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你總讓我掉眼淚啊?」
江弋眼眶通紅。
隻是一遍遍地說著對不起,最後落荒而逃。
深秋的冷意湧入室內,風太大了,吹得我滿眼都是淚。
良久,一隻骨節分明的手遞來紙巾。
我沒接。
「林知野。
「我剛才是不是很像一個瘋子啊?」
淚水氤氲的視野裡,他沉默又固執地搖頭。
「不是。」
他捧著我的臉,溫柔地拭去掛在我睫毛上的淚珠。
「我們小霜......隻是太難過了。」
我的眼淚流得更多了。
他無聲地嘆了一口氣,將我摟進懷裡。
「哭吧,我在這陪你。
「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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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知野。
謝謝你在地震中第一個發現我。
謝謝你在我想自殺時誇我很酷。
謝謝你告訴我要成為自己的星。
......
11
冬天的第一場雪落下時,我和江弋的離婚官司接近尾聲。
他拖著不肯籤字。
沒辦法。
我隻能起訴離婚。
這三個月,我幾乎每天都能收到一封懺悔小作文。
不用想也知道是誰寫的。
我沒看。
全部打包扔進了垃圾桶。
判決書下來的那天,我拿走了江弋的大半身家。
五棟市中心的房子,還有幾輛代跑豪車......
我沒推拒。
這是我應得的。
走出法院,江弋一直沉默地跟在我身後。
直到我攔車離開,他才叫住我。
「小霜。」
他頓了一頓,似乎仍舊抱有一絲期待。
「我......還能追你嗎?」
我腳步沒停,徑自上了車。
隔著車窗,我清楚地看見他眼底根根分明的紅血絲。
思緒忽然有些恍惚。
從前,我也曾近乎卑微地問過他:
「江弋,你愛我嗎?」
可他回饋給我的是什麼呢。
想到這,我降下車窗,揚了揚手裡還熱乎的離婚判決書,近乎無情地回答:
「不能。」
話音落下的瞬間,江弋眼底的光——
熄滅了。
我沒再看他。
車子發動,我與江弋背道而馳。
再不同路。
......
再遇林棠,是年末的一場芭蕾大賽。
我帶的兩個學生順利通過初試,今天是復試。
林棠在後臺對我冷嘲熱諷。
她當著所有人的面,說我為了個男人從神壇跌落,成為殘廢。
教出來的學生,自然也是廢物。
我笑了笑,不置可否。
這幾個月,我每天都起早貪黑地指導學生們練舞。
她們非常努力,即便我的要求近乎嚴苛,也從未叫過一聲苦。
所以,我清楚地知道。
今天的比賽。
贏家是誰。
第一輪評委打分結束,我看見林棠眼底閃過一絲嫉恨。
她察覺到我的目光,恨恨地說:
「隻是第一輪而已。
「我不可能永遠被你踩在腳下。」
我挑了挑眉,看著她笑。
「那就拭目以待。」
第二輪評委打分結束,林棠精致的面容已近猙獰。
她蹬著高跟鞋,闖入比賽休息室,跟自己的學生交代了幾句話。
我沒放心上。
也不怪林棠著急上火。
畢竟隻剩下最後一輪比賽了。
誰輸誰贏。
很快可以蓋棺定論。
可我怎麼也沒想到,第三輪比賽途中會發生意外。
我學生的芭蕾舞鞋裡被放了幾枚圖釘。
幸虧她記得我說過的話,在穿之前仔細檢查過。
不然,後果難以想象。
評委組調取了監控。
最終確認,是林棠的學生放的。
而在她起身去更衣室前,隻和林棠近距離接觸過。
至此,真相大白。
這件事鬧得很大,林棠直接被業界除名。
還面臨教唆傷人的罪責。
被帶走前,她的眼底滿是不甘。
「倪霜,憑什麼你永遠壓我一頭?!
「憑什麼江弋寧願要你這個殘廢,也不願意跟我在一起?!」
周圍許多人竊竊私語。
無非是議論我的義肢,因為我今天第一次穿了短裙。
面對這些目光,不論友善,鄙夷。
我都釋然一笑。
「大家好,我是倪霜。
「從前是個芭蕾舞者,現在是一位老師。」
有幾位評委路過,被我的機械義肢吸引。
向我拋出橄欖枝。
邀請我去更廣闊的天地發展。
她們說:
「倪霜。
「你的學生和你一樣。
「是當之無愧的第一名。」
我撫摸著那枚嶄新的金牌,心想,未來還有很長的路要走。
我倪霜,絕不會止步於此。
……
我接住了評委老師遞來的橄欖枝。
決定帶學生們去另一座更大的城市發展。
原本以為我媽會擔心,或者阻撓。
可她聽完,隻是特平靜地點點頭。
「去呀,這麼好的機會,誰不去誰傻瓜。」
然後臨走前一晚,她睡得特別特別早。
我以為她生氣了,說反話。
誰知第二天,我媽連行李都打包好了。
她說:「閨女在哪,媽就去哪。」
我鼻子一酸。
忍不住想哭。
卻在她說出「舉家搬遷」的下一秒,破涕為笑。
周六的高鐵人流很大。
我在商務艙的第一排,如果回頭的話,就會發現右後方座位坐了個熟人。
他的手掌有一條傷疤,懷裡捧著一束純白的栀子花。
栀子花的花語是——
默默守候。
等你發現我的真誠與愛意。
12(第三視角)
江弋最後一次聽聞倪霜的近況,是在今年的年末。
他媽媽買年貨時,不經意間提起一句:
「倪霜要搬走了,今年多給她家送點。」
江弋身子猛然一僵。
搬走?
搬去哪裡?
驀地,他又低頭自嘲地笑。
倪霜早就把他所有的聯系方式都拉黑了。
他又怎麼可能會知道呢?
不過幸好,雖然他跟倪霜離婚了,但兩家的長輩,還是偶有聯系。
於是,江弋旁敲側擊地問:
「倪阿姨放心她一個人遠赴他鄉?」
「怎麼可能放心?」
他媽媽說出這句話後,江弋總算松了一口氣。
他想,隻要倪霜跟他在同一個城市,他就還能借「偶遇」的機會再見見她。
可是下一秒,幻想被徹底打破。
「所以,她們是舉家搬遷。」
舉家搬遷是什麼意思?
是這輩子再也不回來了嗎?
心髒猛地震顫。
江弋忽然恐慌不已,連思緒都開始恍惚。
他記得第一次見倪霜時,她還是個七歲的小女孩。
喜歡追在他身後,扯著他的衣擺,怯生生地喊:
「哥哥。」
江弋比倪霜大兩歲。
他初二時,小姑娘還在讀六年級,什麼也不懂,毫不避諱地在他面前練舞。
芭蕾舞衣勾勒出少女姣好的胴體。
江弋紅著耳尖移開視線,低頭寫作業時,幾滴嫣紅的鼻血落在卷子上。
他知道,完了。
倪霜這個名字,注定會在他腦海中揮之不去。
那年初夏,五月,川市發生了一場特大地震。
江弋去外省參加競賽,有幸躲過一劫。
可倪霜就沒這麼幸運了。
她被困在地下三天三夜,這對一個年僅十二歲的女孩來說,已經是生理的極限。
江弋在她家附近的廢墟找了很多遍。
無果。
垂頭喪氣想離開時,被一個陌生男人攔下。
後來他才知道。
那個男人,是林知野。
他說,有個女孩求救,但他腿受傷了,讓江弋去找救援隊幫忙。
江弋去了。
這是他這輩子做得最對的一件事。
因為,被救的那個女孩,是倪霜。
住院期間,倪霜總是做噩夢,半夜驚醒哭泣。
江弋去探望她,看著病床上那張瘦削慘白的小臉,心揪得疼。
他拉著她的手,一遍又一遍地安撫:
「小霜,沒事了,別怕。
「我會一直陪著你。」
後來,倪霜果然慢慢好起來了。
她開始黏著江弋,對他越來越好,幾乎是無底線的好。
每次,江弋的朋友都會打趣他:
「倪霜又漂亮又乖,你戒過毒嗎,這都不心動?」
江弋沉默。
他當然不會承認。
可人一旦想逃避些什麼,那個念頭就愈演愈烈。
他知道倪霜是因為「救命之恩」才喜歡上他,對他好的。
所以他將錯就錯,騙了倪霜。
他承認自己自私又虛偽,可......那是倪霜啊,是他從十二歲就喜歡的女孩。
他喜歡她在舞臺上閃閃發光的樣子。
倪霜跳天鵝湖,是永遠的真公主。
那幾年,曖昧肆意瘋長。
直到林棠的出現。
她和倪霜是兩種不一樣的美。
如果倪霜是純白的栀子花,那林棠就是妖冶的紅玫瑰,美得令人驚豔。
他被那副皮囊吸引了目光。
迫不及待約林棠增進感情,可誰都沒想到,會發生那場車禍。
江弋愧疚得快瘋了。
他知道倪霜喜歡他,所以才求到倪阿姨跟前,想照顧倪霜一輩子。
可他到底高估了自己的品性。
承諾輕飄飄的,誰都可以許。
但真正做起來的話,真的很難。
他日日夜夜都要面對一個情緒不穩定的殘疾人,給她按摩,陪她復健,哄她開心。
真的非常非常耗精力。
久而久之。
年少時的那份悸動,早已被消磨得一幹二淨。
他開始厭煩這種日子,厭煩這種一眼望到頭的人生,連帶著......厭惡倪霜。
可她救過自己的命啊。
他怎麼敢暴露自己對她的負面情緒呢?
於是,那本日記誕生了。
就像潘多拉的盒子,裝滿了他的惡劣。
表面上溫柔體貼的丈夫,內心卻對殘廢的妻子嫌惡滿滿。
他巴不得倪霜主動提離婚,好結束這段折磨的關系。
可等她真的提了。
江弋卻後悔了。
他一度以為自己對林棠餘情未了,但倪霜失蹤的那晚,他沒來由地恐慌。
那是種什麼樣的感覺呢。
就像被人用槍射穿心髒,他心痛到無以復加。
才發現,原來自己——
早就愛上倪霜了。
不然為什麼她一哭,他就覺得心都碎了呢。
他曾不止一次地問倪霜:「能不能別走?」
得到的答案從來都是否定的。
如果這一次。
不去追的話,以倪霜灑脫的性格,也許這輩子.......他們都不會再見到了。
「欸,外面下著雪呢,你要去哪?」
江弋沒回答。
他啊,想去追前妻。
13
我是被談話聲吵醒的。
「我靠,快看那輛白色凱迪拉克!」
「瘋了吧,開那麼快,都快跟高鐵齊頭並進了。」
「什麼情況,是哪位霸總在追妻嗎?」
......
我順著她們手指的方向看過去。
心頭一跳。
那輛車,我再熟悉不過。
是江弋。
與此同時,一個本地的陌生號碼打了進來。
我接起。
耳邊響起獵獵風聲。
夾雜男人的清淺呼吸。
他開口喚我,聲音嘶啞得不像話。
「小霜。
「我想你了。」
轟鳴的引擎聲震動我的耳膜。
越來越響。
「你瘋了嗎,江弋!
「你在幹什麼?!
「你不要命了嗎,快停下!!!」
砰!
好像有什麼東西撞碎了擋風玻璃。
可窗外,那輛車好像不要命似的。
仍在加速。
「小霜,我求你,留下來。
「我知道錯了。
「你別走——
「以後我隻要遠遠看著你就好,我不會打擾你了。
「求求你了,別離開我好不好?」
我驚得說不出話。
一邊保持接電話的姿勢,一邊緊張地看向窗外。
「江弋,停下來!
「再這樣下去,你會死的!!!」
他充耳不聞。
直到轟的一聲。
巨響在我耳邊炸開。
他好像撞到了護欄還是什麼,終於停了車,痛苦地悶哼一聲。
「小霜......」
男人的聲音逐漸湮滅在風裡。
「好可惜啊。
「還沒告訴你......
「其實我早就愛上你了。」
最後幾個字,輕得快要聽不見了。
當晚,一條名為「凱迪拉克追高鐵」的新聞佔據頭條版面。
車主被吊銷駕照,終身禁駕。
甚至還......斷了兩條腿。
我翻閱新聞的手一抖,手機摔在地上。
屏幕四分五裂。
一隻骨節分明的手幫我撿起。
對上男人那雙溫柔的眼。
我怔了怔。
「你怎麼在這?」
林知野垂眼看我,笑容散漫。
「來追我的『星』。」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