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以為是自己眼花,取出千裡鏡一觀,頓時倒吸一口冷氣。
第123章
這片林地早已被許多人的血染成了赤褐色, 腥臊味從大地深處散出,幾乎要在空氣中凝固成湿黏實體,使每一個身在其中的正常人都幾欲作嘔, 同時卻又引得大批與之同樣湿腐的蠱蛇蠢蠢欲動, 骯髒的頭顱裹著黏液自地洞內鑽出, 碧眼毒牙,“嘶嘶”吐著涎液。
從高林的千裡鏡望去, 隻覺地上生出了無數柔軟的赤色鼓包,如雨後春筍密密麻麻,他後背立刻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單腳一踢馬腹趕過去。梁戍身上雖說佩戴著柳弦安配制的驅毒散, 但對這些細細的蠱蛇卻似乎全無用處, 它們先是盤踞在木轍身側, 再沿著他的小腿緩緩向上爬,一眼看去,就好像是套了一件會蠕動的盔甲。
常小秋面色發白, 險些吐了出來,雖說邪教多有邪門歪道,但這畫面未免也太令人作嘔了些, 他撐著站起來,想上前幫忙, 卻被程素月攔住,沉聲道:“你躲不過那些蛇,去西側對敵。”
“可王爺……”常小秋欲言又止, 最後還是點頭, “好。”
他拖著傷腿翻身上馬,去了西側, 同時不忘回頭看一眼,恰趕上梁戍地裂天崩的一劍。
千鈞內力橫掃,震得整座山體如被炸藥引燃,紅色小蛇“噼裡啪啦”地自空中往下落,血汙噴濺,而這顯然越發激怒了蛇群,它們甚至不用靠著木轍驅使,便主動朝著梁戍撲去!
“王爺!”高林及時趕到,揮劍掃落一片蛇雨。木轍帶著滿身毒物,挪動著步伐,緩緩朝兩人走來,他臉上浮現出一種僵硬的笑,如同他一手壯大的白福教一般,邪門詭異。梁戍沒等對方靠近,率先舉劍殺上前去,他身姿如遊龍,在空中騰挪翻轉,手中寒光直直削向木轍的頭顱!
“當啷”一聲巨響,木轍手中的劍被震落一把,他手臂微微發麻,整個人向後飛掠,腳在地上蹬出了深深一條痕跡,但身上的蠱蛇卻在他停下腳步的一瞬間,似脫弦利箭射向對面!
新一批的蠱蛇很快又爬上了木轍的身體。
高林被鋪天蓋地的毒物逼得不得不暫時撤離,梁戍持劍砍斷一棵小樹,用劍身卷起樹冠抡圓一掃,樹上立刻橫七豎八被纏滿了毒蛇。他未有片刻停歇,在掃清障礙後,直接再度攻向木轍,兩把絕世兵器相撞,那些毒蛇趁機沿著劍身攀附過來,梁戍手腕一轉,將其紛紛絞為兩截。
木轍猛地往前一推!
一股詭異的內力穿透劍身,似無形利箭直逼脈門!梁戍卻未後撤,而是硬碰硬地攻了回去,他內力強大到幾乎能摧毀一座巨崖,此時自不會被這老毒物逼退,木轍的嘴角果然滲出新的血跡,但他也知道了新的秘密。
“你還有傷在身。”木轍說,他幹啞陰森地笑著,“自尋死路!”
隨著話音落下,他渾身一震,蠱蛇聽懂了他的命令,旋即繃直身體撲向對面!梁戍餘光瞥了一眼,地上至少還有千餘條一模一樣的毒物,如此一批一批斬殺總不是辦法,於是他改變策略,在閃躲時一腳踩上木轍肩頭,“咔嚓”一聲,活生生卸了對方一條手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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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腥味瞬時越發濃厚,木轍已無痛覺,他張開另一隻手臂,似殘缺的禿鷲撲向梁戍,蠱蛇緊緊追隨著他的血液,終於有一條纏上了梁戍的腿,張開了細細的毒牙。
“王爺!”程素月高聲提醒。
梁戍一劍將其挑落,卻也因此被木轍擊中前胸,心頭舊傷加新傷,使他喉嚨泛起一股甜腥,在落地時險些站立不穩,被迫將深深插入地下。
程素月與高林想趕來相助,卻被木轍驅使的蛇群擊退。梁戍抬起頭,咬牙握緊劍柄,用盡最後的力氣奮力一掃!
“轟!”
衝天而起的碎石與沙塵模糊了現場每一個人的雙眼,木轍看著蛇群中的梁戍,繼續嘶啞地笑著,他從懷中取出一枚玉哨,湊在唇邊正欲吹響,整個人卻“砰”地一聲,像是被從天而降的巨石砸中!
鳳小金拖著他,一路不知撞斷了多少棵樹,蠱蛇紛紛爬向他的身體,咬的皮肉幾乎對穿,鳳小金卻像絲毫覺察不到痛苦一般。風吹落了他的銀色面具,除了那雙漂亮的狐狸眼,他的整張臉已是血汙遍布,傷口縱橫。木轍瞪大眼睛看著他,口中湧出鮮血,也湧出痛苦而又不可置信的嘶吼,他道:“你……你不是……”
鳳小金將臉貼近他,強迫他看清這張醜陋的臉,血淋淋漓漓地往下落著,笑容嘲諷而又慘白。
“你再也得不到她了。”他惡毒地說,“哪怕是到了地府,這張臉也沒了,徹底沒了。”
木轍慌亂道:“不……不!”
他伸出手,想要撫平對方臉上的傷口,卻被一劍刺穿心口,最終在“心上人”血肉模糊的注視下,徹底咽了氣。
鳳小金將他癱軟的屍體丟到地上,自己搖搖晃晃走到別處,方才“噗通”跪在地上,垂下頭,也死了。
程素月扶著梁戍離開蛇群,高林從近處調來火油,在林地間燃起一場大火。
烤腥肉的味道令人作嘔,遠遠飄散到林地另一端,柳弦安抬頭看著上頭隱隱浮動的紅光,也有些著急,御林軍其實是很相信自家王爺武力的,於是剛想上去勸兩句,銀白戰馬卻已經跑得隻剩下了一道影子。
“……”
“追追,快追!”
柳弦安策馬揚鞭,硬是把戰馬騎出了馭蛟的速度。空地間,梁戍正在閉目調息,他氣血淤堵,心口劇痛,幾乎要撐坐不住,直到聽耳邊傳來程素月一句“咦,柳二公子”?
於是高林就眼睜睜看著自家方才還被打得吐血不止的王爺,突然就氣定神闲地站了起來,還不忘順便扯過自己的衣袖,擦了兩把他自己的臉。
“……”這是什麼武學奇跡?
“王爺!”柳弦安翻身下馬,急急忙忙地跑過來,“怎麼著火了?”
“木轍引出了許多毒物,燒了幹淨。”梁戍接住他,“木轍死了,鳳小金也死了,這場仗我們算是打完了。”
柳弦安捏開他的嘴。
高林:“……”
程素月:“……”
御前侍衛:“……”
梁戍稍微向後仰:“不然回去再親。”
柳弦安問:“你吐血了?”
梁戍微微挑眉,試圖蒙混過關,臉是擦了,但口實在沒法漱。
柳弦安拖過他的手腕,越試越心驚,抬頭看向梁戍,對方還在無所謂地笑:“逗你的,我……咳……也能稍微有點問題。”
逗是逗不出來了,眼前直發黑,若不是有柳弦安扶著,梁戍險些跌坐在地,但即便是灰頭土臉地坐在地上,也還是不忘替自己找回場子,皺眉硬道:“舊傷復發,不打緊。”
“不打緊?”
“打的,打的。”
在哄媳婦這件事上,驍王殿下從善如流得很,甚至無視還有一圈下屬圍在自己身側,將頭往他肩頭一埋,搶先一步暈了過去,免得又挨更多罵。
高林嘆為觀止:“柳二公子還穿著戰甲,咱王爺不嫌硌得慌嗎?”
程素月:“誰知道呢,可能不嫌吧。”
柳弦安招來擔架,將人抬出了密林。
盤踞西南許多年的邪教,就這麼被琰軍連根拔除。自然,不是仗打完了,就能徹底躺平,後續仍有許多相關事宜需要處理,比如說清點白福教這些年搜刮的財物,比如說追緝其餘邪教信徒,再根據這些邪教徒的名單,整肅西南官場。
總之就是許許多多又雜亂,又瑣碎,又需要耗費大量時間精力的事情。
高林實在是頭都要禿,他抓過妹妹詳細探討,王爺真的傷得如此之重嗎,雖然每一回你我前去探望時,他都顯得異常虛弱憔悴,仿佛拎不起半隻雞,但我看柳二公子似乎也並不是很焦慮啊,所以你說有沒有這麼一種可能性,咱王爺是裝的,純粹是不想幹活?
程素月答:“我也這麼想。”
“那這就太過分了。”高林血淚控訴,“都兩個月了,咱王爺已經整整躺了兩個月了,他在西北隻剩下半口氣那回,也就躺了不過十天,現在怎麼能把所有事情都丟給我?”
“在西北時又沒有柳二公子。”程素月道,“算了,王爺忙了這許多年,總算找到了一點打仗之外的樂趣,你就多擔待擔待,把活都幹了吧,況且王爺也並不是什麼都不做,他前天不是還坐著輪椅到倉庫裡數了一遍錢?”
高林糾正:“那不叫數錢,那叫欣賞錢。”
叫看了一圈,然後心滿意足地離開。
正說著,苦宥也恰好邁進院門,適時地捂住眼睛,道:“還是畏光,實在見不得字,先走一步,回去睡了。”
高林:“……你給我回來!”
你又沒有媳婦,你有什麼資格不幹活?
梁戍靠在床上,仔細琢磨著那筆錢要怎麼花,然後在心上人進屋的一瞬間,迅速做出一副病態模樣。
當日在密林時,他氣血逆行筋脈受損,交代出去大半條命,卻仍要撐出雲淡風輕,現在傷被治得七七八八,人反倒開始嬌貴得吹不得一絲一縷風,在夏末秋初的天氣裡,裹著被子斜依在床上,沒事就咳嗽兩聲,用高林的話來說,宮裡娘娘坐月子也沒這派頭。
柳弦安沒有拆穿他,懶得拆穿,也因為傷確實還沒全好,看著他服下藥後,又往嘴裡塞了一粒糖。
梁戍拉過人,將唇齒間的苦與甜一並喂過去,又寶寶貝貝地舔了舔,含糊不清地問:“你大哥與妹妹快回來了嗎?”
柳弦安道:“嗯,算算日子,差不多。”
在琰軍獲勝後,柳弦澈一直守著梁戍脫離了危險,便與妹妹一道去了密林中,研究各類奇花奇草與毒蟲菌類,彎刀銀月部族的人親自替他引路,一路盡心盡力勤勤懇懇。柳南願偷偷摸摸地問:“哥,你又不準備娶人家的姑娘,咱們這樣是不是不太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