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得柳二公子既可以橫著躺,也可以豎著躺,有時候王爺也會進來一起躺,阿寧在這種時候就會跑出去坐到馬夫旁,一起駕會兒車。
然後小廝就發現,好像距離白鶴城越遠,自己駕車的時間就越長,頻率就越高。
柳弦安問:“阿暢那頭怎麼樣了?”
“雲悠尚且沒有找上門,不過我們已經把消息放了出去,對於他們而言,阿暢目前是唯一一個流落在外的、白鶴山莊的大夫,就像是狼群眼中的肥肉,沒理由被放過。”梁戍道,“一有動靜,阿月會盡快將消息回傳。”
柳弦安點了點頭,最近雖已入秋,但天氣還是熱的,尤其是白天,曬得人越發昏沉嗜睡,沒說兩句話,就開始打盹。
梁戍拈起一枚涼果,想了想,還是自己含了,屈指敲他:“闲來無事,不準備重新搭一搭你那個世界?”
柳弦安耍賴偷懶:“頭疼。”
“頭疼我便喚你出來。”梁戍道,“否則若一直鎖著不去碰,將那些白胡子老頭餓死了——”話說到這裡,他又覺得餓死了也挺省心,算喜事,於是換了種比喻,“將那些白胡子老頭都鎖瘋了,開始到處亂竄,我沒法幫你去抓他們。”所以還是趁早規整,分批按次塞進瓊樓玉宇裡供著比較好。
柳弦安勉強坐起來一些,想了沒一會兒,就開始皺眉。梁戍便與他坐得更近,身上檀木燻香沉而馥鬱,與安神藥有著差不多的功效:“不急,慢慢來。”
聲音傳入柳二公子的耳中,他在另一重世界裡也就恍恍惚惚地看到了驍王殿下。
提著他那把很長的劍,正靠在一座華美的宮殿前,不耐煩地指揮諸位上古先賢們整齊列隊,不允許任何一個人亂跑,舉目望去,四方四正,簡直比大漠裡的軍隊還要更整齊。
柳弦安萬分震驚地想,這可真是太厲害了啊!
第35章
三千世界裡的一草一木, 皆是由世界主人親自挑選栽種,而同理,世界的客人, 自然也必須得到主人的允許與邀請, 方能踏入。現在驍王殿下既然來了, 就說明在柳二公子的內心深處,其實也存在這麼一個“長劍在手, 萬軍莫敢不從”的無敵大將軍形象,不僅能統領全大琰的軍隊,也能統領四萬八千歲的諸位先賢。
在廣袤無邊的精神領域裡, 柳弦安坐在一隻白鶴上, 慢悠悠地自由穿梭。被推翻重建的世界依舊是雜亂無章的, 他覺得自己未來可能需要很長一段時間, 方能一一悟透天道,將這裡變回井然有序的樂土。不過頭已經不像剛被救出山洞時那麼痛了,或許是因為彌漫在四野間的檀木香氣很好聞, 又或許因為是提著劍的驍王殿下看起來萬分安全可靠,所以能讓自己在最放松的狀態下,慢慢思考世界與本我。
然後思考著, 思考著,再慢慢睡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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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辦法, 精神太放松了嘛。
柳弦安腦袋直直往前一點,梁戍眼疾手快,伸手拎住他的後領。柳二公子處變不驚, 在夢中騰著雲, 整個身體一飄,找了處軟和地方繼續睡, 連眼睛都沒睜一下。
而這也是梁戍此生第一次被人投懷送抱,他單手虛攬住對方的腰,眉頭微皺,一時竟像是將那場荒誕春夢又搬進了現實中,還順道喚醒許多被遺忘的細節,美人含辭未吐氣若幽蘭,花心有人捻,暈暈如嬌靨。
他發現自己的確是要比二姐卑鄙許多的。二姐喜歡美人,是喜歡純粹地欣賞,隻擺在後宮便已滿足至極,而自己的見色起意,卻裹挾著萬般不可言的紅塵欲念。
梁戍將人放到床上,起身離開馬車。
沒一會兒,柳弦安也雙眼惺忪地跟了出來。主要是因為他睡著睡著,曠野間的檀木燻香味突然就淡了,費勁著急地醒來一看,馬車裡果然隻剩了自己一個,於是稀裡糊塗地就鑽到外面找人,誰知先是一個不小心撞到了頭,緊接著又是第二個不小心,一腳踩空向前撲去。
“公子!”阿寧嚇得趕緊衝過去接,自然是不可能接到的,但柳弦安也沒被摔,梁戍在空中一把將他提了起來,穩穩當當架在了玄蛟背上。
“夢遊了?”
“沒有。”
柳弦安剛才本來就處在半夢半醒間,跌倒時還當自己依舊在騎鶴騰雲,並無絲毫慌亂。現在被放回馬背上,也沒覺得多慶幸,腦子依舊維持著懵懵懂懂的狀態,打個呵欠,半天方才補了一句:“沒有夢遊,我是專門出來找王爺的。”
梁戍嘴角一揚:“為何要找我?”
“就醒了。”柳弦安牛頭不對馬嘴地應付回答,明顯又是懶得思考,梁戍便也沒有再催他,隻放慢了馬的速度。山林裡的秋景實在是美,斜陽喬木,雁卷孤雲,紅葉流淌了滿溪。
柳弦安的注意力也慢慢被林間景色吸引了,他打算往自己的精神世界裡也移植一片差不多的秋林,於是時不時就扭頭看看兩側。過了一會兒,又問:“王爺喜歡紅葉嗎?”
梁戍答:“喜歡。”
柳弦安心想,那我就給你也種一片。
或者大方一點,幹脆種個滿山。
梁戍看他此時精神奕奕,像是徹底睡醒了,方才問道:“那些白胡子老頭有沒有再煩你?”
柳弦安先是糾正了一下,他們都是我的朋友,而且並不全是老頭,還是有很多香蘭美人的,然後就又想起了剛剛的夢,便回過頭:“這次王爺也在。”
梁戍不動聲色:“也在論道?”
這話聽著真的好鬼扯,連他自己都不信。
柳弦安果然搖頭,他的表情繃著笑:“不,王爺在幫我維持秩序。”
梁戍敲了敲他的腦袋:“放肆,誰準你拉本王去幹活的?”
柳弦安敷衍地“嗯嗯呀呀”,心裡卻想,反正我以後不說,你也不會知道。
他將身體轉回去,繼續閉著眼睛愜意吹風。梁戍也一笑,山間此時滿是漿果落地後散出的甜香,他卻更喜歡對方衣領間的味道,是極淡的草藥與竹葉混合出的氣息,沁潤心脾。
高林擠在車夫旁的位置,揣起手看著兩人,表情慈祥,好似一位欣慰的老母親,王爺與柳二公子的關系,如今真是越來越好了。
阿寧也是同樣的想法,因為先前他還能偷懶在公子身旁躺會兒,現在已經差不多一天到晚隻能坐在馬車外,要躺就去另一架馬車上躺。他也曾經好奇,自家公子整天同王爺待在一起,到底在做些什麼,於是大逆不道地偷偷掀過兩次車簾——
第一次,公子在睡覺,王爺也在睡覺。
第二次,公子在睡覺,王爺在看他睡覺。
反正總逃不脫睡覺。
公子睡覺不稀奇,稀奇的是王爺竟然也願意陪著睡,這與傳聞中可太不一樣了。阿寧便問高副將,在西北時是什麼樣的情形?
“西北啊。”高林嘴裡叼著一根草葉,“若沒有戰事,隻待在月牙城的驍王府中,倒也不算忙,不過王爺是闲不住的性子,頂多睡上一天,就會沒事找……不是,就會去關心一下邊境貿易,或者幹脆帶兵去大漠裡打狼。”
對的,傳聞裡也是這麼說的。
那為什麼王爺在同我家公子在一起時,會變得如此安靜沉穩?
高林其實也沒想明白這件事。
阿寧分析:“會不會是王爺聽懂了公子的三千大道?”
高林提出另一種假設:“也有可能是中邪了。”
而後者的可能性明顯還要更大一些。
畢竟比起三千大道,自家王爺肯定更願意給人三千刀。
阿寧:“……”
不可能的吧!
一行人又走了十餘日,這天午後,隊伍在樹下休息。柳弦安懶懶打著盹,阿寧靠在旁吃著黃澄澄的野果,膝上攤開一本醫書,有不懂的地方就夾一張書籤,準備攢多了,等會兒一起問公子。護衛們與這主僕二人都很熟了,便打趣:“可真像一幅畫。”
梁戍並沒有駁斥這個說法,確實像畫,倒是與美不美關系不大,而是畫中人相互依靠的那份恬淡悠遠著實珍貴,適合看客靜靜欣賞,隻是還沒靜多久,山道上就由馬蹄聲卷起了一片滾滾煙塵。
眾人都循聲望去,柳弦安也睜開了眼睛,阿寧合上醫書站起來:“好像是官府的人。”
“籲——”駿馬腳力上佳,沒多久就疾馳至眼前,馬背上的人幾乎是翻滾跪地,“王爺。”
“是你?”梁戍道,“起來吧。”
此人名叫華平野,曾是西北大營的一名先鋒官,後來因為腿腳受傷,被調至翠裘城為官,年前娶媳婦,還託人往月牙城裡帶了滿滿一車的酒與喜糖。
“阿平。”高林扶著他站穩,“慢著點,出了什麼事?”
華平野氣喘道:“王爺,高梁山一帶出了反賊。”
啊?阿寧震驚萬分地看向自家公子,怎麼這太平歲月還能有反賊?
柳弦安拍拍他的肩膀,你我太平,白鶴城太平,不代表全天下都太平,沒聽前陣子高副將還在說白河水患的事?哪怕隻是衝毀了一畝農田,對於農田的主人來說,這個年頭也絕對稱不上太平。
更何況洪水泛濫,遭殃的又豈止一戶農莊,一畝農田。
高梁山反賊的消息,和驍王殿下即將抵達翠裘城的消息,華平野差不多是同時收到的,於是他立刻晝夜不停地親自趕來。根據密報所書,高梁山的反賊頭目名叫黃望鄉,小黃莊人士,三四十歲正當壯年,因為家中田地皆被衝毀,父母妻兒也死於滔天洪水當中,眼看沒了生路,才拉了一批同樣苦命的兄弟上高梁山稱王。
這種反賊,聽著令人恨不起來,但謀反到底是重罪,地方駐軍本該在剛有苗頭時,就派兵鎮壓,現在能任黃望鄉發展得如此蓬勃,要麼是駐軍失職,要麼是駐軍故意不想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