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路柳二公子東治治,西治治,南跑跑,北跑跑,御前侍衛看在眼中,自然要將實情全部一五一十送回皇宮,看得梁昱嘖嘖稱奇,倒是後悔了,早知道那些懶出花的傳聞都是假的,當初自己就該允了白鶴山莊與公主的親事。於是親自寫來一封長信批評糟心弟弟,既然你與柳二公子相處融洽,配合默契,那理應早看出他宜婚宜嫁,此等大事,為何不及時稟明於我?
又寫,他現在可有心上人?
梁戍大筆一揮,字寫得碗口大——
有,正是在下。
作者有話要說:
大梁:救救我。
第88章
這般直白的回信方式, 與當初柳二公子言簡意赅,偌大一大“好”字的家書有一比,可見兩人確實是天造地設一對佳偶, 專門挑揀最親近的人來往病裡氣。
柳弦安問:“皇上收到信後, 會如何?”
梁戍道:“八成會打斷我的腿。”
但斷就斷吧, 問題不大,斷了再接便是, 正好連大夫都是現成的。柳弦安卻覺得能不斷還是不要斷得好,梁戍見他眉頭稍稍皺起,像是當真在琢磨這件事, 既愁苦又可愛, 便又開始按捺不住地犯欠, 湊近問:“怎麼, 四萬八千歲的神仙,也在意這些世人俗禮?我還當你會不管不顧,拉著我去海角天邊。”
“我原本是不在乎的。”柳弦安道, “但王爺確實很麻煩。”
麻煩在四方統帥不能隨便辭官卸任,也麻煩在皇室貴胄沒法私奔至山林隱居,反正許多浪漫又自由的事, 驍王殿下現在統統做不了。若想逃避眼下的麻煩,將來隻會引來更大的麻煩, 所以最好還是按部就班來。
梁戍絲毫沒有自己是個麻煩,所以得收斂愧疚的覺悟,相反, 還很打蛇隨棍上, 將人一摟,深深嘆氣道, 原來我既沒有浪漫,又沒有自由,可憐可悲,親會兒。
柳弦安在他懷中說:“可以。”
而驍王殿下的親向來是不大老實的,全不似金風玉露一相逢,比較像連本帶息來討債。拇指先是從臉頰滑到喉結處,按壓著那顆芝麻大小的痣不松,反復摩挲,又埋頭用牙齒去咬。兩人開始在桌邊,後來就一起滾在了床上,冬日裡的衣裳穿得多,但柳弦安仍能感覺到掐在自己腰間的手,力度大得幾乎要將那裡捏出淤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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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並不討厭在床帳間被對方完全掌控,相反,這種隻需要配合、不需要主動的好事,還挺符合懶蛋素日作風的,於是躺得十分安穩,就差雙手一抱再度去會周公,但也正是因為實在太安穩了,梁戍不得不停下動作,捏住他的鼻子叫人:“醒醒!”
“沒睡。”
“沒睡怎麼不動一下?”
怎麼還要動一下,柳弦安心想,這個人可真難伺候啊!於是配合地翻了個身,又朝他張開雙手,我動了,來吧。
梁戍不來了,枕著手臂往床上一躺,沒有氣氛。
柳弦安隻好哄他,好吧,那我以後再研究一下。
研究的方式,當然就是往三千大道中再招住幾位新的客人。阿寧在接到這個新任務時,都驚呆了,先是小聲問,好端端的,要這方面的書做什麼?問完又結結巴巴地說,現在……王爺……太早了吧,皇上不知道,莊主也不知道,不然公子先忍一忍,我們回白鶴城再說。
然後找了個有事的借口,拔腿就跑,生怕跑晚了會被叫住,一邊跑一邊道:“我去給宋先生尋藥!”
尋小廝古書上寫的那些藥。西南樹木多空氣潮,野林子間不知生出了多少獨有的花花草草,有許多又長得都差不多,極難辨認,饒是白鶴山莊弟子,也是花費了好大一番力氣,方才全部找齊。
柳弦安暫時停了宋長生之前的治療方案。城裡其餘大夫也在趁此機會學習,這些天一直待府衙裡陪診,他們大多是本地人,卻也對什麼歡喜蟾酥聞所未聞,甚至連解毒藥方也看不大明白,於是謹慎地提出,神醫是不是再考慮一下?
“先試兩天。”柳弦安道,“倘若不見好轉,再改回之前的療法。”
見他如此堅持,大夫們也不好再說什麼,畢竟宋先生臉上的藍色毒藤看起來確實瘆得慌,而白鶴山莊的權威也確實不容置疑,更重要的,連宋長生本人都對此並無意見,於是當天晚上,柳弦安便替他換了藥。
第一天還好,平安無事度過一夜,翌日清晨,一群大夫還在圍著他看,研究那些藍色紋路究竟是變深還是變淺,氣氛松快。可到了下午,柳弦安正在院中慢吞吞地配著藥,突然就見阿寧火急火燎衝了進來,上氣不接下氣道:“公子,公子……宋先生像是不行了。”
“慢慢說,怎麼就不行了?”柳弦安放下手中的簸箕,“方才我去看時,不還好好的嗎?”
“吐了許多血,血都、都變藍了。”阿寧咳道,“正說著話,突然就噴了李大夫一身。”
“走吧。”柳弦安擦幹淨手,“去看看。”
房中擠了七八名大夫,宋長生躺在床上,面如死灰。見到柳弦安來了,其餘人趕忙替他讓開一條路,將方才的情況說了,又戰戰兢兢道:“像是連心跳都快停了。”
柳弦安替宋長生試了試脈,扭頭對阿寧道:“藥給我。”
阿寧趕忙取來一盒藥丸,用水化了給宋長生喂服。有大夫好奇地問:“這是什麼藥?”
柳弦安道:“白鶴山莊自制的丸藥,可在危急關頭保命。阿寧,王爺呢?”
“王爺已經知道這件事了。”阿寧小聲提醒,“我聽他們說,高副將在第一時間,就把四兒給抓了。”
四兒就是那名小廝,大名衛四。在被抓的時候,口中一直叫屈,說自己當真什麼都不知道,目前正被關在地牢。阿寧問,要將他叫來問話嗎?
“不必,我管不得他了。”柳弦安道,“去取銀針來,再把房間裡的火盆燒得更暖和些。”
眾大夫應了,各自去忙,手裡沒活的就依舊圍在床邊看,難免心中嘀咕,原本治得好好的,卻突然要換方子,誰勸都不聽,這下可好,換出問題來了吧?看宋先生目前的樣子,真不知還能有幾天……或者是有幾個時辰好活。
雖說官府下令不許消息外泄,但天下哪有不透風的牆,院子裡進進出出的丫鬟僕人大夫藥童,總有嘴不嚴實的,所以很快,全城百姓就都知道了宋長生病情突然加重,八成熬不過去的消息。
“這……不是說快治好了嗎?”
“誰知道呢。”
柳弦安一連救了他三天,而在這三天裡,城中各種流言也鬧得沸沸揚揚,其中當然少不了別有用心之徒,替邪教暗暗立威,隻說宋長生冒犯了聖女,炸死了聖使,哪裡還能有活路,別說神醫,就是神仙也難醫。恐懼的情緒是能加速流言傳播的,一時之間,連四五歲的小娃娃都在稚嫩念唱著與白福教有關的童謠。
“你嘴裡在唱什麼!”大人們聽明白後,趕緊捂住孩子的嘴,呵斥道,“小心被官差抓走!”
“不會抓走的。”小女孩天真地說,“昨天小福子教我的時候,當官差的劉哥哥就站在我們對面。”
“那是人家沒聽清,聽清了,你可就要去坐牢了!”大人抱著她往回走,“這段時間,就別出門玩了。”
“……唔。”
沒有了孩子玩鬧的街道,冷清而又無趣。
第四天,宋長生死了。
大夫們收拾好藥箱,一個接一個溜出府衙,沒一個敢吭大聲,都說王爺當時的神情啊……真的,感覺現在自己頂在脖子上的腦袋,全是命大撿回來的,而柳二公子也熬得精氣神全無,搖搖晃晃,走路都在打擺,剛站起來就眼前發黑,昏倒時還磕破了頭。
磕破頭是真的,此時驍王殿下正在心疼地替他塗藥水,藥水還是難看死了的紅紫色,細細一縷順著額角流下來,柳弦安不得不提醒:“這藥是我爹親手做的,量少而珍貴,不要浪費。”
梁戍道:“多塗一點,好得快些。”
柳弦安:“……醫盲。”
“不許說話。”梁戍道,“我還沒教訓你,裝裝樣子得了,怎麼還真將自己累得昏迷跌倒?”
“因為房間裡的人實在太多了,那些大夫,時時刻刻都不帶走的,我也奇怪,他們難道不困嗎?”提及此事,柳弦安也鬱悶得很,“所以我就隻有在宋先生床邊湊合趴一會兒。”
梁戍用手背替他擦流到別處的藥,擦出一張紅紅紫紫的唱戲臉。
柳弦安:“……”你們西北軍營裡的人,可真不講究啊!
最後還是從他懷中掙起來,自己給自己塗了藥,塗到一半,阿寧就又跑了進來,趴在窗口小聲說:“公子,高副將他們已經準備行動了,那我去看熱鬧啦!”
柳弦安揮揮手,去吧,去完之後,回來講給我聽。
至於要去哪裡看熱鬧,那自然是監牢。
小廝此時已經聽說了宋長生的死訊,他臉上呈現出一種欣喜若狂的詭異笑意,竟是連裝都不裝了。獄卒靠在牢門口,看他這副中邪不治療的模樣,便不陰不陽地提醒,你犯下此等罪行,怕是要被王爺千刀萬剐,怎麼還高興得起來?
小廝並不理會他,隻在口中喃喃自語,獄卒看得越發不屑,口中啐了一口,轉身想回去,卻被人一掌擊昏,“砰”一聲倒在了地上。
身著白衣的侍女面蒙輕紗,小廝見到她後,喜色更甚,急忙撲到監牢門口:“是聖女讓姐姐來渡我的嗎?”
侍女一刀砍斷鐵鏈,拉過他的手:“走!”
此時天已經黑透了,阿寧躲在暗處,借著慘淡月光,看著這二人一路離開了府衙。
旁邊的御前侍衛見他像是對這種熱鬧極感興趣,索性將人從衣領上拎起來,一道飛身跟上前去。
阿寧猝不及防,被灌了一肚子的涼風。
他手忙腳亂地用布巾捂住口鼻,御前侍衛見狀,便好心提醒:“不會有人發現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