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若無其事地上前, 扶著心上人的肩膀往屋裡推, 嘴裡將話題盡量往遠扯:“有件好事, 你聽了肯定高興, 我們已經確定了那隻青鹞的大致落點,也就是木轍的藏身地。”
“在哪?”
“青倉玉峰。彎刀銀月族的人跟了上去,他們親眼看著巨鳥落在了山的最深處。”
青倉玉峰, 是西南瘴氣最為濃而不散的一片山巒,四面八方皆是綿延蒼翠的古木,一端與十面谷相連。梁戍早就猜測白福教的老巢或許就在那裡, 但苦於環境惡劣,尋常兵士難以進入, 所以一直無法得以證實。
“彎刀銀月族的人雖能自如進出密林,可僅僅靠著幾十數百人,是無法徹底鏟除白福教的。”柳弦安道, “除非他們能找出一條路, 讓我們的軍隊也能神不知鬼不覺地開進去。”
梁戍對此事也是相同的看法,彎刀銀月族的人倒是答應得十分爽快, 但就是提出了一個要求,希望能與柳神醫一道合作。似乎也挺合理,因為彎刀銀月族就算再厲害,也隻能找出一條瘴氣相對少的行軍路線,並不能徹底將白霧清除,大軍若想順利推進,還是需要有大夫一路相助的。
柳弦安想了想最近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大哥,主動提出,姓柳,神醫,其實我也可以。
“你不可以。”梁戍拍拍他的臉蛋,“軍務要緊,去幫我勸勸,若是勸住了,將來我去皇兄面前給你討個稀罕的賞。”
“倘若真對戰事有利,不必我多說,大哥肯定會答應的,但就是……萬一彎刀銀月族就是要讓大哥入贅呢?”
“那就先敷衍著。”驍王殿下在這方面是沒什麼道德良知的,不僅自己沒有,還要捎帶著教壞家中懶蛋,誨人不倦地說,“哪怕允了,也不能現在就辦喜事吧?管他三七二十一,先打完仗再議其他。”
“騙人?”
“什麼騙人,這叫話術。”梁戍扯住他的發帶,“那些白胡子老頭就沒教過你,什麼叫虛與委蛇?”
教過是教過,但柳弦安不管怎麼想,都覺得大哥與“心機”二字實在是沒有半文錢的關系,更別提還要假裝答應要給人家當上門女婿,於是他先拉著妹妹前往彎刀銀月族的住處,稍微探了探口風。
結果彎刀銀月族的人也正納悶呢,這男大當婚女大當嫁,我們部族的女孩都是一等一的好,怎麼柳大公子就是連看都不願看上一眼,至少說一說吧,他到底想找一個什麼樣的?
柳南願搖頭:“不知道,不好說,大哥從來沒有提過這類事。”
婦人不甘心,還要繼續再問,那柳二公子與柳三小姐喜歡什麼樣的?她心裡這麼琢磨著,一母同胞的三兄妹,從小又是養在一起,總該有些相似之處,聽了二三,就能推出一。可惜算盤打得雖然好,成效卻甚微,因為眼前這二人,一個喜歡殺伐四方威震天下的,另一個喜歡脾胃虛寒身體不好的,彼此之間相差何止十萬八千裡,而且誰能想到,脾胃虛寒竟也能成為白鶴山莊的擇偶條件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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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南願道:“況且現在西南風聲鶴唳,苦統領又身陷邪教,大哥已然煩心極了,這時候,誰還敢去他面前提什麼成親的事,怕是要被厲聲訓斥出來。若要我說,諸位還是暫時緩一緩吧,至少等到……嗯,至少等到……”
婦人追問:“至少等到什麼時候?”
柳南願算了一下,道:“至少等到邪教被除,四海升平,天下大定,百姓富足的時候吧!”
一杆子撐出去了少說也有一百年。婦人自然是不肯的,與她討價還價,後三條實在是太虛無了,就一條,第一條,待到西南邪教被除時,柳大公子便要來我們部族做客。
柳南願勉為其難:“那,我與大哥商議一下。”
柳弦安卻在旁邊想,四海升平,天下大定,百姓富足,或許也用不到一百年那麼久。現在西北已定,而東海向來安穩,北疆也還可以,若西南也消停了,那朝廷就能集中精力去治理白河水患……可能隻需要五十年,或者更短。
於是思緒一下就飛到了許多年後,飛到了千百裡外,昔日橫行肆虐的白色水獸被歸於匣中,變成了一條平緩錦繡的玉帶,澆灌出兩岸的千裡沃野與遍地花香。他已經很自覺地將這件千秋萬代的艱巨工程攬到了心上人的名下,因為不用想,朝廷現在壓根就找不出幾個能用的人,就算皇上正在大興科舉,想要在朝中完成年輕血液與白胡子老頭的交接更迭,也還需要很長一段時間。
但白河是不能等的,百姓也不能等。
柳弦安心潮澎湃,思緒再度遊離現世之外,隻留了一隻耳朵聽妹妹說話,不過柳南願已經習慣了自家二哥時不時的神遊,並沒有指望他能幫忙,將事情差不多商議好後,就又扯著他去找大哥。
柳弦澈正在院中打理藥材,抬起頭問:“什麼?”
“我是說,彎刀銀月族那些人還挺好說話的,已經答應願意等到西南之戰結束後,再請大哥去密林裡做客。”柳南願脆生生道,“我就允諾啦!”
柳弦澈眉頭一皺:“胡鬧!”
“做客而已,這麼小氣做什麼,而且現在把話說開,也省得大哥這幾天連門都沒法出。”柳南願說,“那就這麼定了,我與二哥還有事,先走一步!”
說完拉起人就跑,柳弦安跟不上腳步,氣喘籲籲地問:“我們還有什麼事?”
“沒事啊,但是你留在那裡,是又想挨打嗎,反正事情已經說好了,我們肯定得趕緊跑。”
柳弦安:“言之有理!”
可見在對付大哥這件事上,懶蛋的人生智慧確實比不上妹妹。
梁戍問:“都安撫好了?”
柳弦安點頭,安撫好了,但不是我安撫的,我當時在發呆。
梁戍失笑:“發什麼呆,說來聽聽。”
“我是在想白河的事。”柳弦安坐在椅上,“在想要從哪裡開始改道,不同的階段都需要做哪些事,不知不覺就走神了。”
梁戍微訝,俯身看他:“好端端的,怎麼突然就想到這兒去了?”
“因為待西南的事情解決之後,就該輪到了白河,早想一想總沒有壞處。”
梁戍一時倒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半晌道:“跟著我,辛苦你了。”
柳弦安倒是不認為自己辛苦,或者說隻能感覺到身體的疲倦,至於精神層面,無論是躺在水榭中也好,或者此時在西南,將來在白河,他都注定是無比忙碌不得歇的,所以其實並不會覺得有太大區別。
梁戍蹲在他面前,將下巴架上對方膝蓋:“抱會兒。”
柳弦安用掌心拖住他的後腦,輕輕揉了揉,硬是將這原本又冷又硬的一個人,捂得像是已經提前抵達七老八十,正心無煩憂守著爐火,暖烘烘,軟綿綿。
大戰馬上就要來了。
緊張的氣氛傳遍十面谷,也傳進了一重重的密林中。
銀發青年坐在鏡前,滿意地看著自己的臉,轉身問:“教主以為如何?”
木轍道:“袁島主若閉上眼睛,那麼就算是梁戍,短期內也無法察覺出任何破綻。”
袁彧用紗帶蒙住雙眼:“木教主不要忘了答應過我的事。”
木轍看著眼前幾乎與苦宥一模一樣的假貨,點頭道:“今晚她就會被送到袁島主的房中。”
袁彧笑了一聲,指背緩緩劃過自己的銀發:“那看來我得多留這張臉一夜。”
他獲得許諾,心滿意足地往外走。
鳳小金戴著銀色面具,與他擦肩而過。
對方雖然照搬了苦宥的長相,甚至連衣著也仿制得幾乎相同,但身上那股面具膠皮未散的味道卻令人作嘔,像是在陽光下暴曬許久的一團腐爛豬肉。鳳小金強忍著內心的不適,一把推開屋門,“砰”一聲,撞得陽光下一片灰塵。
木轍並未在意他的失禮,甚至連頭都沒有抬,依舊翻看著手中的地形圖,問道:“你又聽說了什麼?”
“你要將阿樂送給方才那個男人。”
“她是白福教的聖女,理應為白福教做事,無論是被奉於高臺受人追捧,還是被當成一件禮物送出,都是她無法推卸的責任。”木轍合上地圖,站起身走到他面前,“你應該明白,不是嗎?”
鳳小金問:“若我不同意呢?”
“那我也有條件。”木轍看著他,“答應我,我這次就可以放過她,我會給袁島主一大筆財富,多到足以讓他主動放棄阿樂。”
鳳小金皺眉:“你這次想讓我去殺誰,梁戍?”
“不。”木轍搖頭,“與殺人無關,我想再見她一次。”
他抬起手,用拇指緩緩按住那冰冷的銀色面具,試圖從中汲取一些溫暖的觸感:“讓我再見她一次。”
面具下的人並未理會他這份虔誠的回憶,隻是毫無表情地張口:“好。”
……
柳弦安將地圖掛滿了整間房屋,用不同顏色的筆,畫出不同顏色的線。
阿寧看得有些暈,問:“這是什麼?”
柳弦安道:“白河改道的路線。”
“那這個呢?”
“百姓遷徙的範圍。”
“那這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