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從前識人不清,現在很是後怕,怕你在鬼魅那裡預見的未來成真,他會報復到我們雲青峰來。」
血屠雲青峰是我憑空捏造的,在前世也未發生過。
周憑疆不過在流風劍主那邊當了一條得力的狗,哪有這樣的本事殺上雲青峰?
要是能在這次仙門大比中碰上……
我擦了擦斬仙劍,目光一凝。
定叫他有來無回。
這次仙門大比師尊就帶了我一人過去。
流風劍主的威壓讓很多自命不凡的天才意識到了不足,這些日子正在抓緊練習。
「小師妹,師尊,一定要平平安安回來啊!」
「小師妹!拿個第一回來,打得周憑疆那條狗不敢亂吠!」
仙門大比不光是各個門派之間的較量,還是拓展人脈的好地方。
師尊一出現,不少人宗主就圍了上來。
我紅衣窄袖,安靜地跟在他身後。
「就帶了一名弟子?」有位宗主輕飄飄地看了我一眼,「雲青峰是輕敵了,還是沒將仙門大比當回事啊?」
「足夠了。」
「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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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位宗主酸掉了牙,「哪個宗門不是卯足勁想爭第一,師玉璋你這般自信,倒是可貴。」
總有些莫名其妙的惡意,讓人摸不著頭腦又理不清思緒。
路邊乞食的狗,夏日裡鳴叫的蟬……有人會為它們吟詩作對,也會有人在路過時唾罵一口。
這些惡意本就是毫無根據的,不需要辯白,也多餘解釋。
見師尊不理會,那位宗主自討沒趣,離開了。
熙攘的人群中,似乎有一道視線,一直落在我身上。
我抬手擋了一下刺眼的陽光,正好看見流風劍主坐在正對面,而他背後站著的,是闊別三月的大師兄周憑疆。
周憑疆臉上早就沒掛著那虛偽的、看了讓人渾身發毛的笑意了。
他的長劍如流火一般,泛著詭異的紅光。
12
仙門大比正式開始。
我在第二頁才看見了自己的名字,和周憑疆並排在一起。
周憑疆輕笑一聲,「小師妹,這是我最後一次喊你小師妹了。擂臺上刀劍無眼,萬一不小心劃傷了你這張漂亮臉可怎麼辦呢?」
「周憑疆。」我將斬仙收起,「多行不義必自斃,黃泉路上太寂寞,你下去之後,我會多找幾人來陪你。」
他嗤笑一聲走開了。
每組上臺時都需要籤生死狀,雖然有長老在一旁看著,遇到危急關頭會及時出手,但難保不會有疏漏。
上臺前,師尊朝我一點頭,「盡力就行。」
「是。」
我這次來,就是為了周憑疆的命而來的。
「你這種人,仗著有幾分天賦,最是蠻橫無禮。」
周憑疆的劍似乎在吸收他的真氣,轉化成熊熊烈火,仔細聽,能聽見鳳凰泣血的哀鳴。
他一步步靠近我,「以為有幾分聰明,便能壓在旁人的頭上,旁人的一切努力都變得不值一提了。今日,我就讓你看看,無論是多天才的人物,都會敗在我的劍下。」
「沒有天賦?你周憑疆在千萬修仙者中,也是算得上中上。」
我拔出斬仙劍,它嗅到了鳳凰的氣息,興奮地戰慄起來。
「你不知滿足,要和更有天賦的人比天賦,比不過就自稱勤勉,是天賦作祟,讓你不能再前進一步。」
「可你有沒有想過,比你有天賦的,你追趕不上,沒你有天賦的,比你勤勉。你周憑疆就算得了什麼秘寶、拿了什麼神劍,照樣是我手下敗將。」
鳳凰也是神鳥,如今被困在著劍中,再也無法涅槃重生,隻能日日燃燒神血,發出哀鳴。
周憑疆妄圖驅動它,簡直是天方夜譚。
斬仙劍光如電,劃破長空。
周憑疆驚恐地發現,手中的神劍不再聽他驅使,即使耗費再多的真氣,鳳凰仍一動不動,安靜地等著死亡。
「錚!」
兵器相接那一瞬,鳳凰神劍寸寸斷裂,虛空中,一隻鳳凰的殘影飛躍而出,轉瞬消散。
「這不可能!這是不死不滅的神鳥,你怎麼可能斷了我的劍?」
周憑疆目眦盡裂,他倒在地上,因為反噬吐出一口血來。
斬仙劍尖在地面上劃出火星,我步步逼近他,
「我早就說過了,我這把劍能斬仙。」
前世,師尊躺在破舊的草席上,潔白如玉的額上刻著一個刺目的奴字,室內昏暗雜亂,氣味刺鼻,蚊蠅繞著他的傷口飛舞。
一個仙人,竟落得個如此下場。
對方的兵刃都斷了,有長老高聲喊我的名字,想要我就此住手。
可我雙目猩紅,挑開了周憑疆的衣服,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在他胸膛上,一筆一筆刻下了一個「奴」來。
「你還記得嗎?周憑疆,倘若那日師尊沒將你從雪地裡撿回來,你的下場是什麼?」
「你是會被自己的爹娘撿回去毒打,還是再次被賣為奴隸,過著食不果腹、衣不蔽體的日子?」
臺下的流風劍主按捺不住,他出手,一道劍氣向我襲來。
「是可忍熟不可忍,師玉璋,你的弟子這般目中無人,我替你教訓教訓!」
折春出鞘,擋了這一擊殺招。
「擂臺之上,刀劍無眼。」
師尊狹長的睫毛撒下一片陰影,「這句話是令徒說過的。」
「你們師徒蛇鼠一窩,贏得也不光彩!」
「流風劍主,你們囚禁上古神Ţûⁱ鳥是光彩,你擅自出手擾亂比試是光彩,偏偏我們贏了,就不光彩?」
師尊的眼眸很漂亮,像高懸於天際的皓月,熠熠生輝。
就是有人陰暗偏執,見不得美好事物都存在。
場外那些話我恍若未聞,鋒利的劍尖離周憑疆不足一寸。
他這時候才知道害怕,痛哭流涕求饒的模樣滑稽可笑。
「我不殺你。」
我將劍從周憑疆的眉心挪開,緩緩下滑,掠過血淋淋的胸膛,放在了丹田處。
然後一劍刺入,搗碎了那些筋脈。
周憑疆發出一聲刺耳的尖叫,兩眼發白,軟軟倒在了地上。
13
「諸位,周憑疆盜取靈藥,欺師滅祖,死不足惜。若是沒有師尊,他活不過十歲,今日我替師尊廢他靈根,以儆效尤。」
刀沒扎在自己身上,永遠感受不到疼。
負責守擂臺的大長老蹙眉,「雲青峰對戰流風劍宗,雲青峰勝!」
他看著我搖了搖頭,「劍是把寶劍,隻可惜落在了你這樣的人身上。」
「斬仙劍認了了為主,就是看重她品行端正,大長老年紀大了,難免眼拙。」
師尊走上擂臺,站在我身前。
「周憑疆叛出師門後,我在他小院的樹下發現了個裝著醉骨草粉末的紙包,寒骨草和醉骨草本是同根生,藥性相差卻極大,食用後真氣散盡,會變成不折不扣的廢人。」
「按仙門律法,欺師滅祖之人將被處以極刑。」
趴在地上周憑疆憑空生出了點勇氣,伸出手來要夠師尊的衣角。
他七竅流血,形態醜陋。
九歲那年的雪地,他渾身髒汙,比起現在有過之而無不及,可師尊仍停下腳步,將一件擋風的披風蓋在他身上,把人從地上抱了起來。
這一次,師尊連一個眼神都沒有施舍給他。
「……師尊。」
他的喉嚨裡嘶啞地喊出這個稱呼。
隻不過這些年初心更改、妒意橫生,九歲那年的雪下得越發厚了,等周憑疆發覺時,整個人已經被徹底Ţű₍掩埋,再也看不見仙人踏月而來。
14
仙門大比尚未結束,我和師尊提前踏上了回去的路。
周憑疆交由我們處置,山腳下正好有人在買賣奴隸,我以一個銅板的價格將他送了進去。
直至這時,我才徹底松了一口氣。
周憑疆無法再掀起風浪,那些隻敢在暗處使壞的魔修豈敢輕易上門?
除非他們想以身試劍,看看師尊的折春和我的斬仙有何等威力。
「走吧。」
師尊抬手,摘落了我頭上不知何時沾上的花瓣,「回家。」
我瞳孔輕顫,那些日日折磨著我的噩夢如同一縷青煙般散去了,師尊白衣勝雪,不染半分塵埃。
「師玉璋!」
流風劍主大喝一聲,他不知從何處出現,身側懸著數十把寶劍,攔在了我們面前。
「你們走可以,把折春留下。這把劍當年是我親手鍛造的,本來就是屬於我的東西!」
如今撕破了臉皮,他也不要半點顏面,恬不知恥地來討要。
這個位置離雲青峰也不遠了,我瞥向一旁的樹梢,上面停留著一隻灰色的鳥雀,紅色的眼珠無機質地轉動了一圈。
那是傀儡鳥,由某位師兄親手制成。
傀儡的眼,就是他的眼。
我不著痕跡地挪開了眼神,重新看向流風劍主,
「當年師尊為救你斷了佩劍,你是為了報恩才贈予他折春,流風劍主莫不是年歲上來了,記性變差了?」
折春已然有了劍靈,它噌一聲從劍鞘中飛出,立在了師尊身側。
「笑話,你口說無憑,當日之事可有人證?」
流風劍主眼裡閃過一絲狠辣,死死盯著折春,
「我鑄劍多年,天下名劍皆出自我手,折春是我最滿意的作品,本該留在我身邊。」
「師玉璋!你借用了這麼多年,也應當還給我了吧?」
「要不是我親眼看見,我還真不信天底下會有這般無恥之徒!」
鈴鐺聲清脆,江令望帶著大批的雲青峰弟子們,浩浩蕩蕩下了山。
傀儡鳥高懸在上空,時不時發出一聲鳴叫。
「虧我之前還把流風劍主當榜樣呢,合著與劍為伍多年,人都變賤了?這老不死的東西,小師妹,快打他!」
「還想要回折春劍?先把你肚子裡雲青峰的靈草都吐出來!再把命還給師尊!」
師兄師姐們你一言我一句,堅定地站在了我和師尊身後。
流風劍主臉色發青,「你們雲青峰蛇鼠一窩,要是我今日死在圍攻之下,怕是世人都會鄙棄你們!」
「不用圍攻。」
我上前一步,「我的斬仙劍,除過鬼魅邪祟,傷過欺師滅祖之徒,唯獨沒斬過仙人,流風劍主不如以身試劍?」
手腕被抓住,師尊朝下握住了劍柄。
「我來。」
15
有風吹過,帶動了師尊的幾縷長發,被月光鍍上了一層銀。
斬仙乖順地被他握在手中,所有人都屏息看著,師尊一步步上前。
「師玉璋,你是不是後悔當初救我了?」
流風劍主笑容詭異,「後悔也沒用,你自己識人不清,總不能怪在我頭上。」
我看見他手心一翻,似乎有什麼東西一閃而過。
那是前世穿透了師尊的手腕,將他死死定在地上的鎖魂釘!
「師尊,小心!」
身側的數十把寶劍不過是餌,流風劍主真正的後招在這裡。
那邊武器相接,兩人纏鬥起來。
我心一橫,握住了折春的劍柄。
名劍都認主,稍有不慎就會被反噬,折春發出微弱的抗議聲,但仍由我的真氣灌輸,刺向了流風劍主的手腕。
數十把神兵應聲斷裂,折春斬斷了流風劍主的手腕,而他的心口,被斬仙徹底貫穿。
千裡之外,屬於流風劍主的那盞魂燈倏然熄滅。
仙人隕落, 身體消散, 魂魄被抽離。
流風劍主面容猙獰扭曲, 兩節鎖魂釘從他袖中墜落, 化為一縷紫煙。
「師、師玉璋……」
師尊拔出了斬仙劍,表情淡漠,「人性莫測,我不後悔救你,隻可惜在你挾恩圖報、欲壑難填時沒能早點了結你。」
16
親眼看見師尊出手,雲青峰眾人不可謂不興奮。
他們御劍跟在師尊身後, 還在談論著剛剛那場交戰。
「小師妹那把劍居然真能斬仙?這麼輕易讓流風老狗死了,真是太便宜他了!」
「好久沒看見師尊出手了,打得流風劍主是毫無還手之力啊。」
「師尊如今是什麼境界了?出手快到我都看不清。回去之後我定要好好練劍, 希望有朝一日能像師尊那樣厲害!」
「師尊。」
我跟在他身側,沒忍住偏過頭問他,「師尊,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流風劍主藏有後手?」
看見鎖魂釘的那一剎, 我被憤怒衝昏了頭腦,思緒混亂, 想都沒想就抓著折春衝了上去。
事後細細想來,那時師尊並未將重心放在流風劍主的劍上。
「數月前, 你下山除祟, 遇見了一隻鬼魅。」
師尊的聲音平靜而溫柔, 「在它編織的夢魘裡,我窺見了天機。」
「我看見折春劍斷, 自己被流風劍主的兩節鎖魂釘定在地上,衣衫不整,渾身髒汙。我的眼睛布上了一層陰翳, 視物模糊, 身上無數道傷口已經化膿, 有蚊蠅盤旋。」
「我那麼髒,卻有一個姑娘將鎖魂釘斬斷, 給我披上外袍,留我尊嚴。」
「我始終看不清那人的面容, 但我看清了她手中握著的劍,刃如秋霜, 下可除祟, 上能斬仙。」
想當初師尊那樣,我伸出手勾住了他的衣角。
我仰起臉來看他,緩緩搖了搖頭,
「不髒, 師尊白衣勝雪,始終如皓月高懸,永世不墜。」
就像我當年在花市,被封面上的師玉璋擊中。
我想, 這樣的高嶺之花,就該永遠在神壇上,不染塵埃。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