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莊主若是聽到這句話,估計會感動地當場熱淚灑衣襟。
梁戍暗自發笑:“倘若我並無意求娶柳三小姐呢?”
“……無意?”
“無意。”
“當真?”
“當真。”
柳弦安立刻改口,那我還是不去鏢局了,回家活動也一樣。
同時假模假樣地補充:“唉,阿願若是知道,一定難過得很。”
梁戍被他這毫無誠意的變臉速度氣笑:“難過什麼,難過再也跳不得湖?”
柳弦安腳下一個趔趄。
梁戍沒有伸手扶,柳二公子隻好自力更生站穩,心虛道:“跳什麼湖,什麼跳湖?”
梁戍不為所動:“你接著裝。”
柳弦安有過目不忘的本事,但再過目不忘,也沒法想起壓根沒注意到的事情,他完全不記得茶樓裡還有一個驍王殿下,但承認是不可能承認的,於是立刻搬出“我什麼都不知道”大法,蹲在已經打烊的三千世界大門外,目不視耳不聞,一心一意假扮起神仙。
梁戍敲敲他的腦袋:“出來。”
柳弦安:聽不到。
就這麼深一腳淺一腳地踩回了住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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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戍沒有久留,隻坐下喝了一杯茶。夜深人靜時,柳弦安躺在床上吩咐阿寧:“你送一封信回白鶴城,告訴阿願,王爺無意娶她,我們馬上就能回家了。”
“真的?”阿寧聞言高興地跳起來,“我們不用跟去萬裡鏢局嗎?”
“不用。”柳弦安說,“我們隻需要治好這些百姓。”
阿寧等不及第二天,立刻就跑去桌邊寫信。
燭光閃爍,擾人入眠,柳弦安側過身,將臉藏進陰影裡。
這趟不遠不近的門,出得並不舒服,但也算不得有多難受。至少自己非常順利地拆散了婚事,認識了高副將與程姑娘,救了一整座城的百姓,還是能稱得上收獲頗豐的。
至於驍王殿下,柳弦安將被子裹緊,在心裡仔細盤算,將來在白鶴山莊重逢時,要請他喝一壺什麼酒。
太烈的不行,西北應該有許多烈酒。太淡的也不行,清寡,沒什麼滋味。
就這麼想著想著,沉沉睡去,梁戍便又泡進了瀑布下的池子裡,這回看起來越發英俊慵懶,在他身側還盤旋著兩隻漂亮的白鶴,背上託著酒壇與酒具。
柳弦安站在岸邊,心情復雜,久久說不出話。
這實在是太失禮了,自己究竟什麼時候才能給驍王殿下夢一件合適的衣裳?
第17章
進門皆為客。雖然驍王殿下每回都是不請自來, 每回都不穿衣裳,每回都不是為了談天論道,還總想把自己的朋友們統統趕到流離亂世, 但柳二公子依舊沒有把他當做一個危險人物, 甚至覺得像現在這樣其實也可以——因為若不泡澡, 驍王殿下肯定就要提著他那把很長的劍到處亂闖,將八方四境都攪得烏煙瘴氣, 說不定還要打人,那真不如泡澡。
梁戍問:“你在笑什麼?”
反正是在夢裡,可以不拘禮數, 更放肆一些。柳弦安便盤腿坐在岸邊, 用手撐住腦袋道:“在笑王爺既沒帶衣服, 等會要如何出來。”
梁戍沒有被問住, 他手中端著銀杯,仰頭將瓊漿玉液一飲而盡:“這三千大道中的一花一木,皆由你的精神所建, 東有萬丈樓宇可摘星攬月,西有大船生翼可與鯤同行,太行山巔的那座琉璃殿, 甚至比皇兄的居所還要更加華美三分,天空十日並出, 世間萬物皆照。柳二公子既然能將這些冷僻古書上的記載全部一一精細還原,絲毫不嫌麻煩,為何卻不肯給本王多想一件衣服?”
柳弦安立刻就被準確無誤地戳中了心事。
梁戍含笑看他, 在現實中的驍王殿下, 是極少這麼笑的,笑中沒有殺意, 也沒有戲謔和調侃,就隻是笑,像是全然放松在了這個美麗的世界中,口中問道:“還有酒嗎?”
柳弦安站起來:“還有一壇,是我藏了許久的。”
他在取酒的路上,使勁想著,穿衣服,穿衣服,就這麼一路想到酒窖中,抱著壇子出來,還在想,一定要穿好衣服,可還沒等回到瀑布旁,這一重世界卻又劇烈搖晃起來。
不好!柳弦安加快腳步,想趕在夢醒前把酒送到梁戍手中,可阿寧的力氣實在太大了,他趴在他耳邊扯著嗓子喊:“公——子——起——床——啦——”
聲音像飓風衝進夢中,將所有景象都打得散開,碎片似萬千蝴蝶,呼啦啦飛往四面八方去。
驍王殿下最終還是沒有喝到那一壇很好的酒。
阿寧將人從被窩裡推起來:“都快中午了。”
柳弦安頂著睡亂的頭發,坐在床上堅決不肯動,過了半天,長嘆一聲又想往後倒,阿寧卻早有防備,雙手緊緊握住他的肩膀:“公子不能再神遊了,等著治病的百姓已經排了老長一條隊伍,大家半個時辰前就泡完了澡。”
柳二公子最近聽不得“泡澡”這個詞,一聽就腦仁子疼。他坐在床邊,踩著軟鞋,看起來依舊不甚清醒。一邊盯著阿寧忙來忙去,一邊啞聲啞氣地問:“前陣子你看的那本解夢書呢,也拿來給我瞧瞧。”
“沒帶出來,在家裡呢。”阿寧擰幹帕子,“公子做夢啦?”
柳二公子問:“假如我總是夢見一個人在沐浴,這代表什麼?”
“啊?”阿寧也覺得這個夢很奇怪,但解夢書上並沒有這個,他便自己分析,“那可能說明公子實在想看他沐浴吧,日有所思,夜有所夢,那個沐浴的人是誰,我認識嗎?”
柳弦安幽幽地答:“是驍王殿下。”
阿寧手腕一軟,差點沒端住盆。
柳弦安問:“我還想看他沐浴嗎?”
“不想的。”阿寧態度堅定地搖頭,“以後臨睡前,我再多給公子煮一壺安神湯。”上回山莊裡的小紅總是夢到鬼,自己就是用這湯給驅魔的,同理,應該也能驅驍王殿下。
柳弦安洗漱完後,阿寧又端來早飯,是山下新送的紅豆糕點。痊愈回家的百姓越來越多,柳神醫的名聲也就越來越好,雖然赤霞城裡最近沒什麼東西,但大家硬是東家一碗米西家一壺蜜,每天都不重樣地做。
“我給隔壁躺著的那位也送了一份去。”阿寧道,“他今天看著精神好了許多,至少能爬起來了。”
隔壁躺著的那位,就是桑延年桑大夫,他著實被杜荊的屍體嚇得不輕,噩夢連連一吃就吐,用山上百姓的話說,活像個懷了鬼胎的大肚婆。阿寧原本不想管的,後來見他實在可憐,隻好抽空開了幾包湯藥,替他治驚懼之症。
柳弦安也不懂,怎麼會有大夫害怕屍體,但他也不想懂就是了。吃完早飯便又去看診,空地上,百姓們整齊地排著隊,說說笑笑曬太陽,井然有序得很。
桃花也在,她身體裡的蠱蟲已經取出來了,不過因為年紀小,所以柳弦安特意留她在山上多住一陣,等完全調養好了再下山。桃花的父母感激神醫,自然不會對這個提議有意見,有空還會主動上山幫忙。小姑娘在人堆裡跑來跑去,跑累了,就想躲去陰涼的房間裡,卻撞上了一個人。
“哎喲!”她直直向後坐去。
“小心。”那人一把拉住她。
桃花搖晃著站直,抬頭一看,原來是城裡的桑大夫,她曾經跟隨爹爹去鋪子裡抓過藥,認識的。
“桑大夫。”她主動打招呼,“你的病好了?”
桑延年被這小女娃問得面上一熱:“好了。”又壓低聲音,“大家都知道我病了?”
“嗯,都知道。”桃花說,“人人都在說。”
“說……”桑延年原本想問說什麼,但心裡清楚,肯定不會是什麼好話,便將話頭截斷,“你去玩吧,我過去看看。”
他還專門整理了一下衣冠,方才去了空地。而百姓當著他的面,肯定是不會取笑的,人人都知道桑延年要面子,心眼小,愛報復,不想沒事觸霉頭,所以一個個態度友好:“桑大夫來啦。”
桑延年站到柳弦安身邊,小聲說:“我來幫忙了。”
柳弦安讓他自己去搬了張椅子:“那桑大夫就先坐著看一會兒,我一邊取蟲,一邊講解給你聽。”
桑延年連連點頭:“好”
他暗自打定主意,此番要好好爭回面子。
……
山下府衙。
桃花的娘又送了一籠屜的山藥米糕來,做成兔子形狀,點上梅花紅點,一隻隻看著分外可愛,千叮萬囑要讓神醫多吃一些,健脾養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