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萬圓”卻從墳堆裡爬了出來, 童鷗在初聽到這件事時, 整個人都是懵的,甚至有那麼一絲絲的奢想, 或許當年自己的愛人並沒有死,沒有死,隻是被迫害得無處立足,便假死逃往別處,而按照她的性格,是肯定要回來報仇的,所以才會“鬧鬼”鬧得滿城風雨。
“可我一來,就見到了那具白骨。”盼了一路奇跡還是沒有發生,童鷗啞聲道,“是我害了她。”
“是兇手害了她。”柳弦安糾正,“童統領查了十餘年的邪教,自然能知道他們要麼是極度利己的聰明人,要麼是極度愚昧的奉獻者,當後者被前者操縱時,受苦的隻能是想安穩過日子的正常百姓。”比如說眼下的萬姑娘,以及離奇失蹤的、沒本事從墳裡爬出來的、其餘千千萬萬個別的什麼姑娘。
童鷗遲疑:“我確實想不明白,誰會扮鬼鬧出這場亂子?”
梁戍道:“那得看對方的目的是什麼。”
“目的啊,”柳弦安分析,“懷貞城裡本來是有一場五彩會的,但是因為鬧鬼,所以至今仍沒有舉辦,那鬼的目的會不會就為了阻止這次五彩會?”
梁戍差人下去打問,片刻之後,護衛上樓回稟,辦五彩會還當真是由餘府提出來的,由頭是為了驅病魔,那位餘老爺最近身體不好,已經很久沒有再在街上踢毽了。
柳弦安頭回聽說,五彩會還能驅病魔?
童鷗是土生土長的西南人,解釋道,五彩會可大可小,一個村鎮裡隻要有人提出來,並且願意擺酒宴客,那麼哪怕隻是為了單純慶祝心情好,也能開一場歡會。
“所以那鬼也許是不想餘府成功驅魔。”柳弦安站在桌邊,“總不會是餘琮的仇家,為了咒他趕緊死,所以搞出這場鬧劇吧?”
多荒謬的理由也有可能,因為世間確實什麼人都有,但也得查出證據才作數。梁戍讓童鷗先回了府衙,柳弦安問:“王爺有何計劃?”
梁戍原本想說,先命人前去餘府查探,但話到嘴邊卻不動聲色一轉,變成了“我今夜先去餘府看看”。
“王爺要親自去?”
“是。”
柳弦安應了一聲,隨他一道在街上慢慢走,走了一陣,梁戍又問:“你想不想去?”
柳弦安不假思索,我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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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晚上一起去吧。”
“好啊。”
一問一答之流暢自然,就好像餘府是一個很有名的遊玩景點,外地人來了都得去一趟。
街道兩側的鋪子已經比昨日多開了幾家,大家總還是要過日子的。柳弦安今天睡到中午才起床,起床後也沒吃什麼東西,此時被煎炒烹炸的香氣一燻,肚子立刻就“咕咕”叫了起來。梁戍在街邊給他買了一塊鹹鹹甜甜的糕點:“先少墊一墊,等會我們去吃碧影樓。”
碧影樓是城裡最大的酒樓,前幾天一直沒開業。柳弦安捧著糕點,咬了兩口,剩下的果然沒再吃。梁戍便自然而然地從他手裡抽走,三兩口自己吃下肚。
柳弦安看著他捏著糕點的大手,又不可遏制地想起了今晨那個夢。
雖然驍王殿下經常不打招呼就往自己的三千世界裡跑,還十次有八次都不穿衣服,可那都是泡在溫泉中的,為了滌清身上的血腥殺戮與疲憊,並不曖昧,甚至有那麼一點蒼涼和悲壯。
但不穿衣服地來摸自己,顯然就和戰爭沒有半文錢的關系,柳弦安想得入神,哪怕早已活了四萬八千歲,這也是他從未體驗過的陌生領域,飄飄似躺在千重浪裡。
浪了一會兒,柳二公子稍微呼出一口氣,又扭頭瞄了眼梁戍。
梁戍手裡還捏著最後一口糕,見他看自己,便問:“吃不吃?”
柳弦安答:“不吃。”
梁戍說:“你嫌我。”
“我不餓。”
“你就是嫌我。”
柳弦安被吵得不行,隻好張嘴把那一點糕給吃了,想求個清靜,梁戍卻看著他又軟又潤的唇,又起了一點別的心思。詩書裡常說美人唇若丹霞面若白雪,梁戍起初還想,白配紅,這不跟個鬼似的,好看在哪裡?結果現在才發覺,是自己先前沒見過世面,搭在一起是真的好看,如雪如櫻,古人誠不我欺。
柳弦安問:“王爺看什麼?”
梁戍伸出拇指,替他擦掉了臉上一點糕點渣。
拇指上帶著薄繭,像這種粗糙又溫柔的觸摸,柳二公子已經在夢中搶先體驗了一回,便沒有吭聲,繼續走著路思考,為什麼自己居然會夢到王爺,雖然好像誰都可以,但這未免也太可以了。
梁戍問:“在想餘府的事?”
柳弦安答:“在想我的夢。”
“又做夢了。”梁戍伸手攬住他的肩膀,“那些白胡子老頭又圍著你說什麼了?”
柳弦安無聲答,這回沒有圍,這回非禮勿視。
兩人靠在一起走,檀木香氣自然也變得更濃。柳弦安心想,再這麼走下去,我今晚八成又要做夢。大夫都知道這種夢做多了會傷身,於是他就稍微往旁邊躲了躲,隻是一步路的距離,但對於情竇初開,正恨不能十二個時辰都和心上人貼在一起的驍王殿下而言,這一步堪比從王城跨到西北,便受傷不滿地將手一收:“說話呢,怎麼不理我?”
柳弦安“唔”了一句,聲音軟綿綿的,不想理,我懶。
而梁戍偏偏又很愛他這份懶,見了就想逗一下戳一把,戳得睡仙哪怕有天大的本事,也沒法再繼續往雲層上飄了,隻好把思緒拉回來,唉聲嘆氣,這和夢裡的驍王殿下也太不一樣了,不然我還是繼續去睡覺得好。
梁戍又問:“為什麼要嘆氣?”
柳弦安雙手捂住耳朵。
梁戍笑著摟住他,認輸:“好好好,我不說了。”
柳弦安就想,和夢裡的好像又有那麼一點一樣。
兩人一起吃了頓飯,都覺得這種在夕陽下獨處的時光十分美妙,便沒有提案件和餘家父子,倒是上菜的小二認出他們,趁著結賬時見縫插針地悄聲來一句:“兩位吃完飯是要去餘府吧?”
這問話的內容,捏起來的氣音,二者疊加所營造出的氣氛,同鬧鬼有一比。柳弦安側頭看他,梁戍也放下手中茶杯:“餘府?”
“是啊,您二位不是來抓鬼的嗎?”小二麻利算賬,“餘老爺請的巫師也到了,大家不得坐在一起商量商量?”
柳弦安道:“不去,我們單幹。”
“單幹啊?單幹好,有本事的人才單幹。”小二慣會說話,梁戍便多給了他一些賞錢,“我聽說那位巫師也極厲害?”
“是,降妖除魔,祈福求雨,靈驗得很。”小二道,“聽說法事就定在三日後。”
這消息已經傳遍了全城,大家都商量好了,到時候要結伴去看,就連阿寧也聽說了這件事,在自家公子回來之後,對他道:“比唱戲還熱鬧,還要端著板凳去佔前排,這陣倒是不怕鬼了。”
“全城百姓聚在一起,再加上有所謂‘極厲害’的巫師坐鎮,自然膽大。”柳弦安將手中的包袱放在桌上,阿寧看著後就問:“這是什麼?”
“衣服,王爺送的。”
“王爺又開始給公子送衣服了?”阿寧並不覺得奇怪,因為畢竟前有被子後有枕頭的,但柳弦安解釋說:“是夜行服,我今晚要同王爺去餘府看看。”
阿寧不解:“公子又不會功夫。”
“無妨的,我之前也去夜探過。”
“赤霞城那回,因為公子是大夫嘛,有瘟疫自然應當去看,可餘府並沒有鬧瘟疫。”
“那我也要去。”
柳弦安拎起夜行服,去屏風後自己換了。驍王府的護衛都有夜行服,高林便從中給他找來了這麼一套新而合適的。
阿寧深深嘆氣,到後頭給他幫忙。夜行服自然不可能多好看,但柳二公子平時穿著麻袋也很好看,一身漆黑倒是更襯人白。阿寧捏了兩把,覺得這衣服也太薄了,於是又從櫃子裡翻出來一條披風,洗腦自家公子說:“這也是王爺送的,正好與夜行服搭一套。”
柳弦安評價:“除非餘府的護衛都突患眼疾,否則真的很難看不到。”
“不會的。”阿寧三下五除二,強行將人包嚴實了,“王爺那般厲害,哪怕公子拎著一掛鑼鼓鞭炮去,也定不會被人發現,難道公子還不相信王爺的本事嗎?”
柳弦安被他裹得呼吸困難,心想,那我可太相信了。
第61章
兩人約好子時動身, 這陣時間還早,柳弦安便又穿著夜行服躺回床上。阿寧輕手輕腳地將衣櫃重新整理好,轉身見他居然還睜著眼睛, 便擔心地問:“公子最近好像總是失眠, 當真不要吃藥調理一下嗎?”
柳弦安解釋:“我沒失眠, 隻是在想王爺。”
“可王爺就在我們隔壁。”阿寧道,“而且等會還要帶公子一起出門。”
柳弦安覺得這事沒法細說, 因為他在想夢裡頭的那個。想著想著,就仿佛回到了那一汪溫泉中,依舊浸得全身發軟, 沒力氣抬眼皮。而阿寧對自家公子這說著說著話, 就突然睡著的毛病已經很適應了, 麻利抱來一卷被子替他蓋好。身上有了重量, 夢中的柳二公子就又遇到了驍王殿下,但可能是因為骨子裡的醫者的本能,又覺得不行, 太頻繁會虛虧,於是使勁想著,不睡了不睡了, 醒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