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關系的,你別擔心。馬上就會再長出來的。”賀南喘著氣緩緩說道。
段沫顏剛剪掉一塊陷入傷口裡的衣料,聞言忍不住看了他一眼,賀南滿臉都是冷汗,嘴唇幹裂蒼白,但面對如此痛苦,他竟然還始終咬牙不吭聲。
“你是鐵打的麼?現在我要幫你清理傷口重新包扎,疼就咬住毛巾。”段沫顏忍不住道。
看著她凝重的表情,賀南想要自己來,但又被她按在床上。
他不想讓自己醜陋的傷口被她看見,可段沫顏似乎下定了決心,她的手有點發抖,但很快就穩住了。
賀南感覺到少女放緩了力道揭開他最裡層的衣料,暴露出來的肌膚觸碰到微涼空氣,他一瞬間有了些瑟縮,但這些和斷肢處的傷口比起來簡直算得上舒服,那裡每一秒都能讓人劇痛到痙攣。
可即使如此,賀南仍輕輕道:“莫莫別哭,我不疼。”
他一黑一紫的雙色異瞳始終望著她,裡頭醞釀著脈脈星光。
段沫顏瞪大了眼,嘴唇嚅動了下說不出話,她這才發現,自己不知道什麼時候竟然滿臉都是淚水。
丟掉一個浸滿了血的棉團,段沫顏將自己的雙手泡在水盆裡,血絲隨水流消散,她隨便擦了把臉:你別說話了,保持體力,我要開始包扎了,會有些疼。”
窗外冷風蕭瑟,而屋內彌漫了血腥氣息。
賀南仰躺著,眼前開始出現一片片暈眩,他感覺到段沫顏輕柔的動作,這讓他或多或少得到了一絲慰藉。
“工廠鬧出那麼大的事,不排除會全城搜捕,我家是藏不住的,我跑不掉。”賀南緩緩道,他雙目無神,“莫莫,你帶著小新他們走吧,到山裡去,隻要跑到10區的範圍,你們就安全了。”
段沫顏沒有說話,賀南望著天花板上昏黃的太陽能燈管繼續道:“我是基因是……真渦蟲,天賦等級B-,我很弱,真的很弱……”
“基因唯一帶給我的,就是能挨打的身體,小的時候個子長得矮,經常會被別的男孩欺負,小磕小碰的傷口總能很快長好,像是這樣斷肢的傷勢,也隻需要三五天,所以,別擔心,很快就會長出來。”談到自己的基因,賀南有了些許羞澀。
也因為這種尷尬無用的天賦,他從小被冠以‘鼻涕蟲’‘肉盾’之類的綽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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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南怎麼也不知道,這讓他受盡欺凌和白眼的能力,會在長大後的這一天,由他親口告訴心宜的姑娘。
而她並沒有看不起他。
段沫顏雙手將繃帶扎緊,輕輕籲了一口氣,隨後轉過身來嚴肅地看著他:“這一點也不好。”
賀南慌了:“我……”
“我還沒有說你,為什麼自作主張和領班發生衝突?白天的工廠那麼多人,你至少應該帶一把武器!就算貨輪要開了,我們也有十種方法混上去。”
段沫顏胸口劇烈起伏,她氣壞了,“而且身體發膚受之父母,即使你沒有母親,也該想想你的父親和弟弟們。”
“很快長出來?這叫什麼話!就算手臂可以無限次長好,但你還會痛。”
“你的親人們也會痛!”
賀南有些手足無措,他不知道應不應該道歉,可緊接著,他看見段沫顏忽然抬起了手,她臉頰通紅,皮膚上還濺著他的血,看起來有些狼狽,但不妨礙她此刻眼睛明亮如星辰,她的手心亮起微光。
隨後那道光,來到了他身上。
乍如陽光穿破雲霧,星火崩裂開來,這看似柔弱的微光浩瀚如江海,迅速在他經脈血管中左突右進,賀南不敢相信地睜大了眼睛,他一把抓住窗邊的欄杆,手背青筋暴起,仿佛在忍耐什麼。
段沫顏看著他,聲音平靜:“我是淨化師,莫莫隻是化名,我的名字叫段沫顏。”
賀南耳邊全是嗡嗡的聲音,身體變得滾燙,他腦袋越來越沉,眼皮逐漸合攏,以至於根本無暇思考。
淨化師,莫莫竟然是尊貴的淨化師!
而且,他總覺得這個名字很熟悉,好像在哪聽過。
段……
沫顏……
很快,賀南徹底陷入了昏迷,這其中有劇痛和失血過多的影響,也有淨化之力的作用。
為了不讓他產生應激反應,段沫顏比之前更耐心更細致,她將淨化之力拆分成無數細絲,像流淌的湖水,在輕波蕩漾中緩緩縫補少年的身體,她讓他的肌理更強悍,血管更柔韌,速度更快,潛力更強。
什麼鼻涕蟲?明明是蟲族之王!
而做完這一切之後,已經過去了十分鍾。段沫顏擦了把汗,她沒有感覺到疲憊,看來前幾天淨化的大批晨曦組織的成員帶給她不小的提升。
而在同時,她也感受到了來自賀南的回饋,那是溫柔強悍的力量,包容如海,匯聚萬江;又像草原,生生不息。
那絲綠色的力量讓她體內的淨化之樹更強壯了一些,樹葉鬱鬱蔥蔥,仿佛玉石。
“出來吧,小聲點別吵到哥哥休息。”段沫顏打開房門,四個小弟弟乖巧地點頭,他們圍在賀南身邊,像幼獸守護母親。
段沫顏看向屋裡,那個被賀南拼死救出來的小姑娘縮在角落,她已換上了幹淨衣服,但臉上還滿是淚痕。
“他會死嗎?”小姑娘抬頭看向她。
“不會。”段沫顏道。
她走過去,遞過去一塊幹淨的毛巾,“你叫什麼名字,多大了?”
“我叫沈葉,今年九歲。”
“你是華夏血脈。”
小姑娘緩慢地點頭,她五官長得不很漂亮,看得出來家境普通,大約資質也一般。基因駁雜一定程度也反應在容貌上,之前在9區見過的那位婦人,臉上就有很大一塊胎記。
想來這樣既沒有血脈上的純度優勢,又沒有淨化師天賦的女性,肯定不算受重視,這才讓拐賣團伙有了可趁之機。
沈葉雙手抱住膝蓋,手指緊緊攥著那塊毛巾。
段沫顏很熟悉這樣防備的姿勢,當人處於極度不安時就會這樣來企圖保護自己。
“救你的人叫賀南,他隻是一個普通的工人,而他選擇面對的,是整個拐賣團伙的兇惡勢力。”她緩慢道。
沈葉渾身一震,呼吸停滯了一刻。
段沫顏轉過身來看著她:“別怕,把你知道的都告訴我。”
半晌,仿佛終於平復了心情,沈葉緩緩開口:“我、我家在9區九鄉城,這些人,他們不光偷女孩子,也偷男孩,寧吳坨是這條船倒數第二站。我上去的時候船上一共有10多個女孩,100多個男孩……”
“我是最後一個,要被賣到10區的巢城去。聽船員說,等到所有人都賣光,這條船會重新回去始發地進貨,繼續航行,我不知道始發地在哪裡,我睜眼的時候就已經在了船上……”
拐賣男孩子大多是為了用作苦力,拐賣女孩子,則是為了往更高等的區域去生活。
段沫顏見女孩面色憔悴,掏了掏口袋,遞給她一塊粗糧面包:“你能聯系到父母嗎?”
沈葉接過來,搖搖頭道:“我的終端被毀了。”
“那我用賀南的試試。”
“星網上有規則,不認識的人沒有辦法獲得溝通,而且還是跨區,沒信號的。”
段沫顏也想到了,可如果他們直接在軍部的公開網站留言[來救人!],勢必會打草驚蛇,援軍來了,罪犯也跑了。
她正在思考的時候,身邊的沈葉低低開口,小姑娘低著頭,豆大的淚珠從她的大眼睛裡滑落,滴在面包上。
“我弟弟阿枝,也被他們拐走了。他今年隻有四歲,太小了,他們不給他吃的,阿枝很快就生了病,為了不讓他傳染其他孩子,船員把他丟進了河裡……我從箱子的縫隙裡看到了,看到阿枝被拖走時候的表情,他在哭,他在哭。”
“我到死都記得那個男人的樣子!”沈葉眼眶通紅,“棕色的頭發,一隻眼睛瞎了戴著眼罩,隨身帶著一把長刀,我永遠記得他的樣子!”
段沫顏定定看了會沈葉,伸手將她摟進了懷裡,感覺到女孩身體的顫抖,她忽然問。
“沈葉,你敢向他們復仇嗎?”
“……我敢。”
在這種極端不平衡的性別比例下,聯邦還採取了將人與區域分為三六九等的方式,中央三區享有眾星捧月的淨化師,甚至還能做到一對一婚配;上城區與下城區卻將生出女兒作為頭等大事,為了進入更高等的區域生活;而邊防三區望眼欲穿,多少男人終其一生都沒有見過活生生的女性。
這樣壓抑的社會氛圍下,聯邦採取的畸形政策所帶來的後果是巨大的,這政策弊大於利,不在沉默中爆發,就在沉默中滅亡。
段沫顏不知道這是誰提出來的政策,但她知道,長久下去,唯有反社會這一個結局。
賀南在接受了淨化之後,好像一直在做夢,滿臉通紅極速喘息。
而家裡的五個小屁孩得知這位禿頭‘哥哥’原來是個禿頭‘姐姐’,而且還是淨化師大人後,一個個全都目瞪口呆,下巴掉在了地上。
段沫顏檢查了一下賀南的傷勢,他身上那些刀傷在兩個小時裡幾乎好的七七八八,她將繃帶松了松,那截斷臂也已長出來了一部分,露出粉生生的嫩肉。
這太玄幻了,真渦蟲這基因不是廢物,簡直牛逼plus好嗎,現代醫學見到他了會哭的。
他們一家蝸居在簡陋房間裡等待賀南痊愈,門外卻忽然想起了嘈雜的聲音。
“賀南呢!滾出來!”一道粗噶的嗓音吼叫著,伴隨巨大的踹門聲。
段沫顏和屋裡的一幫小屁孩對視一眼,她迅速從門縫中往外看去,站在外頭並不是別人,赫然是那日在倉庫外被他們打暈的野豬基因領班——麥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