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景才剛安心了一些,就傳來了顧軍距離京城不到百裡的消息。
他驚坐起:「什麼?快,快傳軒轅將軍!」
當時我正在殯葬店,老板問我買那麼多紙錢做什麼。
「到底賣不賣?」
「賣賣賣!」
我的鬼兵們這些日子勞心勞力,可不得好好犒勞犒勞他們。
14
雖然改朝換代免不了流血和犧牲,但同室操戈是我極不願意見到的。
不管是顧年武的兵,還是奉旨反抗的州郡將士,哪個不是大梁的百姓?
我要盡己所能,避免更多傷亡。
所以這些日子就苦了那些鬼兵。
顧年武的仗打得很順利。
有的城門守將主動投誠,願在顧年武麾下效勞。
有的百姓直接捆了當地守將,打開城門。
也有些將領頑固不化,非要負隅頑抗,我便讓鬼兵在暗中做了些手腳。
顧年武攻城這日,我讓心腹牢牢看守著劉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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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依依身穿一襲白衣,被人押到城牆之上。
我也站在高牆之上,身穿銀色盔甲,手持紅纓槍,紅色披風在寒風中獵獵作響。
城牆下的士兵列隊整齊,為首的將軍騎在高頭大馬上,仰頭看我。
站在我身邊的中郎將是劉景的耳目。
他大聲喝道:
「顧賊,你顧家老小都落在我們手裡,趕緊速速投降,我數三聲,你不降,我就殺一個人!」
這是我跟他提議的,用顧家人的性命威脅顧年武。
他覺得這個主意很好。
為了博取他的信任,我不得不做戲給他看,許多事辦起來都束手束腳。
我目視前方,無奈地搖搖頭:
「好生聒噪。」
接著便有人拔了劍,抹了他的脖子。
那中郎將倒下時,眼睛睜得很大,用手指著我,還沒來得及說出一句完整的話。
就被拖下去了。
今日是個大晴天。
秋高氣爽,天高雲闊。
我深吸一口氣,覺得心情好生舒暢。
我俯首,對他微微一笑。
「顧年武,你來了。」
聲音很輕,但他聽到了。
他也報之一笑,衝我頷首。
顧軍嚴陣以待,我的六萬精兵也在等著我的號令。
許多人詫異地看著我們的反應。
我們應該像炸毛的公雞一樣,一見面就開撕。
我應該把刀架在杜依依的脖子上,逼他進退兩難。
士兵大聲喝道:
兩邊將領無人發話,沒有人輕舉妄動,幾萬人的地方,靜得隻能聽見天上鳥雀飛過的聲音。
「北瀛犯我邊境,屠戮百姓,顧年武將軍驅逐敵寇,收回城池,雪我大梁之恥。」
我頓了頓,反問道,「誰敢說他是叛賊?」
「要說大梁之叛賊,坐在金殿上的劉景便是第一人!」
眾人哗然,震驚地望著我。
這話倒是說到了顧兵的心坎裡,短暫地呆愣後,他們握著拳頭喊道:「我們將軍保家衛國,皇上卻要殺了他,憑什麼?」
「對,我們不服!」
有人質問我:「軒轅將軍,你父親楊老將軍一生效忠陛下,難道你也要反了嗎?」
「並非效忠陛下,」我糾正道,「楊家的祖訓是,護國安邦。」
「前年北瀛人犯我邊境,本將上表請求掛帥出徵,可陛下卻收了本將的虎符,讓飛羽騎去充當勞力,修建行宮。」
我一言激起飛羽騎兄弟的萬千憤慨,他們紛紛搖旗吶喊:
「我們是在戰場打仗的,不是給皇帝建園子的!」
顧年武用劍鞘指了指城牆的方向:「諸位,可知道杜老將軍是怎麼死的嗎?」
我早已讓人給杜依依松了綁。
她今日素衣脫簪,如弱柳般站在風裡Ťű̂⁾,如一隻清冷絕塵的白鶴。
「我叫杜依依,家父乃渝城守將杜守義,家父和家兄為護渝城百姓全部戰死,我不願被俘受辱,本欲跳下城牆舍身就義,多虧顧將軍及時趕到,將我救下。」
這樣的介紹,同我第一次見她時,聽到的一模一樣。
隻是她把口中的「顧郎」,換成了「顧將軍」。
「諸位,家父家兄並非戰死。」
「渝城地勢險要,易守難攻,一旦被攻破,寇賊便可揮軍而下,會有更多百姓遭到屠殺。」
「渝城被圍,城中糧草斷絕,遲遲等不來援兵和糧草,家父死守十五日,敵寇來襲時,他們已經餓得沒力氣了。」
「他們拿不動兵器,被敵寇一寸寸剜了肉……」
在場之人,聽之憤怒,聞之落淚。
15
一切都是我的計劃。
顧年武手握重兵,戰功赫赫,我父親幕僚眾多,我又繼承了母親的軒轅氏家主之位。
我和顧年武的親事是強強聯合,早就引起了劉景的忌憚,即便什麼都不做,也會招來殺身之禍。
顧年武一開始死活不同意我的計劃:「把你獨自留在京城,我不放心。」
「成親前你答應過我什麼?」
「家裡的事都聽你的。」他委屈完,又開始婆婆媽媽,「別跟劉景硬來,我給你留了一支暗衛,ŧů₁萬一事情不順,自己先脫身。」
我笑道;「好。」
杜家人因劉景而死,杜依依恨透了皇帝,二話不說就答應幫忙。
懷孕是假的,被氣得流產也是假的。
劉景多疑,為了把夫妻反目演得像那麼回事,我們不惜散盡家產,互相大打出手,鬧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
隻有這樣,劉景才肯信任我,放心地把兵權交回我手裡。
我特意把顧年武的親戚和杜依依「圈禁」在一起,派我的人日夜看守,就是為了保護他們,讓顧年武沒有後顧之憂。
顧年武做這些的初衷是自保。
我則不盡然。
我在父親的墳前說過,我畢生有一理想。
若君王聖明,我願盡己所能,守護四海。
若君王庸碌,不如就由我來做人上人。
我要做江山的主人,讓這天下變成更好的天下,點亮萬家燈火,讓稻花香裡傳來孩子的笑聲。
他們本以為今天有一場水火不容的大戰。
宮裡遲遲沒有聽到動靜,劉景派李丞相出城察看。
他踉跄幾步,滄桑的老手顫巍巍地指著我:「軒轅湘,你也要造反嗎?」
「為什麼不呢ẗų⁰?」
我歪頭,頑皮地衝他眨眨眼:「我就是要造反。」
「……」
顧年武的目光一直粘在我身上,對我寵溺一笑。
夕陽照在他的盔甲上,整個人像踱了一層金光。
我給副將使了個眼色,他道:「開城門!」
厚重的城門緩緩打開。
顧年武沒有立刻下令進城,策馬上前幾步,拽著馬兒的韁繩,仰首笑問:「夫人不同我一起嗎?」
那是匹千裡馬,名喚「小武」,我起的名字。
我為難地看一眼杜依依,她陪我演了這麼久的戲,名聲不太好了,我不大放心。
她柔聲道:「去吧,我會照顧好自己的。」
城牆高兩丈五尺五寸,憑我的武功,直接跳下去絕無性命之憂。
但是會不太好看。
落地時絆一下,或者直接跪地上,都有可能。
顧年武大概猜到了我的顧慮,張開雙臂:「夫人,我接著你。」
「好。」
我縱身一躍,紅色的披風揚起。
他同時從馬上飛身而起。
將我穩穩接住後,又輕松地落回馬背上。
一隻手箍著我的腰,另一隻手拉著韁繩,帶著大部隊緩緩進城。
啊,這。
他沒打算讓我下來嗎?
我又不是沒有腿。
16
劉景這兩年作威作福,早已不得民心。
百姓夾道歡呼,迎接顧軍進城。
通身雪白的千裡馬緩緩邁著步伐,朝宮門方向進發。
李丞相年紀大了,我們都沒舍得動他,隻是扣下了他的隨從,他不會騎馬,隻好一個人吭哧吭哧地往皇宮方向跑。
正好跟我們同路。
正好跟我們騎馬一個速度。
他一邊跑一邊在旁ẗũ̂⁽邊罵:
「你們兩個狼狽為奸,诓騙陛下,即便得了皇位也是來路不正!」
「軒轅湘,先皇不計較你是女流之輩,讓你領兵打仗,你就是如此報答先皇的?」
「顧年武,老夫一直以為是你是個正直君子,陛下的一些做法雖然欠妥,但你不能造反你知不知道……」
「……」
我不自然地動了動,對顧年武道:「你別抱得這麼緊。」
「嗯,好。」
他把手松了一些,但沒完全松。
我又嘀咕:「你剛剛幹嘛當著那麼多人的面喊我夫人?」
「私下喊你,你又不搭理我。」
我一把拍開他的手:「酸不拉幾的,你還是別說話了。」
「……」
他隻好乖乖閉嘴。
他安頓好松城、離城後,就聽到了朝廷要殺他的消息,軍中人人憤懑不平,道:「將軍,我們在這兒賣命,狗皇帝卻過河拆遷,不如反了!」
那就反了。
從邊境一直打回京城,一路風餐露宿,顧年武比離開時顯得滄桑了些,連胡茬都沒來及刮。
他一說話,下巴就蹭在我的耳朵上,痒。
我這些日子也嚴重睡眠不足。
前晚皇陵炸了,整個山起了鬼火,紅通通的一片,住在那附近的老百姓都看見了,他們說這是劉景無能,先祖降罪來了。
軒轅家的祖墳不遠處是田地,今早有農民去鋤地,遠遠看見軒轅祖墳上冒了青煙,走近一瞧,竟撿到了一棵千年靈芝。
百姓們歡呼著,也不妨礙聊聊這些奇特見聞,口耳相傳。
這都是我的手筆。
皇宮早已被我的人包圍。
最精銳的禁衛軍雖想與我們抗衡,但前有劉景已經被拿下,後有我和顧年武的九萬大軍,他們反抗也是徒勞,隻能乖乖束手就擒。
但凡改朝換代,總是有仁人志士站出來高呼舍生就義、寧死不降。
譬如那位德高望重的李丞相。
我打斷他的話,道:
「若說我搶了劉家的江山,那劉家又是搶了誰家的江山?」
「周哀宗一朝苛政酷吏橫行,梁高祖皇帝在鄉下揭竿而起,才有了大梁幾朝的安寧。」
「如果我有罪,那麼高祖皇帝同樣有罪!」
「自古至今,朝代更迭,長則二三百年,短則不過百年,從來都是明主代替昏君,新天下換了舊天下。」
「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
一番話把李老頭懟得啞口無言。
我讓人把八大營統領呂勳帶上來,昨兒半夜我就派人將他擒了,他的心腹手下也被抓了個措手不及。
他唾了一聲,罵道:「要殺要剐悉聽尊便,老子絕不向你們這些陰險狡詐的小人低頭!」
「陰險狡詐的不是你那位皇帝主子嗎?」我反問。
劉景正縮縮在角落裡,被兩個士兵扣押著,腳上的龍靴還掉了一隻。
我徐徐道:「陛下讓我守衛京城,私下卻給呂統領下了密旨,等我擊退顧年武之後,趁亂殺了我,把我的死栽贓給顧年武。」
呂勳吃驚地望著我:「陛下給我傳密旨時,隻有我和陛下在場,你如何得知?」
他這樣說,便是承認了。
在場的許多將領曾跟我出生入死,有些是父親的幕僚,還有些官員與軒轅家沾親帶故,我身為軒轅氏家主,被皇帝這樣對待,他們紛紛站出來為我鳴不平。
「你就這麼容不下功臣!」我朝著劉景怒喝。
劉景兩眼通紅,不屑地冷笑幾聲。
事已至此,他知道多說無益。
「陛下,你說你啊,你怎麼……唉!」
李丞相怒其不爭地指著劉景,無奈搖頭,轉而看向顧年武:「喂,這就是你要當皇帝的理由嗎?」
「不是。」
顧年武道:「本將隻會領兵打仗,不會當皇帝。」
李丞相認可地點頭。
「我家夫人更適合做皇帝。」
李丞相的眼睛瞪得像銅鈴一樣。
17
「是的,想當皇帝的人是我。」
我誠懇地望著目瞪口呆的大臣們。
「何來女子當皇帝一說?」李丞相氣得吹胡子瞪眼,拂袖道,「簡直胡鬧!」
顧炎武長身玉立地站在一旁,言簡意赅:「從來沒有過,不等於不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