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點頭,說好。
回到屋裡,我聽見屋外水流聲。
門一關一合。
許久。
電視機還開著。
再次出去。
才發現男人靠著沙發睡著了。
電視的光影不斷變換。
李牧澤合著眼,側臉輪廓流暢。
沉穩也野性。
我看了一會兒。
最後視線停留在他的唇上。
人就是貪心的。
愛情這種是神物,等你發現它的存在時,往往已經烈火燎原。
我不受控制地。
輕輕湊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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吻了上去。
氣息相纏。
我捏著手心的汗。
感受著他的呼吸。
看著他垂下的睫毛。
以及那幾秒鍾裡,他睫毛動了一瞬,最後緩緩睜開。
那一刻,一切聲音都消失了。
我猛地退開,站起身。
熱意從脖頸蔓延到耳根。
動作太大,李牧澤薄薄的眼皮也跟著抬起。
瞳孔冷漠,沉寂。
我慌亂逃回屋,後背貼著門板,心跳劇烈起伏。
喉嚨像是堵了張湿布,我忽然想流淚。
夜還在繼續。
有人沉默地抽著煙,客廳的電視亮了一整晚。
24
我快到天明才睡。
醒來發現李牧澤不在家。
冰箱裡放著他做好的飯菜。
後來幾天,他都早出晚歸,電話也多。
就算偶然坐一張桌上吃飯,也從未提那晚的事。
我知道。
他在躲我。
我連續晚起了好幾天。
想著要不要打破這種不上不下的氛圍。
「姜晚,醒了嗎。」
李牧澤站在門外叫我。
我從被子裡露出頭,悶聲:「醒了。」
他說:「出來談談。」
「……」
我做好心理準備,等著他提起那晚的事。
可是他靠著沙發,沉沉看著我。
「姜晚,你想你的家人嗎。」
我驀然抬頭:「什麼?」
李牧澤遞給我一張名片。
「你有爸爸,親子鑑定確定你們是親屬關系,警察已經介入,應該錯不了。」
我無父無母,要不是李牧澤把我從大山帶出來,我早就被舅媽一家打死。
我眼眶紅了:「哥,怎麼可能,我爸不是死了嗎,他們都這樣說的。」
李牧澤猶豫一瞬,還是抬手給我擦眼淚。
「去見見吧,他根本不知道你的存在,回老家你舅媽說漏嘴,才立馬來找你。」
25
他叫江易聯,他長了張和善親切的臉。
見到他第一面,我知道他就是我的父親。
他說我媽是他初戀,但當年外婆嫌他窮,堅決不同意,他去城裡打工後,兩人便再無聯系,他以為我媽結婚生子了,不承想,他還有個女兒。
男人慌亂揉了把眼睛,眼白滿是紅暈:「你很像你的媽媽。」
我沒說話。
不知道該怎麼說話。
即使是父女,我對他也隻有生疏。
這段時間,江易聯天天過來看我,為了感謝李牧澤,給了他一筆錢。
他沒要,隻是說好好對我就行。
晚飯桌上。
隻有我們兩人。
李牧澤今天晚班,他吃飯快,目光沒往我這挪過一寸。
「吃完放著,我回來洗。」
我叫住他:「哥。」
李牧澤腳步頓住:「怎麼了。」
我戳著碗裡米飯。
良久。
「你是不是,不要我了。」
李牧澤怔住,轉而淡淡牽唇:「沒,別多想。」
「那晚……」
他看了眼天色,打斷說:「晚上要下雨,記得把門窗關好。」
我盯著他,固執地繼續:「那晚,我不後悔。」
客廳靜默下來。
雨說來就來,狂風中,樹枝一而再,再而三地張牙舞爪。
任由錯誤,一錯再錯。
李牧澤緩繃著下颌線,伸手去拿煙。
「時間不早了……」
「哥。」
他側頭看過來:「還知道我是你哥?」
「可你不是我親哥。
「李牧澤,你不是我親哥。」
那是我第一次叫他的名字。
也是我第一次堅定無畏地喜歡一個人。
客廳再次安靜。
李牧澤喉頭沉了沉,點了根煙,沒抽,任由煙蒂掉落。
嘆了聲氣。
他說:「姜晚,你以後會遇見很多人,遇見很多能給你更好的生活的人,而不是和我住在這不知道什麼時候拆遷的破房子裡。」
我說:「如果我隻想和你在一起生活呢。」
李牧澤始終垂著眼,幾秒後啞聲:「不值得,你年紀小,對我隻是依賴,以後你會知道這些事有多傻。」
他說的我都懂。
我曾一遍一遍跟自己確定。
確定這份感情有多不純粹。
我努力想替自己爭辯。
可看他冷漠的樣子,我忽然發現,我跟李牧澤之間的關系,從他養我長大的那一刻,已經定了型。
「如果我不是你的妹妹,你會喜歡我嗎,一點點也行。」
我掙扎在他的眼裡,像是陡然高漲的火焰。
李牧澤掌心緩緩收緊。
「姜晚,你隻能是我妹妹。」
他喉結滾動。
許久。
「別的,我不能想。」
26
開學在即。
江易聯送我去學校。
李牧澤拖著我的行李箱。
烈日當空,他聲音很輕。
「你爸就住在上海,你放假沒事多回家看看,和弟弟好好相處。」
我站在車前,鼻頭又開始泛酸。
事已至此,我們之間關系尷尬。
我應該死心了。
可我木訥轉身,還是小心翼翼扯住他的衣擺。
「哥,我錯了。」
我死死攥住他的衣擺,無聲地抽泣。
「我再也不敢了,哥,你別不要我啊。」
我再也不說喜歡了,求你,別不要我啊。
我的三觀,我的教養,都是他教的。
我第一次拍證件照,第一次有人送我上學,第一次有人對我好,也是他。
我的少年期,青春期,都是他的影子。
而現在到往後,這個人要從我的生命中硬生生抽離開。
我接受不了。
從 12 歲到 18 歲,整整 6 年。
又何嘗不是他的 6 年。
李牧澤別開視線,眼眶跟著發紅,他想說什麼,最後都哽在心口。
「走吧,聽話。」
27
他說得很平靜。
站在原地,平靜地目送我離開。
車外,晴天卻下了場雷陣雨。
雨滴落在車窗,窗也跟著流淚。
樹木成影。
長巷裡我經常喂的那隻流浪狗,追著我的車不停汪叫。
好像是讓我回頭。
又好像是讓我別回頭。
我想起,六年前的大山,我被舅媽扇了幾巴掌,他幫我擦血漬,溫柔地問我誰打的。
想起,我鼻青臉腫蜷縮在角落,他蹲下說,我叫李牧澤,跟我走嗎。
想起千千萬萬個日夜,他說想吃什麼,他說門窗記得關好,他說姜晚,好好往前走。
我以為不會再哭了。
直到打開行李箱,看見藏在衣物裡那厚厚一沓四萬塊錢。
眼淚又流下來。
我以為分別不過是階段性的不甘。
不承想,就像一場洶湧的雪崩,把來去的路都給掩埋。
手機上偶爾地互道節日祝福。
也在歲月裡,隱入洪流。
江易聯對我很愧疚,錢方面沒有虧待過我。
大學畢業。
我去了悉尼科大讀研,沒多久我的錢包手機就被偷了。
好在同胞把我帶到警局,幫我辦掛失手續,等到深夜才找了回來。
最後那人還送我回了住所。
悉尼的深冬,繁華建築高低交錯,霓虹如繁星印在夜空。
我孤身一人站在路口。
冷風劃開喉嚨,我隻想到李牧澤的眼睛。
哥,你說得沒錯,人是有因果的,真的有人幫了我一把。
我再也忍不住。
顫抖著給他發消息。
隻是發送那一刻我點了撤回。
無助地蹲下身子無聲流淚。
時間如流水。
我去年剪了頭發,如今又及腰。
研究生快畢業,導師看完我的論文,建議我去英國繼續往上讀。
「老師,我想回家。」
「我記得你父親移民來這了,是還有其他重要的人在國內嗎。」
我笑了笑,沒說話。
28
五年。
城市變成什麼樣了。
人又變成什麼樣了。
我再次回到這片我長大的地方。
人才引進計劃,我入職了半導體公司的研發部。
新人聚完餐,又隨便找了家夜宵店。
卻遇見一熟人。
初高中同窗,如今再見,她五官成熟許多,大著肚子,忙前忙後。
我叫她的名字:「蕭麗。」
姑娘聞言看過來,眼睛一亮:「哎呦,姜晚!怎麼回來也不跟我說一聲。」
我彎唇:「打算安頓好再聯系你的。」
蕭麗著急忙慌擦手,笑道:「我說嘛,你不可能不告訴我,你哥也是的,一個字也不說,這你同事吧,我送你們幾道菜,等著啊。」
提到李牧澤,我頓了下:「不用了,你忙你的,我們吃不了這麼多。」
「沒事,很快的,等等啊。」
蕭麗老公是大學同學,在一線城市打拼了一年。
後來倆人想法一致,回老家開了家飯店,日子就這麼過下來了。
時間差不多了,幾個同事陸續告別離開。
我又和蕭麗聊了會,她老公送外賣回來了。
「這是我老公,叫他陳立就行。」
蕭麗攬住我的肩介紹著,「這就是我跟你經常提的那同學,海歸回來了,厲害吧,你媳婦兒也是有人脈的。」
男人頂著張老實的臉,禮貌地朝我問好,又拿開妻子手裡的抹布,給她揉了揉肩。
「店裡有服務員,不是讓你好好歇著嗎。」
蕭麗拍了下他的手:「又不是不能動了,幫幫忙沒事的。」
看著眼前一幕,我輕輕笑了下。
蕭麗的視線忽然看向我的身後。
「李哥,今天下班挺早啊,你看誰來了。」
「不都這個點。」
29
時隔多年。
再次聽見他的聲音。
我下意識地轉身。
李牧澤站在門口,似是同時撩起眼皮。
琥珀色的瞳孔裡,是和我同樣的凝滯。
外面小雨剛停。
男人穿著黑色衝鋒衣,水滴稀疏緩慢地往下滾落。
長身而立,五官和幾年前沒什麼變化,更有成熟的沙礫感。
我忽然想起某個雨天,他也是淋著雨,穿著黑色衝鋒衣,站在路邊給我買紅薯。
那時候他還開著摩託車,將紅薯放到靠近裡頭的口袋裡,說這樣到家就不會涼了。
李牧澤沉默許久,一直看著我,終於回神。
他怔忪著問:「什麼時候回來的,吃過了嗎。」
我頷首:「嗯,上周。」
蕭麗詫異:「姜晚敢情你這悄悄回來,想給我跟你哥一個驚喜呀。」
我一瞬間啞然,看了眼天色:「我得回去了。」
李牧澤腳步也動了下,或許是忙了一天,忽然感覺腳底發麻。
「下雨了,我送你吧。」
他神色有些無措。
五年,我們都變了。
他說過以後我就知道那時候有多傻了。
如今我站在以後。
傻嗎。
我不知道。
隻知道我回來這裡,見到這個將我從泥潭拽出來的男人,拋開不該有的情愫,我應該把他當作親人一樣,去報答他。
30
雨水衝刷水泥地,潮湿陰暗。
風吹起了裙擺。
我坐上車。
「怎麼會來蕭麗這。」
李牧澤說:「他是你朋友,大著肚子買的嬰兒東西多,我路過快遞站就幫她送來了。」
我點頭,不再說話。
半晌,他問:「過得好嗎。」
我笑了笑:「你不是跟我爸聯系過嗎,他沒虧待我。」
李牧澤抿唇:「過得好就行。」
我問:「工作忙嗎。」
「就那樣,比以前輕松點。」他啟動引擎,「租的房子嗎。」
「公司宿舍。」
李牧澤摸了摸口袋,像是找打火機,最後還是放棄。
他說:「還記得這條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