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道:“我並非不相信你,隻是事關百姓,難免想問得更清楚些。”
柳弦安放下空茶杯,又嘆了口氣:“希望邱大興他們能早些找到毒源吧。”
外頭,整座山都被火龍給照亮了。
前半夜時人不算多,可到了後半夜,越來越多城裡的百姓都趕了過來,大家自發結隊,將大坎山劃分成一塊一塊的區域,剛開始時還記得挑顏色鮮豔的、看著能吃的,後來一想,誰知道那好奇的小女娃會往嘴裡喂什麼?索性見到一種新的草葉野果就扯下來,統統捧回去給柳神醫看,桌子擺滿了,就擺在地上,地也擺滿了,就攤開晾在院子裡,總之等柳弦安第二天起床的時候,差點被堵得沒走動道。
阿寧雖然能理解百姓的這份善意,但還是覺得像眼前這一人高的樹枝,真的不必費勁扛回來。
梁戍這一晚也宿在山上,他看著眼前亂七八糟的一堆東西,斥道:“胡鬧!”
“他們也是關心桃花。”柳弦安戴上手套,一樣一樣翻揀。
梁戍道:“若關心的後果是添亂,那倒不如不關心,這樣被他關心的人還能活得更消停些。”
柳弦安也認同這個觀點,但現在既然搬都搬來了,他也隻有一樣一樣往過看,又指揮邱大興與阿寧一樣一樣往外丟,最後隻篩出一枚鮮豔的紅果。
“是他嗎?”梁戍問。
“蛇頭珠,是有毒沒錯,可味道酸苦,正常人絕不會吃。”柳弦安拿起紅果,“而且毒性並不重,哪怕桃花真的吃了,也得吃個五六斤,才能出現目前的症狀,所以也不是它。”
邱大興眼睜睜看著他把紅果扔出去,著急道:“那山上可就再也沒有別的東西了啊。”
柳弦安說:“但確實不是這些。”
周圍一圈人面面相覷,都不對,那桃花到底是吃了什麼東西?
邱大興試探:“那、那我再去更遠處找找?”
“不必了。”梁戍說,“七八歲的小姑娘,跑不了太遠,既然外頭所有東西都不是,那就說明讓她中毒的東西並不在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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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在外,那就在裡。柳弦安突然想起來,還有藥房。
先前沒往這方面考慮,是因為他太清楚那裡都有些什麼東西了,的確有毒物,但都封存收納得很妥當,在最高處放著,桃花絕對夠不到——而且她又不傻,好端端的,怎麼會摳了毒蟲往嘴裡塞?
但現在其餘可能性都被排除,隻剩下了這一種,那麼就算再匪夷所思,也一定就是它。
柳弦安與梁戍一道回了藥房。毒蟲每日都是由阿寧取用的,他搬著梯子爬到最高層,仔細檢查後,震驚地說:“公子,這裡真的被人動過!”
“少了哪些?”柳弦安問。
“這……看不出來。”阿寧為難,“藥匣是連在一起的,一個一動,這整整三排五層都會動,而且藥材的餘量也同先前差不多,少上一兩二兩,真的看不出來。”
柳弦安隻有先將所有有可能引起桃花目前症狀的毒藥都挑揀出來,一共有八種。
再往下,卻是沒法再篩選細分了,也沒法將所有毒藥的解藥都試一遍,一則桃花的身體受不了太多藥物,二則甲之解藥,極有可能是乙之毒藥,三則誰也不知道她究竟是吃了一種還是好幾種。任由柳二公子再神,也實在猜不出這許多答案。
阿寧從梯子上下來:“可是她怎麼會突然被人喂了毒藥?這裡所有人都喜歡桃花,她的爹娘也老實勤快,人緣極好。”
“人心隔肚皮。”柳弦安站在桌邊,看著面前的一堆毒藥。
梁戍道:“我有個辦法。”
“嗯?”柳弦安扭頭看向他,“王爺有辦法?”
“先讓桃花醒來。”
“……”
柳弦安泄了氣,他沒反應過來對方的意思,現在的問題所在,不就是桃花醒不過來?
梁戍湊近他的耳邊,低語幾句。
柳弦安眼皮一跳:“這樣?”
梁戍點頭:“就這樣。”
柳弦安說:“好,那我試試這個法子。”
他來不及吃午飯,當下就讓阿寧帶上藥箱,又去了桃花的房間。
小姑娘躺在床上,看著比昨日情況更差,臉上連半分血色都沒了。程素月站起來:“中間又抽搐了兩回,正好桑延年在,就替她扎了兩針,現在燒倒是退了些。”
“程姑娘辛苦一夜,先回去休息吧。”柳弦安說,“這裡交給我,正好王爺教了一個偏方,試試看或許能起效。”
聽到這話,一旁的花嬸嬸先高興了,人“噌”一下就有了精神:“真的?原來王爺還懂醫術?”
程素月一臉“我不懂,我震撼”,我家王爺什麼時候學會了解毒偏方,他連自己的風寒藥都能吃錯,真的能給別人治病嗎?
“嗯。”柳弦安說,“姑且一試吧。”
他屏退其餘人,隻留下了阿寧與桃花娘,便開始施針。
花嬸嬸是個嘴快的人,又對大名鼎鼎的驍王殿下盲目崇拜,覺得既然是王爺的偏方,那就保準管用,說不定宮裡的御醫就這麼治娘娘,於是提前就慶祝上了,逢人便講。
“真的?”
“當然是真的。”
百姓們紛紛聚集到桃花的房門口,伸長脖子往門裡看,連呼吸都不敢大聲。
等了不知道多久,房間裡突然傳來阿寧的聲音:“呀,她好像真的快醒來了!”
人群裡的桑延年臉色瞬間變得慘白,險些跌坐在地。
……要醒了?
第19章
片刻後, 阿寧從房中出來,在場所有人都急忙圍上去,問他桃花怎麼樣了。
“王爺那個法子很有些用, 桃花的脈象現在已經平穩了許多。”阿寧道, “如果一切順利, 今天晚上她或許就能醒了。”
“謝天謝地,謝天謝地。”花嬸嬸喜得抹淚, “我就知道,那小丫頭是個命大的。”
其餘人也高興極了,這兩天壓在心口的巨石總算能卸下, 立刻說等這回都下山了, 一定要在城裡好好擺幾天流水席。鬧鬧嚷嚷的, 花嬸嬸便開始揮手趕人, 讓他們到外頭商量去,別在這裡吵到病人。
大家就都散了,隻留下桑延年還傻站在原地。
“桑大夫, 正好。”阿寧說,“我家公子請您進去一趟。”
“我?”桑延年心裡一慌,佯裝鎮定地問, “是有什麼事嗎?”
“桃花的病情現在已經穩定多了,桑大夫能不能幫忙看顧片刻?我與公子還要去替別的百姓看診, 程姑娘與桃花娘也熬了一夜,她們實在是太累了,得休息一陣。”
“當然, 當然可以。”桑延年趕忙點頭, 又猶豫著開口,“桃花真的快醒了嗎?可她昨日的脈象還極為兇險, 幾度甚至連氣息都沒了。”
“嗯,就是快醒了。”阿寧極為肯定,“我家公子說的,不會有錯。”
桑延年便沒有再問了,隻跟著他進門,見桃花娘正在同程素月說話,神情看著比先前要輕松許多。柳弦安讓開床邊的位置,對桑延年道:“她目前不需要什麼特別的看顧,隻需留意有沒有再度抽搐便是,還有,千萬不能著涼染風,否則怕會前功盡棄,要注意的事情就這些,那此處就交給桑大夫了。”
“好,柳神醫去忙吧。”桑延年說,“我會照顧好她。”
待柳弦安與阿寧離開後,程素月也扶著桃花娘,兩人一起去了隔壁房中歇息。
四周重新變得安靜下來,窗戶上橫七豎八,掛著厚厚幾條布巾,應該是為了擋風,卻將亮也一並遮了,隻有細細幾線陽光從縫隙中穿透過來,裹著空氣中的灰塵一起飛舞。
桃花整個人都陷在被窩中,看起來瘦弱得可憐,也脆弱得可憐,就像一隻初春的蝴蝶,隻需要一陣風,就能將生命不可逆轉地吹到盡頭。
桑延年把她的手從被窩中拿出來,戰戰兢兢地探脈,發現的確要比昨日更加舒緩平穩,跳動得也更有力度,阿寧沒有說謊,桃花是在逐漸好轉的,很有可能馬上就會蘇醒。
等她蘇醒之後,就會說出真相,說出是因為喝了自己的藥,才會中毒險些喪命,到那時……
桑延年後背湧上一股寒意,不,他不能讓這種事發生。
房間裡除了自己,並沒有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