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林道:“此事有些復雜,你先按照我說的做,待將來回西北時,我再慢慢解釋。”
程素月提出:“可王爺若是想同柳二公子聊天,我總不能攔著吧?”
“馬上就要到赤霞城了,在接下來的一段時間,咱王爺應該不會有什麼機會作……聊天,你放機靈點就行。”高副將拍拍妹子的肩膀,“行了,我去帶人探路。”
程素月聽得稀裡糊塗,半懂不懂,還想再問,高林已經用劍柄捅了捅她的馬臀,馬匹受驚往前一蹿,程素月人被帶得往後仰,慌忙一把握住韁繩,氣惱道:“哥!”
高林大笑,招手叫過三五護衛,一同去前方探明路況。
馬車裡的柳弦安也聽到了外頭脆生生的“哥”,他叫過阿寧,在耳邊低語幾句。片刻後,阿寧鑽出馬車,拿著一個煙粉色的小瓷罐交給程素月:“程姑娘,這是我家公子送給你的。”
程素月接過來,還未打開蓋,就聞到了一股清幽香氣。
“西北的冬天太冷了,這罐花油能治凍瘡。”阿寧道,“是我家三小姐親手做的,要比尋常藥鋪裡的更好聞些,趁著夏天治好舊傷,冬天也不易再復發。”
程素月其實不怎麼喜歡用這類香噴噴的東西,她聞慣了大漠裡的風沙和月露,隻覺得其餘花花草草都甜膩得慌。但不喜歡花香,不代表不喜歡好意,便將罐子捏在掌心,笑道:“那我就不客氣啦。”
收了人家的禮,就得回。程素月騎在馬上,正在琢磨柳二公子會需要些什麼東西,山道的另一頭,高林已經帶著護衛折返,除此之外,後頭還有浩浩蕩蕩十餘人,趕著車拉著箱,看起來像是一支商隊。
“主子。”高林對梁戍稟道,“他們是西北商幫的人,往返南方販賣葡萄酒與絲綢,前兩天剛剛路過了赤霞城。”
商隊頭領看起來挺耿直,程素月丟過去兩塊碎銀:“賣的什麼好酒,這位大哥,讓我們也嘗嘗。”
商人一把接住,笑道:“那我得給姑娘算便宜些。”一邊說,一邊親自挑了兩壇美酒。生意做成了,話匣子也就打開了,他隨口搭訕,“諸位這是要去赤霞城?”
“是,看個朋友。”梁戍點頭。
“那估計夠嗆。”商人好心提醒,“赤霞城裡似乎正在鬧瘟,東西南北四處城門都鎖著,不讓出更不讓進,防守嚴密,我問過那裡的守城人,說是沒有三五月不會開。”
程素月奇怪:“那你們是如何進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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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沒進城。”商人解釋,“赤霞城的地方官為了讓來往過客行路方便,在離城十餘裡的地方專門修了一條小道,這樣就可以繞城而行,沿途也有官兵把守,還有三處茶棚能歇腳補給,雖說肯定不如城裡酒樓吃得好,但至少餓不著。”
“茶棚裡都賣些什麼?”
“茶水燒餅,聽說要是趕早了,還能碰到滷牛肉。”
“貴嗎?”
“不算貴,隻比正常市價略高出一點,畢竟荒山野外,背過去也得費些力氣,這倒沒什麼,都能理解。”
程素月聽完,暗自呸了一聲。
柳弦安知道她在不悅什麼,赤霞城最近有荒有瘟,百姓的日子不用想也能猜出七八分,都這樣了,官府竟還有餘力在山道上擺攤賣餅賣肉,所賺的銀子,真不知又會落入誰的口袋。
商隊在卸完酒後,又闲聊幾句,就繼續往南而去。
阿寧一早就將防治瘟疫的藥丸分給了眾人,此時大家紛紛服下,方才重新上路。下午的時候,前方果然出現了一條岔路,路口站著一隊官兵,抬手示意隊伍停下。
“幾位官爺。”高林翻身下馬,“我們要去赤霞城。”
“去不了,城門已經關了,眼下進出都禁止。”官兵擺擺手,“快回去吧。”
高林一愣:“前一陣還好好的,怎麼突然就關了,是發生了什麼事?”
官兵不耐煩:“你問這麼多做什麼,總之現在城是進不去的,你們要麼折返,要麼繞路去下一座城,聽沒聽懂?”
“可我們去赤霞城有要緊事要辦。”高林從袖中摸出碎銀,悄悄塞進官兵手中,“還請官爺行個方便。”
官兵咧嘴一笑,將銀子收下,卻仍不松口,大有翻臉不認賬之勢。高林急了:“哎你這人——”
“哥,哥!”程素月上前拉住他,“別為難這幾位官爺,我們就繞去下一座城吧,在那休整幾天,等著赤霞城重開便是。”
她模樣俊俏,聲音也好聽,官兵見到漂亮姑娘,態度總算有了些許好轉:“咱們也是奉命行事,犯不著故意為難誰。得,那你們就走小路去下一座城,不過想等赤霞城重開,幾天怕是遠遠不夠。”
程素月問:“那我們得等多久?”
官兵搖頭:“不好說,照我看,至少得按三個月來,所以你們最好還是從哪來的回哪去,也別幹等著了,否則光住店都是一筆大開銷。”
程素月並未聽從他的建議,道謝完,依舊指揮車隊順著小路的方向走,官兵也沒阻攔。柳弦安掀開車簾往外看,見這條路修得十分平整寬闊,又走了一陣,前方果然出現了茶棚,也是由官兵在經營。
高林上前問價,茶水一個銅板一大壺,算不得宰客,不過要是在這種地方還開出天價,往來過客吃了虧,免不了要抱怨到別處,反倒容易惹出事端,薄利多銷確實是最省事的安排。
路上一直有官兵巡邏,山道盡頭,則是另一片幽深密林,隻要穿過去,就算徹底離開了赤霞城的轄區。
程素月道:“那姓石的在別處沒本事,對於送客和斂財,倒是計劃缜密得很。”
高林在林中找了塊幹燥的空地,命眾人就地安營,準備入夜後親自去城中一探究竟。
柳弦安從馬車裡鑽出來:“高副將。”
高林走到他跟前:“柳二公子有事?”
“嗯。”柳弦安點頭,“赤霞城目前一切未知,若瘟疫當真兇猛,高副將就這麼闖進去,怕是會有危險,不如帶我一同前往。”
他態度真誠,所提出來的要求也合理,但高林一來要保護好柳莊主的兒子,二來也對柳弦安能否治療瘟疫確實存有幾分疑慮,便尋了個借口,說自己隻是暗探,會速去速歸,時間短,絕不會出什麼亂子,自然也沒必要與神醫同行。
“那好吧。”柳弦安沒強求,不過在離開前仍盡職提醒,十五年前南邊有過一場瘟疫,隻要沾到就是滿身長瘡,哪怕墊著三四層布巾也無效,還有二十一年前的野曠村,村民相互聊幾句天也會傳染,此外另有擦肩走過的、同住一院的、在一條溪裡洗過手的、在一座廟裡上過香的……都有可能生病,總之高副將千萬小心,我就先回馬車睡覺了。
“等等!”高林聽得有些許崩潰,“用三四層布巾隔著口鼻都沒用,那我還要怎麼小心?”
“不知道。”柳弦安如實說,“怎麼治,得看具體是哪種病,先前阿寧備的藥丸也隻能防最常見的幾種瘟疫,做不到包治百病,所以我才提議,此行最好能帶上我。”
“這……”高林陷入為難。
“本王隨你一道進城。”身後傳來梁戍的聲音。
“王爺,萬萬不可。”高林急忙勸阻,“那城裡還不知道是個什麼鬼樣子,屬下獨自前去便可,王爺如何能與——”話說一半戛然而止,因為他發現“哦,原來不是要和我一起去”。
梁戍看著柳弦安,又重復了一遍:“今晚子時,我帶你進城。”
“好。”柳弦安答應,“那就子時。”
於是高林就又開始操心,他真的很難不操心。按照以往慣例,夜探這種事一般都是自己與阿妹去做,怎麼這回有了柳二公子,王爺突然就來了興致,真的不是另一種找樂子的方式嗎?而且控制瘟疫,總是越有經驗的大夫越穩妥,最好能年過半百,白胡子一路拖到胸,那就再令人安心不過了,像柳弦安……他還真放心不下。
不過再不放心也沒轍,驍王殿下不可能聽他的,柳二公子一樣不會聽他的,高林後來還去找了阿寧,試圖曲線救國,讓他出面勸勸,結果小廝一臉醫者大義,鏗鏘有力地表示:“白鶴山莊出來的弟子,隻會迎難而上,哪裡有躲著瘟疫走的道理?不單單是我家公子,將來我也是要一起進城治病的,還請高副將以後不要再提出這種無理要求。”
就這麼站在道德制高點,硬生生把高林給慚愧走了。
程素月用同情的目光看著她哥:“咱王爺什麼時候做過沒把握的事?你瞎緊張什麼。”
“有把握,也是在戰場上的把握,在朝廷裡的把握,疫情是想握就能握住的嗎?況且王爺先前又沒賑過這種災。”高林打發她,“去,你再勸勸。”
“我才不勸,我覺得柳二公子挺厲害的,一定能有辦法。”程素月不願意動彈,“你也少管闲事了,晚上等著接應便是。”
高副將四處碰壁,心力交瘁。
怎麼也沒個人能理解自己。
夜幕再度降臨。
子時,露水凝出一片蒸騰的白霧,林間幽寂。
柳弦安將自己那匹棗紅小馬牽出來,用刷子刷了刷毛,又喂了半塊香噴噴的黃豆蘿卜餅。
梁戍問:“你就準備騎它?”
柳弦安點頭。
他隻有這一匹馬。
驍王殿下的黑色神駒此時也踱步過來,身形差不多是小母馬的兩倍大,鼻孔外翻,膘肥體鍵,長著一副日行千裡的絕世霸王模樣。於是柳弦安又歉意地說:“我這匹馬跑得比較慢,路上可能會耽擱一點時……哎!”
梁戍單手拎著人,一起跨上馬背。
玄蛟長嘶騰空,不等主人驅使,便卷起山風向遠處疾馳,四蹄如鐵,將沿途月色踏得粉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