姑娘幹巴巴地在後門等了那麼長時間,本王方才已經罰過他了。”
花月斜眼瞥了一眼慘白著一張臉跪在地上的吉祥,忽然不知從哪裡來的勇氣,也跟著站起來,然後靠著他跪下:“王爺,奴婢有事求王爺成全。”
一直以憐香惜玉著稱的王爺這會兒變了個人似的,熟視無睹地看著那大姑娘和吉祥一起跪在冷冰冰的地上,不慌不忙地揭起茶盅的蓋子,抿了一口,這才笑道:“姑娘這是幹什麼?”
花月道:“王爺,奴婢和吉祥大哥兩情相悅已久,奴婢……自知身份卑賤,配不上吉祥大哥,日後便是做妾氏、做奴才,能一輩子伺候吉祥大哥,替他知冷知熱,也甘心了。”
景七心道,這姑娘膽子倒是大得很,還真是個人才,面上卻陰晴莫辨,隻淡淡地應了一聲:“是麼,本王竟不知道了。”
吉祥忽然一言不發地用力在地上磕起頭,額頭很快便青腫一片,還隱隱有血絲滲下來,竟頗有些要頭破血流的意思,便是旁邊的花月看著,不禁心中悚然,小聲央求道:“王爺……”
景七輕笑一聲,對不知何時默不作聲地站在他身後的平安說道:“你瞧瞧,本王倒成了棒打鴛鴦的惡人了。”
平安臉色不好地看著磕頭磕個不停的吉祥。
隻聽景七又問道:“你來找他,是做什麼?”
“是……”花月覺得自己的聲音有些打顫,清清嗓子,才說出句整話來,道,“是想著奴婢人微言輕,打算帶吉祥大哥回去找我家小姐,求了她恩典,再叫她出面來求王爺,誰知竟被王爺發現了……”
“嗯。”景七點點頭,若無其事地道,“人都找到我王府門口了,本王若再不知道,可真是死人了。”
花月嚇了一跳,忙道:“奴婢不是有意冒犯王爺……”
景七擺擺手,又瞟了一眼吉祥,說道:“行了,你也別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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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祥伏地不起:“主子,吉祥……”
景七垂下眼說道:“既然人家姑娘找上門來,要帶你去見她家小姐,你去就是了——若是蘇小姐點頭了,本王自然也樂得成全了你們。”
他說到這還停下來笑了笑,見吉祥一臉不敢相信的傻樣瞪著他,這才已有所指地道:“隻是,吉祥你到了蘇小姐那,得注意著分寸,別丟了我王府的面子才是。”
吉祥幾乎快哭出來了:“主子,謝主子恩典,謝主子恩典!”
景七勾了勾嘴角,卻最終沒露出一個完整的笑容,擺擺手道:“都去吧。”
等到吉祥和小花月一起跑了出去,平安才長長地出了口氣,一言不發地跪下。
景七看了他一眼,這才有些疲憊地嘆了一聲,伸手去拉他:“起來。”
平安倔強地跪在那:“主子,平安這管家屍位素餐,竟叫手下出了這種事,請主子責罰。”
景七嗤笑一下:“責罰你幹什麼,有那功夫幹點正事比什麼不強——你去前廳,告訴給蘇姑娘知道,就說那兩個人我已經放了,請她……”
景七話音頓在這裡,後邊的話咽了回去,隨後隻是輕輕地在平安後腦勺上拍了一下:“去吧。”
平安欲言又止地看看景七,到底還是把話咽了回去,站起來默默地退出去了。
景七這一日錯過了午睡的點鍾,還真叫吉祥說著了,坐了一會頭便有些昏沉,自嘆了一番真是養尊處優慣了,便聽到有人在門外報,說是巫童來了。
他也沒起身,仍是靠在軟榻上,半合上眼,見烏溪進來,懶散地點頭叫他坐,這才道:“我先靠一會,你自己先找本書看,過一會叫我。”
“怎麼了?”還不待他回答,烏溪便伸手在他額頭上一探,隨後又拉過他的手腕,細細查看了一番,這才放下心來,知道他隻是懶病又犯了,然而看了看他臉色,便又皺起眉來,問道,“你怎麼不高興了?”
景七一愣,睜開眼睛:“我幾時說我不高興了?”
烏溪道:“我一看就知道,起來,別靠著了,沒毛病也叫你懶出毛病來了,我帶你出去。”
景七嗤笑一聲,一寸地方都沒挪動:“你帶我出去?小子你翅膀硬了麼,京城的大街小巷走過幾圈了,也敢說帶我出去?”
烏溪便決定直接下手比較快,於是俯身要將他整個人從軟榻上抱下來,景七便拿胳膊肘不輕不重地別了他一下,迫得他放開手,這才哭笑不得地道:“你這幹什麼,綁票?綁票也沒用,我們家鐵公雞平安肯定不掏錢。”
“我想叫你出去散散心。”烏溪道。
景七和他對峙半晌,終於敗在了他的堅持下,心道這可真是一物降一物,自己就拿這小毒物沒辦法,手搖腳晃地站起來:“怕了你了,走吧,哪去?”
烏溪眉開眼笑。
兩人一路縱馬直出了城,眼看著十年之期將滿,烏溪在京城的日子也有數了,平日裡他不露面,話也少,便愈叫人覺得神秘威嚴,深居簡出,也輕易沒人敢招惹他。以他如今的身手,別說出趟城,便是皇宮大內恐怕也來去自如,這麼一來,質子不得出京的規定也形同虛設起來。
正是春花將頹的季節,馬蹄驚花落,流風回轉,到了那荒疏無人處,撒開了跑上一番,竟叫人生出幾分豪情壯志來。忽然,烏溪一勒韁繩,翻身跳下來,對景七笑道:“下來,跟我來。”
景七便下馬來,跟著烏溪深一腳淺一腳地走了一段路,地上坑坑窪窪的都是石頭,還有前一宿下雨留下的痕跡,然後忽然轉過一條小小的山谷,視野竟豁然開朗起來,一條狹長清澈的水流當中而過,隱隱地竟還能聽見山泉的聲音,京城附近乃是大片的平原,沒有高山,隻有這樣不大的小丘陵,卻別有一番別致。
順著水流走,竟越來越寬起來,兩岸草長鶯啼,落花隨流水,好似個桃花源似的。
景七問道:“這個流到城裡,可是望月麼?”
烏溪點點頭。
景七嘆道:“想不到脂粉氣那麼重的一條水,竟也有這麼清澈的時候。”
烏溪拉住他的手:“過來這裡。”
景七便跟著他一路又走了些許彎彎繞繞的地方,便見著了那先前隻聞其聲不見其形的山泉,不知從何處而來,吊在山巖上,有地方水流急了,衝出白色的飛沫,竟有些許小瀑布的意思,空中畫了一道彩虹。
地上花草軟綿綿的,景七幹脆坐了下來,總覺得空中仿佛有種異常清新的、如同被這水洗過一樣的香味,心裡的鬱鬱之氣,還真的去了些。
烏溪靠在他身邊坐下來,說道:“你們這裡沒有高山,也就能找到這種地方了,若是在我們南疆……”他話音頓住了,因為景七笑眯眯地扭頭看著他,景七隻覺得這小子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開口三句不離南疆的好,好像急著將南疆賣給他似的。
烏溪自己也意識到了,臉一紅,笑了笑,便不說了。他笑起來的時候,才把身上那股子陰鬱冷漠之氣全部褪下,像個羞澀的大孩子似的,特別可愛:“若是你以後不高興了,我就帶你來這裡散心,好不好?”
景七沒點頭也沒搖頭,隻嘆了一句:“是好地方。”便伸了個懶腰仰面躺下。
烏溪猶豫了一下,試探地湊過去,俯身在他臉上飛快地親了一下。
景七笑道:“別胡鬧。”
烏溪見他不生氣,便心滿意足地伸出手摟住他,側著身子,將臉埋在他肩頭,嗅著他衣服上那股子淺淡的香味,閉上眼睛。
山澗泠泠,清風自許,那人在懷。
第六十章 心如死灰
從花月嘴裡說出“要救二皇子”的一刻,蘇青鸞就動了殺心。她忽然驚覺,眼前這丫頭人大心也大了,再不是那個剛買回來跟著她的那個懵懂無知的小姑娘了。
當初花月勾搭上王府的吉祥,是她默許的,她也想著學那些個大人物談笑間如對弈手談,埋下這麼一顆棋子,可是很快,她發現吉祥對景北淵有一種出自骨子裡的畏懼,哪怕是對著心愛的女人,也不敢稍微松口。
而她這被二皇子放得離太子殿下最近的人,也完全起不到用處,最初的濃情蜜意過去了,她才知道什麼叫做“花紅易衰似郎意,水流無限是儂情”。那人胸中是家國天下,生命如眾星捧月,她不過一個小小歌女,望月河上唱支曲子,供全城人取樂的伶人玩物。
女人再傻,也分得出何為真心,何為虛情,由那點愛戀而生幽怨,由幽怨生憤懑,而後大夢一場今方醒,也就心冷似鐵了。於嗟女兮,無與士耽!士之耽兮,猶可說也。女之耽兮,不可說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