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素月遲疑,封山……王爺懷疑柳二公子是被人給綁了?
確實綁了。
柳弦安被蒙上眼睛,塞進了一輛狹窄的馬車裡,吱吱呀呀不知走了多久,最後好不容易再見到光,卻是一處山洞,入口極窄,內裡極寬。
地上鋪著厚厚的褥墊,上面坐著一名男子,戴著銀色面具,隻能看清蒼白的唇色。
柳弦安問:“這就是病人?”
“是。”雲悠轉著手中的匕首,“他是我小叔叔,因為早年練功不得法,所以傷了身體,你若是能將他治好,牆角那些黃金珠寶就都是你的,若治不好,我就殺了你。”
柳弦安說:“也可以。”
雲悠不懂:“什麼叫‘也可以’?”
柳弦安沒有回答,懶得回答,隻試了一下男子的脈搏,亂而無序,於是他說:“我可以一試,但他的脈象同書中寫得不大一樣,我先前又從來沒有治過這種病,不敢保證肯定有效。”
“沒事,我相信白鶴山莊的醫術。”雲悠坐在旁邊,“你隻管當成自己的命來治,反正治不好,你是真的會死。”
柳弦安又摸了一遍脈,還是亂得很,於是皺眉苦思。
可能是因為他思的時間過久,一直沉默的面具男終於開口:“很難?”
“不好說。”柳弦安撸起袖子,“我試試。”
“等等!”雲悠攔住他,“你先告訴我,能不能診出我小叔叔是因為什麼得的病?”
柳弦安答:“不能,他的脈象極為復雜,我根本就摸不出來任何頭緒。”
“那你要怎麼試試!”雲悠怒了,用匕首指著他,“少在這裡演戲,白鶴山莊連死人都能救活,我知道你們的本事!你叫什麼名字,可是柳弦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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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弦澈是我的大哥。”
“那你……”聽到“大哥”兩個字,少年心裡突然湧起不祥的預感。
“安,柳弦安。”
這不學無術的名字實在過於如雷貫耳,雲悠眼前差點一黑,“蹭”地站起來,不可置信地看著他:“你不是一天到晚在家睡覺的嗎,怎麼跑出來了?”
柳弦安回答,我真的也不想出來,但我爹非讓我出來。
雲悠氣急,他是知道這個人的,寧願跳湖也不看書,會治個屁的病。怪不得摸個脈都摸得一臉費勁,完全沒頭緒就敢給人扎針!
柳弦安提醒他:“你小叔叔病得不輕,的確得盡快治。”
“你閉嘴吧!”雲悠眉間殺機畢現,“既然沒用,我才懶得聽廢話,不如宰了幹淨!”
作者有話要說:
程姑娘:拽拽衣袖,很心虛。
小梁:理直氣壯隆重更衣。
第27章
銀白匕首逼至眼前, 柳弦安的睫毛稍微一顫,卻沒有躲閃,因為在眼底被鋒刃寒光照亮的那一剎那, 他腦海中的三千世界突然變得越發綺麗奪目起來, 青冥浩蕩, 日月同懸。
柳二公子無比驚訝地發現,在這生與死的臨界點, 自己的思想居然又完成了一次向著更高維度的跨越。許多先前苦索而不得的因與果,現在全部顯露出最本真的核心,就像雲霧被大風吹散, 而大道觸手可及。
“叮”一聲, 鋒刃被打落在地。雲悠氣惱道:“反正留著他也沒用, 小叔叔, 為何不讓我殺?”
面具男道:“因為殺了也同樣沒用。”
“至少不用看他在這裡礙眼吧!”雲悠將匕首合回刀鞘,越想越怒火中燒,白鶴山莊裡少說也有八百名弟子, 聽說哪怕是燒柴的老頭都懂治病,唯這一個不學無術的,怎麼就偏偏被自己精挑細選地給抓回來了。現在柳家發現丟了人, 會不會報官搜山暫且不說,至少也會加強戒備, 那還怎麼再去綁第二個?
因為柳弦安的種種事跡實在是過於擺爛,爛得雲悠甚至懷疑,自己就算拿他去威脅柳家, 也未必能換出來一個正經大夫。畢竟傳聞中那位柳莊主, 每天除了溫文爾雅地懸壺濟世拯救世人,就是氣急敗壞抄起大棒打兒子。
“喂, 你——”雲悠將頭轉向牆角,還沒來得及將話說完,卻一愣,因為他發現柳弦安居然在哭,一滴淚正沿著他的面龐悄然滑落,在腮邊停留一瞬,後便沒入衣袖。
“……”
但柳弦安其實已經忘了自己身處何處,他腦中正在掀起一場巨大的風暴,世界飛速旋轉,雲海隨之顛狂,萬物在全新的維度中重新變換組合,由一生二,由二生三,他站在天的高處,同時見證了一朵花的開放和一座王朝的覆滅,那種洶湧壯闊的激蕩早已超出了凡人身軀所能承受的極限,便隻有難以抑制地落淚。
面具男也在看著柳弦安,他隱約覺得他並不是因為懼怕在哭,但也不知他為何而哭。雲悠卻被哭煩了,他覺得這麻煩是自己帶回來的,那就必須由自己解決,於是抬掌正欲將人打暈,山洞外卻突然傳來“咚”的一聲。
面具男握緊劍柄,閃身隱入洞口的陰暗一角,“咚咚”的聲音還在繼續,卻並不像人類所發出的動靜,果然,片刻之後,一隻野豬橫衝直撞地跑了過來,像是看不清路一般,直直撞在了洞口處,砰,暈了。
雲悠松了口氣,將匕首重新裝回去:“頭一回見這麼蠢的畜生。”
面具男轉身回到洞中,衣擺短暫在地上投下一片暗影,須臾即逝。
而梁戍的瞳孔也隨著這片暗影的移動,略微一縮。
“王爺,洞裡的確有人。”程素月壓低聲音,“此地荒僻,尋常百姓絕不會來,應當就是柳二公子與帶走他的綁匪。”
梁戍吩咐:“盯緊一點。”
柳弦安靠在牆上,雙手抱住膝蓋,睡得很熟。他實在是疲倦極了,大腦需要休息,身體也需要,就好像是踏風走過了十萬八千裡的旅人,整副軀殼沉重得如同灌了鉛,連支撐眼皮的力氣都沒有。
雲悠簡直要看呆了,他起初以為對方是裝的,但後來發現並不是,傳聞並沒有錯,這真的是個天塌下來也要睡覺的廢物點心。他甚至還用冰涼的匕首在那張臉上拍了拍,也未見對方睜眼,反倒將人又拍得落下淚,在夢中哽咽啜泣,活活哭了個萬古同悲。
“……柳拂書既能從閻王手中搶人,怎麼也不給他自己的兒子治治病?”
面具男道:“收拾東西,走吧。”
雲悠不解:“現在?”
面具男道:“野豬不會無緣無故撞洞,定是周圍有人在驅逐。”
雲悠問:“你是說找他的人已經搜到了附近?不至於吧,柳家這回也就來了幾十個大夫,哪怕發現之後立刻報官,也不可能這麼快。”
話是這麼說,不過走了也行,此處原是他準備的診室,但現在抓錯了大夫,的確沒必要繼續多待。他將柳弦安從地上拉起來:“走!”
柳二公子沉沉睜開眼睛,思緒依舊處在幻想與現實之間,深一腳淺一腳地往外踩著,離開山洞後,突如其來的光使他稍微清醒了些,不知為何,或許是福至心靈,又或許是在另一重世界裡見到了心心念念的朋友,突然就叫了一聲:“驍王殿下。”
雲悠皺眉:“誰?”
話音剛落,一道黑影驟然似千鈞雷霆,帶著巨力從天而降,打得他踉跄後退兩步,帶得柳弦安也一屁股坐在地上。梁戍伸手去搶人,卻被一道劍鋒逼得不得不閃身避讓,程素月也從高處衝下,雲悠此時已然反應過來,目露殺機拔刀出鞘,很快就與她鬥在一起。
其餘護衛迅速上前,想送柳弦安離開現場,雲悠哪裡肯,他將程素月一腳踹開,反手揚出一道紫藍色的煙霧,細看卻是成千上百隻劇毒的蜂蟲,嗡嗡朝著人群飛去。
“王爺!”程素月被雲悠纏得無法離身,唯有喊了一嗓子。
梁戍回身拎起柳弦安,將他架在了一棵樹的高處,上身往下一按:“騎好!”
兩名護衛也跟了過來,一左一右扶住他。梁戍轉而重新去追那面具男,就如何娆與常萬裡的供述,此人的功夫的確詭異邪門,處處都透著短命的跡象——讓對手短命,也讓他自己短命。
柳弦安抱著一根粗壯的枝丫,竭力想從三千重世界中走出來,卻又迷戀著一幕幕從未見過的綺麗景象,始終無法徹底離開。於是旁邊的護衛就很惶恐,不懂柳二公子為何一直在哭,那兩個歹人在山洞裡究竟對他做了什麼?
柳弦安看著梁戍的黑色大氅,心裡也著急,於是將腦袋使勁往樹枝上撞了一下,“咚”!
護衛倒吸冷氣,趕緊伸手護住他的額頭,大喊道:“程姑娘,柳二公子好像不大對勁。”
程素月再加上幾名護衛,仍不是雲悠的對手,隻能急急看向梁戍那頭。
面具男道:“驍王殿下看著不像是為了救人。”
梁戍長劍出鞘:“本王是來替當年白河流域的數萬百姓,替譚府上下近百口人,向你討債。”
面具男,或者說是鳳小金聞言嗤笑一聲,原本蒼白的唇此時倒回了幾分血色:“白河數萬百姓的命,與我有何關系,一切皆因譚曉鍾當初種下的惡因,他本就該死,該在悽風冷雨中因為寒冷和飢餓,眼睜睜看著他自己慢慢死,結果被人一夜滅門,反而是他走運。”
說到恨處,他驟然握緊手中軟劍,那是一把像蛇一樣邪氣的劍,生著密密麻麻的倒刺,被血和歲月浸得無比光潤。
而梁戍的劍與他截然相反,梁昱在登基之後,曾親自從國庫裡翻找出一塊罕見玄鐵,再交由最好的一群煉器師,讓他們在火山熔漿中淬出了這把長劍,至今未取名,但已成為了守護大琰的不二圖騰,在西北一帶,百姓甚至會將這把劍的畫像貼在門上,以求歲歲平安,無敵來犯。
鳳小金並無意殺梁戍,隻想盡快脫身。他在空中騰挪轉身,自袖中射出兩排飛鏢,趁梁戍閃躲的一剎那,將程素月一掌打落:“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