習慣在這個毫無邏輯的宮裡,看各種毫無邏輯的事。
畢竟我都能借屍還魂,還有什麼不能的?
「好多人看到?」
「是啊,實在不成體統。」
我給了春嬋一個眼神,春嬋領會,躬身出去了。
金玉妍,珍惜現在的日子吧。下一次,等著你的將是無盡深淵。
15
太和殿外,百官叩拜,白玉階層層疊高,通往大清至高至威之處。
如懿的封後大典甚為風光,接下來就是整頓後宮,訓誡嫔妃。
金玉妍首當其衝。
容珮用耳針穿透金玉妍的耳朵,荒謬到我想笑。
為了壓制笑意,我想象剪秋當著宜修和眾嫔妃,掌摑熹貴妃的場景。
此法有用,我嚇出一身冷汗。
容珮厲聲道此舉是給惢心報仇,瘸了一條腿的惢心看著如懿,滿臉感動,十分受用。
斷腿之痛就算了?我不禁懷疑,究竟是她們瘋了還是我瘋了?
隨後如懿復金玉妍為貴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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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了兩世,我第一次想罵人。
但我忍住了,我說了,我已然習慣了。
16
烏拉那拉氏初登後ŧŭ̀ⁱ位,帝後濃情蜜意。
南巡江浙期間,如懿享專房之寵,街頭巷尾盡是佳話。
甄嬛不滿,找人調教後妃,想著培植人手。
我主動請纓,叩首於甄嬛門前,半個時辰後,門開了。
「沒想到一向謙遜溫和的炩嫔,居然也有野心。」
時隔多年,這是我第一次離她如此之近。
姐姐,你老了。
「永壽宮炩嫔衛氏,給太後請安。」
17
梅花舟宴,我一襲紅衣翩然起舞。
甄嬛為我尋來舞娘,在舞娘的幫助下,我將冰嬉改編為舞,娉娉嫋嫋,綽約多姿。
看到弘歷眼中的痴迷和甄嬛眼中的追憶,我安下心來。看來,我還擔得起「冰上飛燕」這四個字。
舞畢,我奉上一束紅梅:「聽聞皇後娘娘素愛綠梅,隻是綠梅難尋,臣妾就以紅梅借花獻佛了,還望皇後娘娘笑納。」
如懿看著我,笑意不達眼底:「炩嫔不會也喜歡梅花了吧?」
說實話,我不懂她的優越感從何而來。
我坦然回應:「臣妾喜歡桃花,少年時最愛,現在也不曾改。隻是偶聽宮中老人說起,先帝與太後在倚梅園結緣,太後的一句『逆風如解意,容易莫摧殘』,讓先帝未見其人,先慕其才。若說這宮中誰最懂梅花的高潔和情韻,無人能及太後。」
我溫順恭敬,隻是用言語暗示如懿,莫將愛梅當作她一人的專屬。
如懿的笑容僵在嘴角,不敢再言。
弘歷:「朕今夜不翻牌了,就讓——炩妃侍奉朕吧。」
「炩妃?!」金玉妍失聲驚叫。
海蘭從旁附和:「衛氏資歷尚淺,且尚無子嗣,如此就封妃,隻怕……」
「隻怕什麼?」甄嬛聽我說起倚梅園的笑意還未散去,眼神就冷下來,「嘉貴妃和愉妃是要質疑皇帝的旨意?」
「臣妾不敢。」
「太後,皇上,皇後娘娘,」我及時出聲,「臣妾已有三個月的身孕,之前自己也未察覺,請太後、皇上、皇後娘娘恕罪。」
剛剛說我尚無子嗣的海蘭一臉豬肝色。
弘歷十分高興:「好哇!嬿婉侍奉朕得宜,如今又有了孩子,此刻六宮皆在,李玉傳旨,晉炩嫔為炩妃。」
18
「主兒,您有了身孕當真金貴,太後時常派人送來補品,還說要親自撫養您這胎,皇上有空就來看您。」
瀾翠收拾著堆成山的賞賜,又道:「就是幾位蒙古妃嫔不好相與,尤其是穎妃,話裡話外貶低您家世不好。」
穎妃自恃身後有巴林部,從來不正眼看我。
我得寵,她便聯合蒙古嫔妃排擠我。聽說我喜歡桃花,便嘲諷說我喜歡的花小家子氣,哪裡比得上她們草原上的花。
如懿誇她口無遮攔,天真爛漫。
想到穎妃那個小產的孩子,我眸中閃過冷色。
的確天真,且蠢。
我生辰那日,她以胎動難安為由,硬請了皇上過去。
怎料二人行周公之禮時,皇上一時不察,穎妃小產了。
而我盡足了身為四妃的職責,懷著身孕深夜探望,竭力安慰。
隻不過,穎妃寢殿中的那束金蓮,被我順手擇去了幾點藏著迷情香的花蕊。
我哼著曲,繡著給我孩兒的小衣服,道:「她們的家世倒好,還不是要向我俯首問安?英雄不問出處,她們看不起我宮女出身,我還要笑她們,舉全族之力,也不如我這個宮女。」
瀾翠和春嬋笑作一團。
看到新送來的藥膳,我問:「那是何物?誰送來的?可查驗過了?」
春嬋:「知道您鼻子靈,聞不得藥味,進忠公公特意四處搜尋的好方子,養顏補氣,滋養胎兒,母體還不易腫胖。」
我失笑,他還在為我說Ṭųⁿ他是太監的話生悶氣,可對我好的事一點兒沒少做。
我一早向甄嬛求了懿旨,孕期免了各宮恭賀拜見。
進忠在外盯得緊,瀾翠和春嬋恨不得將我入口的東西查驗八遍,加之我本身精通香料,可疑物品一概不用。
數月來,永壽宮如鐵桶一般安全。
不必像如懿,堂堂皇後,還要躲在被窩裡吃酸杏。
弘歷十分重視我這胎,畢竟遺憾在前,如懿的五公主,穎妃的六公主,不是夭亡就是小產。
最慘的還是舒妃。
「臣妾給皇後娘娘請安。」我禮儀周全。
如懿:「本宮說了,你即將臨盆,不必日日來請安,免得皇上擔憂。」
我:「是怕皇上擔憂,還是娘娘不願見臣妾?」
如懿冷顏:「本宮為何不願見你,炩妃心裡清楚。若非你多嘴,意歡怎會心灰意冷,自焚身亡!」
不怪我說如懿蠢,給我安罪名都找錯了人,但凡她說我害了穎妃,我都會在心裡誇她一句有長進。
「皇後娘娘,我若是舒妃,最恨的不會是臣妾,而是……」我笑得殘忍,「您這位一直與她姐妹知己相稱的皇後。」
「一派胡言!」
「臣妾有說錯嗎?娘娘與臣妾心知肚明,皇上忌憚舒妃乃太後舉薦之人,一直將避孕藥謊稱安胎藥送予舒妃喝,長年累月,她的身子早不適合生育了,十阿哥留不住也是意料中事。」
如懿臉色難看,我假裝看不見:「娘娘您一早就知道,卻從未告知舒妃,枉費她如此信任您。
「且當日娘娘留臣妾談話,你我誰都沒想到病重的舒妃會突然來看您,聽到我們談及此事。」
如懿聲音發抖:「即便如此,意歡……意歡也隻會怪皇上,與本宮何幹?」
我笑:「您是裝傻逗臣妾呢?舒妃痴戀皇上入骨,即便知道枕邊人對她防備,也隻會勸說自己皇上是有苦衷的。
「而您,有何苦衷?」
19
還未走出翊坤宮,我就聽到容珮急呼:「傳太醫,皇後娘娘氣急攻心暈倒了。」
我眼神淡漠,一步未停。
當日我的勸告,如懿果然沒聽進去。舒妃是如此,她自己的五公主夭折亦是如此。
五公主先天不足,出生時又恰逢南方水患。
如懿以天災和為五公主祈福為由,克扣了接生嬤嬤一半的賞銀。
如年世蘭般出身將軍府的小姐都知道,宮中威信是一回事,恩寵是一回事,要想下人真心做事,必須將實打實的銀子賞下去。
如懿貴為皇後,絲綢擦身,玫瑰花露沐浴,抹額間一顆彩寶價值連城。
她不懂幾十兩銀子對於底層百姓而言,可能是兩年的衣食無憂,可能是家中老弱的救命稻草。
所以她也不懂,怎麼會有人因為幾十兩銀錢記恨,而對自己偷跑到御花園遊玩卻突然犯病的女兒袖手旁觀。
20
我自己也是經歷過小產的人,本以為生產之事應該大同小異。
沒想到生產那日,我疼得幾乎靈魂出竅。
沈眉莊蒼白虛弱的模樣在我眼前久久不散。
我才知道,我竟把她害得這麼慘。
一滴淚順著鬢角滑落,抱歉的話幾經輾轉卻說不出口。
我沒臉對她說抱歉。
隱約聽到窗外有人將菩薩、佛祖、彌勒拜了個遍,甚至關二爺、財神爺都被他苦苦哀求。
「奴才重利貪財,隻要娘娘平安生產,奴才願一輩子隻做個普通太監,再不求富貴榮華……」
我在劇痛中也沒忍住笑出聲。
一向怕他的瀾翠此刻膽大起來,大聲喝止:「進忠公公,你別念了,主兒笑得使不上力!」
春嬋穩重,紅著眼替我一遍遍擦拭額頭冷汗。
孩子隨之落地,哭聲嘹亮。
昏睡間,我突然意識到,從前我期盼的,渴望的,這一世竟都得到了。
21
我順利產下七公主,弘歷賜我協理六宮之權。
有了權力,許多事做起來更方便。
比如,五阿哥的腿廢了,我做的。
雖是臨時起意,但歸根還是在我。
金玉妍雖復位貴妃,但玉氏王爺被罰,皇上對她極為冷淡,加之當日我說的「龍胎而已,你能懷,旁人照樣可以」,她心中惶恐。
於是她兵行險著,讓自己的四阿哥調訓烈馬,安排刺客,再衝出來救駕。
我一直關注著她,在得知她的計劃後,向來果斷狠厲的我一夜未眠。
第二日清晨,我叫來進忠。
「動手吧,算五阿哥命不好。」
海蘭,你最在意的人是如懿,在意到不惜孕期服毒也要救她出冷宮;在意到讓自己出色的兒子韜光藏拙也要襯託十二阿哥。
既然你都不心疼你兒子,那我也不必替你心疼。
我與五阿哥無怨,那孩子的確優秀,即便知道我和如懿、海蘭不睦,進宮時見到我,也會恭敬地喊我一句「炩母妃」。
我沒想讓他死,隻是有他在,海蘭實在得意。
而我,偏偏看不慣她得意。
進忠找人照著四阿哥馴馬的樣子,調教了五阿哥的馬,馳騁奔跑時,五阿哥被甩飛出去。
不巧的是,他掉進了捕獸的陷阱,捕獸夾上塗滿了制服猛獸的軟筋散。
這本也不打緊。
可惜天妒英才,海蘭孕期常服朱砂,五阿哥體內有弱症,剛好與軟筋散相克。
養心殿跪滿太醫,饒是弘歷一個個踢打過去,結論也不變:五阿哥腿殘不愈,難享人壽。
海蘭一夜白頭。
從不信神佛的我,在安華殿跪了許久。
回宮時,天降大雨,我推開春嬋的傘,踉跄著跑進雨中,淋得渾身冰涼,自嘲大笑。
安陵容啊安陵容,你還是這樣,陰暗敏感,心狠手辣,即便是對你施以善意的人,你也不放過。
從前的甄嬛、眉莊是,如今的永琪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