榜下捉婿捉錯了人。
竹馬找上門來大鬧時,我已經和他的死對頭拜完堂了。
所有人都說我運氣好,抓錯人也能抓成狀元郎。
沒人知道,他是我花錢僱來的。
我給的實在太多了。
1
春闱放榜那日,我準備好了麻袋,帶著僕從去捉我的竹馬。
靜靜蹲守至晌午,捂嘴套頭帶回府,套上婚服、敲鑼打鼓。
一切十分順利。
直到拜完堂,有人孤身闖入,怒罵我眼瞎。
翠色衣衫,一張俊臉也氣得綠了吧唧的,赫然是我的竹馬兼本次捉婿對象——韓觀。
司儀最後那句「送入洞房」強行咽在嗓子裡,冒出個響亮的「唆!」
大家唰地一下看向韓觀,又唰地一下看向蓋著蓋頭捂著嘴的新郎。
現場陷入尷尬的沉默。
韓觀怒氣衝衝:「金珠珠,婚姻大事,你能不能靠點譜?」他頓了頓,「怎麼捉個人也能捉錯。」
我盯著他的衣裳:「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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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觀瞬間氣勢全無。
他臉色一白,軟了聲音:「是我不好,今日換錯衣服了。」
他舉步走向新郎:「兄臺,珠珠是我的未婚妻,很抱歉今日打擾……」
他掀開新郎的蓋頭。蓋頭下的人俊秀似仙,眉目疏朗,是個老熟人。
韓觀震驚:「溫驚蟄?!」
溫驚蟄挺有禮貌,他說:「不打擾。堂都拜了,就這樣吧。韓兄來都來了,喝杯喜酒吧。」
「溫驚蟄!珠珠是我的未婚妻。」韓觀怒道,「朋友妻不可欺。」
溫驚蟄一臉贊同:「確實。但是,你的未婚妻和我的妻子這兩個身份之間衝突嗎?」
他自問自答:「不衝突,但有優先級。我可是她,嗯,五花大綁從正門抬進來的夫婿,你還沒過門呢。」
「論法理也好,論資歷也罷,你都當喊我一聲哥哥。」
他好強,這種屁話被他一臉正色地說出,竟然都很像真理,讓我完全失去發揮的餘地。
韓觀的臉更綠了。
沒人看見,溫驚蟄悄悄背手,朝我豎起兩根手指。
在我的注視下,又變成四根。
我瞬間悲傷地流下眼淚,朝韓觀大吼:「隨禮了沒?」
2
本朝捉婿之風盛行,出榜時堪比大型人口拐賣現場。
春闱放榜前,洛京的麻袋和繩子都漲價了。
各府小姐們摩拳擦掌,每日在茶樓的雅間裡對著路過的士子們評頭論足,挑肥揀瘦。
每一道窗縫間,都是綠油油的眼睛。
這些學子的身份資料早就在各府女眷中傳了遍,如今就是看體態長相了。
「這個肩太窄了,不行。」我娘眼光ṭũ̂ₐ毒辣,「胯也窄,一看就知道不好生養。」
我:?
「娘,我們是挑婿,不是娶妻。」什麼胯不胯、生不生養的。
我娘嗔怪地看了我一眼:「咱們家挑婿,當然得找個能讓你盡早懷上的。」
「要是個中看不中用的銀樣镴槍頭,我們金家要來幹什麼?」
我撥著算盤算這個月的進賬,隨口應付道:「娘,我和韓觀不是早就定下婚約了嗎?你就是挑出花來,咱們也不能毀約啊。」
娘的表情有些不自然,她含糊道:「萬一韓觀不靠譜呢?要我看,咱們還是得多做一手準備。」
我撥弄算盤的手指頓了頓。
我轉移話題:「娘,上一批的豪華鑲紅珊瑚版麻袋已經賣完了,你再盯著些貨。」
其實我知道,我和韓觀可能真的成不了了,隻是暫時我還不知道怎麼跟我娘說。
兩個月前,我在雁峰樓的賬本記錄中看見了韓觀的名字。
他包了個雅間。據掌櫃說,他在那與一個一身素衣的蒙面女子私會過。
掌櫃還表情復雜地告訴我:「少東家,那女子一個月隻與韓公子見一面。但是,她一個月來三次。」
「另外兩次,的得分別是城北的劉公子和城南的李公子。」
我沉默了。
合著雖然我被綠了,但韓觀頭上的草原更翠綠遼闊唄?
不知為何,這讓我的心情舒暢了點。
我決定去會會那名奇女子。
3
二月初五是那個女子和城南李公子見面的時間。
她頭戴幕籬,又厚又長的白紗從頭遮到腳,很是神秘。
我悄悄給掌櫃豎大拇指:「這你都能認出來是同一個人,太牛了。」
掌櫃面無波瀾:「你不覺得裝扮成這樣更有記憶點嗎?」
確實。
這女子剛進門就吸引了無數目光。但她絲毫不受影響,步調平穩,連遮擋視線的幕籬都奈何不了她。她蓮步款款,很快就上了樓。
優雅,太優雅了。
我一臉佩服,在心裡鼓掌。
掌櫃恨鐵不成鋼,他提醒我這可能是情敵。
我說沒事,韓觀不自愛,就像爛白菜。我從不吃爛白菜。
我躲進那間雅間的隔壁,並特意沒有關嚴實房門,留出一條縫偷聽。
呔,自家茶樓的隔音未免太好,我什麼都沒聽見。
不過幾盞茶工夫,隔壁門開了。
李公子率先走出。這會兒,我倒是聽見了幾句。
李公子語氣堅定地承諾他一定會蟾宮折桂,然後再光明正大地去求娶。
那女子也含情脈脈:「高不高中倒不打緊。隻望公子知曉,君於妾身,若明月在天。沒了你,我……」
她語氣傷心落寞,留白得恰到好處。
兩人又纏綿了幾句,才不舍地分開。
我品了品他們間的對話,尋思著這女的確實有點東西。我一介女流,都架不住她宛若鶯啼的嗓音說情話。
我關上房門準備等她先走。
今日不是相見的好時機,捉賊捉贓,就算韓觀真的和她有什麼,我也得當場抓到這兩人才行。
按照前兩個月的規律,這女子初五見李公子,十五見劉公子,二十五才見韓觀。我還得等二十天。
沒想到敲門聲很快響起。
熟悉的女聲道:「金珠珠,開門。是我做不要臉的事,你躲什麼?」
4
她好淡定,我好震驚。
我遲疑地打開房門。
女子拽住我的手腕側身閃進來。
她左手揭去幕籬,右手利落地關上門。
「是我。」她俯ṱű̂ₜ身湊近,長長的羽睫幾乎掃在我臉頰上, 「你這是什麼表情,不認識我了?」
雖然這麼說不太好,但這一刻我有點理解那三個男人。
這種程度的美顏,誰頂得住啊。
見我不說話,女子的臉色沉了下去。她哼了一聲:「昨日青梅,這就成明日黃花了。金小姐可真是貴人多忘事。」
這傲嬌的哼聲,怎麼這麼耳熟。
「宋寒瑩?」
「以前陪我看月亮的時候叫我瑩瑩,現在新人勝舊人,叫人家宋寒瑩?」她冷笑一聲,「可惜你那個新人,可不是什麼好東西。」
她掏出一塊玉佩,青雲狀的玉佩下墜著淺藍色的璎珞:「喏,這是你那個好竹馬韓觀送給我的。我一看這成色就知道,肯定是你送他的。」
她將玉佩在我眼前晃了晃:「你睜大眼睛瞧好了他是個什麼貨色。」
她面帶微笑,語氣和善:「再不清醒,我就扇死你哦。」
一時,我悲從中來。
宋寒瑩大怒:「你竟敢為個男人哭哭啼啼?」
我說我哭的是我那個清靈秀雅、說話細聲細氣的小青梅。現在這個張嘴就是扇死我的女人怎麼會是她呢。
她人設崩塌比韓觀變心還要讓我難受。
5
我和宋寒瑩算是世交。
我爹和她爹都是桐城人,師出同門又參與了同年的鄉試,感情甚篤。
不過這倆學識水平天差地別,那年出榜,我爹名落孫山,她爹高佔魁首。
若幹年後,我爹入贅江南富商吃軟飯,她爹平步青雲吃官糧。他們都有了光明的未來。
當然彼時已官至江南巡撫的宋大人不這麼想。
他看見昔日同窗如今靠女人和嶽家吃飯,頗為唏噓,幾次三番請我爹入府小敘,勸告我爹再去搏一搏功名。
我爹去了幾次,每次回來都被訓得面如土色。
他實在受不了了,誠懇地對這位好心的兄長道:「宋ŧű̂₍兄,大夫說我胃不好,隻能吃軟飯。」
宋大人被氣了個倒仰。
他轉換目標:「珠兒還小,你多多帶她來我府中讀書。不然一個商家女,以後如何覓得良緣?」
他睨了我爹一眼:「總不能也招個胃不好的。」
這下我爹不敢說話了。
能跟著名滿天下的宋大人讀書總是好事,我爹很快把我塞進了宋家。
宋寒瑩那時才四歲,比我稍長幾個月,但已然有大家閨秀的氣質,行動舉止頗為沉穩。
我爹說,人家啟蒙讀詩時,我還在玩泥巴。
宋大人到底忙碌,是宋寒瑩握著我的手,教我讀書識字。
她學什麼都學得極快,然後轉過身來教我。和她比起來,我像是個不曾開化的野人。
有一次,宋大人考校功課抽背到杜子美的詩。
我背到「驅兒羅酒漿」,後面死活也想不起來。滿頭冷汗之際,瞥見宋寒瑩悄悄在桌面上寫了個「韭」字。
我張嘴就來:「夜雨韭菜嫩又長,割來拌飯嘎嘎香!」
宋大人愣住了。
宋寒瑩也愣住了。
半晌,宋大人深吸口氣:「珠兒,把手伸出來。」
我的臉瞬間垮下來。嗐,我還以為自己能蒙對。
危急時刻是宋寒瑩擋在我身前:「爹,珠兒這句詩雖沒背對,但頗有趣味,而且與原詩意旨相符,可見她有進步。」
宋寒瑩向來聽話懂事,從不忤逆長輩,這是第一次我看見她違背父親的意思。
那一刻,她在我眼裡光芒萬丈。
那天我沒有挨打。我開心壞了,喜滋滋地去拽宋寒瑩的手,姐姐長姐姐短地叫。
宋寒瑩紅了臉,沒端住往日長姐的做派,軟著聲告訴我那句詩是「夜雨翦春韭,新炊間黃粱。」
「你要好好學呀。」
此後的無數次下學,我和她走過長廊道別,她都用這句話作為結尾。
直到最後一次,宋大人高升,要舉家遷回京城。她才不舍地拉住我,非要我同她住一晚。
那天晚上我們湊在一起,嘰嘰喳喳說了很多話。
當然大部分時候是我在說,她溫柔地聽著。
最後我困得迷迷瞪瞪時,聽見她說:「珠珠是很珍貴的孩子,所以伯父伯母才給珠珠起了這樣一個名字。」
我嘟囔:「才不是。我爹說,是因為我是一隻隻會傻樂的豬豬,才這樣叫我。」
宋寒瑩笑了,笑聲裡暗藏著幾分羨慕。
當時的我不明白,她的名字取自「湛若寒冰瑩」,又文雅又好聽,有什麼好羨慕我的。
宋寒瑩沒有解釋。
那晚她唱歌哄我睡覺,唱了一首並不符合我們年齡的《閨怨》,那句「忽見陌頭楊柳色,悔教夫婿覓封侯」唱得婉轉又哀愁。
天明臨別之際,宋寒瑩同我說:「珠兒要一直快樂下去。別忘記我。」
此後,她在洛京,我在江南。
江南多美人,我卻再沒見過有人有一雙如宋寒瑩那般盈著湖波的眼睛。
我們再沒見過面,全靠信箋維系兒時的情分。
可那樣克己復禮的宋寒瑩如今怎麼會私會外男,還一見就是三個呢?
我單刀直入:「你是不是遇到什麼事了?」
宋寒瑩避而不答,她說:「今年的學子中,唯有溫驚蟄堪為良配。隻是他有些難搞,珠兒可以試試直接在榜下把人捉回來。」
她垂下眼,神色冷淡:「不過男人也沒什麼好留的。待你有孕,去父留子再好不過。」
我:……
宋寒瑩這些年到底經歷了什麼啊?
6
宋寒瑩什麼都不肯同我說,隻讓我趁早做準備。
我和韓觀青梅竹馬一起長大,兩家早就定好了婚事,六禮走了五禮,隻待三月放榜便在京城成婚。
如今已經是二月,酒席和其餘宴請事宜早就定下。
我算了算退掉一切儀式的費用,心在滴血。
我決定去找韓觀說個明白。
別的不說,既然是他的過錯導致婚禮取消,那損失怎麼也得他出大頭。
當然我承認宋寒瑩的釣魚行徑也有不妥之處,所以我可以出一部分。
哪想我還沒動身,韓觀的書童就急匆匆地找上門來了。
他喘得大氣不接小氣:「公子、公子他負傷了!」
我一驚,現世報這麼快?
看來前段時間拜的菩薩還挺靈驗,以後專拜祂了。
醫館裡,韓觀和另一位男子並排躺在一張床上。
我到時韓觀正掙扎著從床上逃離,看見我,他大喜:「珠珠,你扶我一下。」
他一臉嫌棄地看向身旁的人:「真晦氣。」
對方單手撐起身,淡然道:「韓兄怎可讓女子相扶?在下來助你。」
他火速伸腿,靈敏得不像剛醒的人,結結實實一腳踹在了韓觀腰側。
韓觀不察,一個轱轆從床上滾下來,鼻尖結結實實地撞在地板上。
「溫驚蟄!」他捂著鼻子,氣到手抖。
溫驚蟄指了指自己額頭的傷:「韓兄別生氣,一報還一報罷了。」
他朝我禮節性頷首,全作打招呼,拂袖施施然離去。
韓觀想追,被我攔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