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四周無人,梁昱這才收了滿臉假笑,抽出一根筆怒氣衝衝地寫,以後少給朕惹點事!
寫完之後封上紅蠟,另附黃金一車,酒三十壇,派人連夜送往西北大營。
車隊浩浩蕩蕩駛出王城,所有人就都知道了,皇上對驍王殿下的偏愛,那是明晃晃寫在臉上的。
從此再無人敢多言。
柳拂書覺得這麼一個人,守衛邊疆自是猛將,可一旦扯到成親過日子,就顯得稍微有那麼一點……算了,沒有稍微,是非常,非常不合適。
柳南願本人聽完,亦五雷轟頂,因為她一直想嫁個弱不禁風的斯文公子,現在突然變成了殺人狂魔,心理落差實在太大,於是捏著帕子就去找閨中密友哭訴,哭訴完仍不願回家,躲在茶樓裡聽人家說書。
日暮時分,柳弦安晃著他那把扇子,悠哉哉來找妹妹了。
沒辦法,因為家中隻有他最闲。
柳南願握著二哥的手訴苦:“憑什麼就是我嫁?”
柳弦安附和:“對,憑什麼。”
柳南願繼續說:“我聽說他殺人如麻。”
柳弦安覺得這一點倒正常,戍邊衛國,總不會像說書先生嘴裡的故事那般春花秋月,鶯燕環繞,但他也懶得向妹妹解釋,就隻敷衍地唔唔嗯嗯幾句。
柳南願說到傷心處,眼看著又要落淚:“二哥,你說,若你是我,要被嫁於王爺,此時當如何?”
“若我是你,要嫁給那樣一個人,”柳弦安想了想,“可能會跳湖吧。”
畢竟自從上回跳了湖,爹娘就再沒提過去藏書樓抄書的事。
柳南願壓低聲音:“有用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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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弦安用自己的經驗點頭:“有用。”
“好!”柳南願一拍桌子,“那等我找個黃道吉日,就去跳湖!”
不遠處的角落,另一伙人正聽得目瞪口呆……主要是副將目瞪口呆,至於坐在旁邊的梁戍本人,看起來則依舊是一副慵懶隨意的姿態,凌厲眉峰也舒展著,一根手指還在隨窗外漁歌敲擊杯沿,像是完全沒聽到隔壁兄妹的談話。他此番南下,不為戰事,自不必穿戰場重甲,而皇上抱著相親就得人模狗樣的心態,命宮人加急趕制出十套新衣,換上之後金冠墨發,黑袍流光,手裡再握一把長劍,倜儻好似江湖名門公子外出巡遊,在茶樓喝了沒一壺水,繡著鴛鴦的帕子已經往眼前落了三條。
這一行人本是為了到白鶴城見柳莊主,因為皇上堅信這是一門驚天動地的絕世好姻緣,非得讓光棍弟弟親眼看看柳家小姐。
梁戍:“臣弟——”
梁昱:“軍費減半。”
梁戍:“明日就去白鶴城。”
梁昱:“甚好。”
來的路上,一眾部下還在天花亂墜地感嘆,就咱王爺這赫赫軍功,這堂堂樣貌,放在哪裡不是搶手貨?萬一真被柳小姐看進眼裡出不來了,尋死覓活非嫁不可,那可如何是好?
唉呀,愁苦,很愁苦。
結果萬萬沒想到,白愁了,人家小姐不是普通的不願意,是寧可投湖自盡也不願意的那種不願意。
好尷尬,好恥辱!
等柳家兄妹離開後,副將小心翼翼地轉過頭,仔細觀察了半天一臉皮笑肉不笑的梁戍,盡量讓自己的語調聽起來低沉而又忠誠:“那我們還去白鶴山莊嗎?”
梁戍手指松開杯沿,輕飄飄一點頭:“去。”
第2章
夜幕低垂,整座白鶴城都被沙沙細雨裹住了,潮漉漉的青石小巷映出一串燈影,是江南獨有的靜謐。
梁戍坐在桌邊,閉眼闲聽窗外雨聲,桌上擺著的飯菜半分沒動。眼看著熱乎氣都快飄沒了,一旁的副將隻好清清嗓子:“王爺——”
“撤下去。”
副將:“……”
他名叫高林,打小就混在西北軍營,十歲起徵戰沙場,數度九死一生。現如今功勞有了,地位有了,世面卻沒見過幾回,連月牙城都沒出過,所以梁戍這次專門點他隨自己一道回繁華王城,本是一片好意,誰曾想,半路冒出個相親的活。
片刻之後,梁戍睜開眼,問他:“你打算盯著我看多久?”
高林的目光依舊落在梁戍臉上,他也很納悶啊,且不論地位與軍功,就算光憑這張臉,哪裡就到了寧可自殺也不願嫁的地步?當說不說,那柳家小姐忒沒眼光,而且不嫁就不嫁吧,為何還要拿到茶樓去哭訴,看看現在,搞得我家王爺茶飯不思,都閨怨了。
想及此處,他特意放緩語調,體貼關懷:“反正我要是個姑娘,肯定非王爺不嫁。”
梁戍的眼皮不易覺察地抽了一下,他抬起頭,而高林也很配合,趕緊做出含情脈脈的心動姿態來。燭火跳動,人影成雙,梁戍與他對視片刻,感覺頭很痛:“你以後離我遠一點。”
高林嘿嘿幹笑:“那王爺吃兩口唄,這桂花鴨子還不錯,吃完我立刻就走。”
梁戍瞥了眼桌上油膩膩的鴨子,依舊食欲全無,此時門外恰好有人送來一封飛書,落款是一牙彎月,程素月。
她是高林的義妹,也是自從出生就在軍營,小時候看不出美醜,泥地裡打滾的野丫頭,長大倒一天天地水靈起來。本事不小,戰時能跨馬,闲時能管賬,會做飯會看診,就是書念得少了些,之乎者也認不太全。
高林納悶地抖開信紙:“不趕緊來白鶴城,學秀才寫什麼信……嚯!被人給綁了?”
程素月這封書信寫得很能冒充柔弱閨秀,哭訴說自己在路過伏虎山時,被一群山匪擄走,讓兄長與三公子收到信後,趕緊帶著黃金親自來贖人,一天都不要耽擱。
高林想不通,這伙人都能將阿月給綁了,身手必定不凡,那還當什麼劫匪。而且山寨居然建在伏虎山,連綿險峰十八座,綠樹環抱古木參天,猿猱扯著粗藤成天鬼影子一樣蕩,落一場雨,更是連石頭都要潮出霉氣,誰會吃飽了撐的住在那裡?
梁戍卻道:“那群人不是她的對手。”
“嗯?”高林遲疑,又看了一遍信,琢磨過來幾分滋味,倘若當真被綁,那隻讓自己一人帶著黃金去贖便是,何必要多提醒一句“三公子同往”。
那麼問題就來了,按照程素月的往日作風,除非遇到天塌地陷的大事,否則絕不會鬧到梁戍眼前。可究竟什麼才是程姑娘眼裡的大事,狼族偷襲春風城不算,玉門鬧災荒不算,白龍河漲水發洪也不算——因為這些麻煩,她全部能自己想出辦法解決,所以不必、更不該讓王爺為之煩心。
那伏虎山裡究竟藏著什麼秘密,能比外族、災荒、洪水更加重要?想及此處,高林難免好奇,便試探著問:“王爺打算何時動身?”
“明日。”
“明日?”高林稍一停頓,“可白鶴山莊那頭……皇上有命,這回哪怕是天上下刀子,也不能耽擱王爺的親事。”
“你現在去一趟,告訴柳莊主,等本王處理完手頭的麻煩,改日再登門拜會。”梁戍又道,“還有,白天茶樓裡那人,什麼來路?”
“柳弦安,他是柳姑娘的哥哥。”高林道,“名氣不小,全天下傳成笑柄,就是寧可跳湖自殺,都不肯多抄一頁書的那個紈绔公子哥。若再往細處算,王爺這回來白鶴城,也是被他坑。”
這話不假,可不得是先有公主相中柳弦安,才有了後續一攤子事。
梁戍點頭:“帶著他。”
“帶著他,帶他幹什麼?”高林莫名其妙。他雖然也覺得柳弦安奇葩,行事怪誕,眼光還不好,但那畢竟是柳拂書的親兒子,所以還是旁敲側擊地提醒了一下自家王爺,白鶴山莊的公子,倘若沒有正當理由,怕是不好討要,更不能因為記仇,就隨便把人家招到身邊揉扁搓圓,不然咱還是算了。
“就說本王想多了解一點柳姑娘。”梁戍揮手,“行了,速去速歸。”
高林:“……”
這理由聽上去雖然勉強合理,但高林心裡清楚,依照王爺那個心眼大小吧,此舉和“想多了解柳姑娘”沒有半文錢的關系,和柳弦安那句“寧願跳湖”關系倒是不小。他明白皇上對柳家的看重程度,自然不想鬧得太過火,但勸又勸不住,最後隻能長籲短嘆地前往白鶴山莊,想著萬一柳神醫愛子心切,舍不得呢,隻要他一從中阻攔,那這件事就還有轉圜的餘地。
結果沒曾想,柳拂書聽完原委,答應得那叫一個幹脆,當下就命人去水榭裡抬二公子,看架勢是準備立刻將人打包送進客棧,高林趕緊站出來勸阻,倒也不用這麼著急,我們明早,明早才動身。
“那說好了。”柳拂書拉著高林的手,目光殷殷,“明早可一定要動身啊!”
高林喉結滾動了一下:“哎。”
柳家的人,怎麼都這樣。該嫁的王爺不願嫁,該留的兒子不願留,每一步棋都精準走在高副將的預判之外,這難道就是江湖人和軍營人的差距嗎?
而在後宅裡,柳南願也聽說了整件事,她立刻跑到二哥院中,商量要如何利用這個機會,搞黃這門親事。
“這事並不難。”柳弦安打開扇子,替滿頭大汗的妹妹扇風,“他喜歡什麼樣的,我便專門將你反著說,除了容貌之外,餘下的脾氣秉性,又有什麼是不能更改的呢?”
柳南願覺得這是個好辦法。
柳弦安又問:“說來聽聽,你不願嫁給王爺,卻喜歡什麼樣的?”
柳南願不假思索地回答:“我喜歡長相斯文,唇角含笑,身材瘦長,文思泉湧,皮膚白淨,力氣小一點,容易胃疼,一吹風就咳嗽的,你笑什麼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