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家那條路在積水。」
「……」我看著他,「你這是幹什麼?敘舊,還是其他?」
他目光一閃。
「都有。」
一路無話,他帶我去了一家做宮廷菜的私人別墅。
停車時,雨也停了。
我陰陽怪氣道:「不知道我家那條路還積不積水。」
他摸摸鼻梁,「應該還有點。」
我似笑非笑,隨他去了一間包房。
菜是他點的,卻正合我意,我默不作聲,在聽到他說這裡有自釀的蜜桃烏龍茶時,才變了變顏色。
和普通飲料不同,這兒的蜜桃烏龍重點放在茶上,入口微澀,舌有回甘。
我喝了兩口,出神地望著窗外歇停的雨景。
「曉曉。」
「嗯?」
「上次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
這幾年,我過得怎麼樣?
Advertisement
「挺好的。」我說。
「……交男朋友了嗎?」
我抿唇,反問:「你呢?」
他答得幹脆:「沒有。」手卻捏著瓷杯,很緊,緊到指甲蓋泛白。
「這幾年我都留在英國,上個月才回來。」
「那很好啊,我聽辦公室的人說了,你們律所很厲害。」
能被大型事務所重金挖回來的,又能差到哪兒去?
況且,周嘉逸從來就不差。
「我回來找過你。」
他冷不丁說出這句話,我們都陷入了沉默。
「我知道。」
那次他回來,我看見他了。
看到我和楚釗待在一起,他應該對我很失望吧——盡管那時我與楚釗甚至連好友都算不上。
「不。你不知道。」他說,「我回來過很多次。」
我皺眉,「什麼?」
話一旦開了口,接下來再說,就容易多了。
「每次回來,我都找過你,怕你不想見我,所以才沒讓你知道。」
我閉上眼。
當初分手,我確實說過不想再見到他的狠話。
「一直到去年吧,」他苦笑了一聲,「我聽說,你和楚釗在一起了。」
「就是在那之後,我突然意識到,你可能真的再也不需要我了。」
「但我還是想回來見你,哪怕跟你做朋友也沒關系。」
嘴唇一碰,我仍然什麼都沒解釋。
周嘉逸慢慢和我說起這三年。
和我分手後,他畢業留在英國,搬了幾次家,被偷幾次錢,事無巨細,都和我說。包括胃病,反反復復,到現在已然習以為常。
說到胃病。分手時我問過他,為什麼不告訴我。
他當時說:「我怕你擔心。你太沒有安全感,我隻能盡我所能給予你最大程度的陪伴。」
課業重,同時還要照顧我的感受,他不得不把時間掰成兩份用,胃病便是那時落下。
「和你說的話,你會不讓我等你,可除了等你,我不知țṻₘ道自己還能做什麼。」
我記得我聽到後是哭了。
分手電話裡,我泣不成聲。
因為有些話遲了說,也就沒了意義。
服務員進來包房上菜,恰好中斷我們的交談。我又喝了一口烏龍茶,很奇怪,這會兒就隻剩苦了。
我這才出聲詢問:「那鄭恬呢?你說了這麼多,你和鄭恬後來怎麼樣了。」
當初一提到就要令我跳腳的人物,如今已能心平氣和地聊起。時間果然教做人。
「交換生結束後,我就再沒見過她了。」
周嘉逸自嘲一笑,「一開始,你因為鄭恬而吃醋,我還為此開心過,隻想著,你在乎我,你在乎我,腦子裡就沒別的想法了。」
他從未將鄭恬當一回事。
比起我對鄭恬的敵意,在他眼裡,更多的是我對他的不信任。
「那時候太年輕了,我們第一次因為鄭恬吵架,」他點了支煙,手搭著,也沒抽,「我不能理解你生氣的點,還意氣用事地想,你明知道我是什麼性格,為什麼不信任我?」
我垂眸。
是,我當然知道他是什麼性格,男男女女打成一片,人緣好得不得了,廣交善緣,到哪兒都是朋友。
可這的前提是我和他沒有在交往。
我早說過我小肚雞腸。是他忘了。
哦不,也許他沒忘。
否則當初也不會選擇隱瞞鄭恬去了英國的事。
「到後來分開了,我才明白,」周嘉逸聲音逐漸低微,「你不是不信任我。有些事,不是清者自清就可以,是我想當然,沒有處理好,才害你難過。而我,也得到了教訓……」
人總要學會成長。
他聲音越低,我聽得就越壓抑。
幾年光景,他就像是扎在我心頭的一根刺。
我曾無數次地幻想著,如果自己做出另一個選擇,結果會不會和現在大不相同。
很多誤會明明可以解開,卻因為錯過時機而越纏越亂。
我們好像都沒錯,又好像都錯了。
現在再聽,我算不上內心平靜,但也沒再掀起大的波瀾。
「既然鄭恬會陪你去英國,她不會就這麼放棄的,肯定會找你說明白。」我說。
「是,她確實找過我。」
但他拒絕了。
他對鄭恬說:「在我的世界觀裡,人分兩種,戴知曉和別人。如果是過去我對朋友之間的不設防給你帶來了什麼錯覺,我可以道歉。對不起。」
人分兩種,戴知曉和別人。
我嘴角一抽,足矣想象鄭恬聽到時的表情有多難看。
「然後呢?她有沒有甩你耳刮子?」
周嘉逸頓了頓,說:「那倒沒有。我讓她別再在我身上浪費心思,因為就算和你分開了,我也不可能會和她在一起。」
我再度陷入沉默。
話說到這,已經足夠清楚。
「曉曉。」
周嘉逸將手覆上我的,「你知道我要說什麼,對不對?」
我怔怔看著兩隻交疊的手。
他的手好大,完全將我包裹。
過去我們分明牽過無數次手,可這一次,卻令我無比陌生。
「你有沒有想過,這三年,我們都在變。你怎麼知道我還是不是當初那個你喜歡的戴知曉?也許你喜歡的,隻是一段回憶,早就不是我這個人了。」
「這個假設不成立,你就是你,不管怎麼變都是你。我現在很清楚自己在做什麼,不是一時興起,是早就想這麼做。」
我深吸一口氣,將手抽出。
「你也說了是你。那我呢?你又怎麼確定,我還喜歡你?」
我將手藏在桌布下,慢慢握緊。
「我和楚釗在一起過,你難道不介意?」
他無言,還處在我抽出手的失落中。
半晌才道:「我不介意。」
「騙子。」我直接拆穿。
「……他不好。」
我一噎,「他不好,你就好了?」
周嘉逸沒了聲。
但我是知道的,他一直都看不慣楚釗。倒不是因為我喜歡過楚釗,而是楚釗曾經傷害過我。
眼看飯菜都要涼了,我告訴自己,不要浪費這桌好菜。
「你剛才說,你想回來見我,哪怕是做朋友也沒關系。」我挑眉,給他答案,「可以,那就做朋友。」
周嘉逸驚愕地看我,臉上的表情,簡直可以用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來形容。
我的心情突然變得很好。
連續被打了幾次臉,我終於也讓他吃了癟。
都說了我小氣,他還真不長記性。
33
三年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不短。
但也足夠讓我對某些情愫變得麻木。
我不否認,周嘉逸的再次出現,的確是讓我有了一瞬的悸動。
可當他將這三年的空缺一五一十地向我說明後,我能感受到的情緒波動,卻是寥寥。
因為不曾相伴,所以聽了也沒辦法感同身受。
我隻覺得空洞。
周嘉逸和我之間,到底是有了空白期。我實在沒辦法讓自己快速地進入過去的那個角色,唯一能做的,就是交給時間。
那天之後,周嘉逸隻要有空,就會來我公司報道,有時是帶我去吃午飯,有時是請我同事喝下午茶。
動靜之大,大家就都知道了。
辦公室裡,開始有人看我的眼神不對。
我向來不在意這些。還是因為某個和我交好的同事問了我,我才說了我和楚釗分手了的事。
她籲了口氣,「我就說嘛,他們還說什麼你腳踏兩條船,你怎麼可能是那種人。」
我笑了笑。
她自知失言,沒再和我繼續八卦。
好在,之後的流言蜚語,總算少了些。
等天氣晴朗,我開始計劃找人練車。
原本是爸爸派了他的司機過來,但周嘉逸中途自告奮勇,我便沒再麻煩爸爸那邊——最主要的,是我怕自己太笨,叫人笑話。
從某個角度來看,周嘉逸確實可以讓我無所顧忌。
因為我是什麼脾性,他再清楚不過了。
開始練車前,我給周嘉逸轉了兩千。
「陪練的錢。」
周嘉逸不怒反笑,「是不是有點多了?」
「如果你教不好,再把錢退我。」
他莫名高興,收了錢,也不知道想到什麼,嘴角就沒下去過。
因為知根知底,練車過程很順利。
我逐漸找到當初學車的手感,初次上路,我適應良好,雖然隻是在偏僻的郊外馳騁,但成就感滿滿。
「明天開過橋吧,那裡車也不算多,慢慢再走市區。」
「……我還是有點怕。」
「有我在怕什麼。」周嘉逸說,「我出事你都不會出事。」
「你還是別烏鴉嘴了,你之前車禍進過醫院的,你忘了?」
他眼神一滯,卻露出笑:「那次是意外,也算因禍得福。」
因什麼禍,得什麼福,不言而喻。
我沒再接話,眼看已是傍晚,便和他換了座位,由他開車回鬧市。
「想吃什麼?」他問我。
「我今天得回家吃飯。」
周嘉逸握方向盤的手一緊,「楚釗也在?」
哦,他已經知道我和楚釗分開的事。
隻不過,更細節的東西,比如替身,比如欺騙,我還沒告訴他。
「不在。」
我看著窗外,「是趙璐回來了。」
34
多年不見,趙璐變了許多。
她剪了短發,乍一看,全然和長發的我沒了相似之處。
回家吃的第一頓飯,還算和睦。
當晚,我留在家裡過夜。
等我洗完澡出來,卻是一頓。
趙璐正坐在我床邊,仰頭看櫥櫃裡的相框。
相框裡框住的是年輕版的我和楚釗。
我穿著紅裙子,楚釗摟著我的肩,我們在聖誕樹下笑靨粲然。
估計是我太久沒回來住,劉嬸進來替我打掃時,順手將蓋起的相框扶了起來。
「都過去這麼多年了。」她感慨出聲。
我擦著頭發,在梳妝臺前坐下。
「是啊。」
從鏡子裡,我看到趙璐回頭看我。
她說,她回來有一段時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