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鬼地方幹脆叫吞鞋沼澤好了。”
段沫顏把自己的腳從一灘爛泥裡拔出來, 滿臉不情願地繼續往前走,她甚至都沒有發現,自己的體質正在悄悄變化——明心肉不光增強了她的抵抗力,也在緩慢地改善她的身體機能。
謝利就走在段沫顏後頭,目光追隨著少女的背影。他的嘴唇逐漸褪去血色,動作也緩慢起來,隨手揮去一條從樹上遊下來的毒蛇時,他眼前竟然暈眩了一秒。
汗水順著謝利的額角往下淌,水毒藤的葉片和剛才吃下去的那口明心肉,對他來說是雙效劇毒,正在迅速侵襲他的神經,和他體內的紅蠍基因激烈對壘,一旦他表現出絲毫弱勢,就會被植物毒素擊敗,變成湖底腐爛的淤泥。
林間微光下,段沫顏毫無所覺地走在前方,如果她此刻能回過頭看一看,就會發現謝利的臉上全是虛汗,距離暈厥隻差一步。
可即便遭受如此痛苦,他的眸光仍十分明亮。
兩個人走回到小鎮邊的時候,已經是正午當空,段沫顏看到不少女人正在教堂前的空地上曬谷子,黃澄澄的一大片。
她脫下自己身上的外套遞還給他,這才發現男人的狀況似乎有點不對。
“你怎麼了,沒事麼?”不怪段沫顏想多,實則是謝利渾身上下湿噠噠的,神情疲憊,連他那頭雪白的短發也變得黯淡無光。
謝利暗自壓下喉頭翻湧的血意,就在剛才他才勉強控制住水毒藤的毒性,體力尚未恢復,不過他還是咧開一個笑容,露出深深的酒窩:“你是在擔心我嗎?”
段沫顏表情平靜得看著他臉上的汗水,伸手將衣服搭在他手臂上:“別嗶嗶了,穿上吧,小心著涼。”
謝利的笑容僵在了臉上,他似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各種情緒交織在他胸腔。面前的少女眼神明亮,連陽光都蕩漾在她頭發絲上,暖風輕撫她的臉龐,謝利從未奢求得到她的垂青,隻少女偶爾表露的善意,就叫他目眩神迷。
他覺得此刻簡直比中毒還難捱,身體仿佛被人施了咒語,完全提不起力氣,但他甚至就想沉淪在這魔法裡,徹底失去意識。
“嘿~~~”
不遠處,曬谷的瑪麗大姐發現了他們,她大力揮動手裡的犁耙,像個會彈跳的玩偶人。
段沫顏也看見了,她揮手致意了一下,轉頭道:“我先走了。”說完轉身像一隻野地裡的小白兔,瞬間跑進了鎮子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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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利還站在原地,過了會才拖著步子,隨便找了塊空地坐下,他遠遠看著段沫顏融入人群裡,像一滴水匯入江河。她開始說話,開始笑。
而他連有人什麼時候走到了身邊也不知道。
徐璐依然穿著一身白大褂,她低頭看著模樣狼狽的謝利:“上午你去哪兒了?連巴特都不知情。”
對她的詢問男人卻一點反應也沒有,仿佛靈魂出竅一般,耳邊聽不見聲音。
徐璐皺了皺眉,加大了聲音:“謝利·歐文。”
謝利這才動了一下,緩緩往後仰倒,兩條手臂支撐在身後,他懶洋洋抬眸看她:“我在,徐醫生,我沒睡著。”
徐璐忍下一口氣,她銳利的眼神掃過他半湿的頭發和衣褲,完全是陳述的語氣:“你去病木之湖了。”
謝利轉過頭,依然看向段沫顏的方向,她正在幫助幾名婦女擠羊奶,模樣笨拙,他心下歡喜:“是的,我去了。”
徐璐忍不住走到前面來擋住他的視線,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我說過多少次了,病木之森裡的毒物有一些就算是你也無法抵御,我一直告誡你不要仗著身體素質去冒險,你卻總是當做耳旁風。”
“謝利,你別忘了你是晨曦的大首領,為了一個不知道會不會開花結果的明心肉,值得嗎?”
謝利平靜地笑,眼睛裡透出溫柔的光:“徐醫生,是你太擔心我了,事實證明我們運氣很好,水毒藤結果了。”
過了會,他伸了個懶腰站起來,伸手按了按她的肩膀,“而且,如果是為了她的話,值得。”
他雖然外表嬉皮笑臉,但徐璐知道他是認真的。
女人恢復了面無表情,她看著男人腳步緩慢地往教堂裡走,身後拖出長長的影子,忽然開口:“就算是死了也甘願嗎?”
謝利背影一頓,他過回頭咧嘴一笑:“徐醫生,在我死之前,你倒是想想辦法救我啊。”
*
晨曦組織對奧維維亞洲來說也許是反叛軍的代名詞,但它其實是一個龐大的關系網,最外層的那些攪動渾水的普通民眾,都不能算是組織成員。
聯邦其他洲還有很多像晨曦組織這樣掀起反叛戰事的勢力團伙,但都沒有它這麼神秘和詭譎。晨曦組織在奧維維亞洲各個地界活動,卻又亦正亦邪,有時候會搗毀販毒團伙窩點,營救受苦受難的群眾,有時候卻又會將某市的政府大樓付之一炬,暗殺政府長官。
這些毫無章法的行動讓軍部和議會視他們為眼中釘肉中刺,而晨曦組織的成員則像螞蟻一樣,總能在狂轟濫炸和圍追堵截中找到小路逃脫升天,而這片靠近病木之森的山谷小鎮,就是他們的安全屋之一。
巴特每天的主要工作,除了幫瑪麗大姐喂豬、放羊和搬運泔水之外,還要負責晨曦組織的對外聯結。
他一邊咬著根牛肉脯,一邊在鍵盤上敲擊,忽然屏幕上一道刺耳警報響起,巴特整個人愣了一下,幾乎是手忙腳亂地點開緊急通訊。
“老大!老大你在嗎?!”
終端響了兩聲才接通,謝利低啞的聲音傳來:“什麼事?”
巴特緊盯著屏幕,上面顯示出一連串SSS級信息,他咽了咽口水,聲音顫抖:“老大,我們在珊莎城的據點被發現了,目前所有廠區都已經被城市防衛軍佔領,管理者依爾特和維格不知所蹤,所有物資估計全部淪陷。”
晨曦組織所有從事生產工作的城市,包括提供軍火、裝備、物資的都擁有最高級保密條例,隻有核心人物才能知道管理者的信息和廠區位置,所有的工人都不知道自己在為誰幹活,一切實行遠程操控。
珊莎城雖然隻是10區的一個四級小城市,卻是晨曦組織裡非常重要的軍工廠之一,生產軍火級的槍械、彈藥、手榴彈、電磁炮等多種用途武器。
失去了珊莎城,晨曦組織將在很長一段時間裡無法動作。
謝利的聲音隻停頓了片刻:“立刻切斷所有聯絡,執行B方案。”
巴特咬牙:“是。”
“老大,為什麼會忽然這樣?珊莎城一直隱藏的很好。”
“……因為我擋了某個人的道。”
通話結束後,巴特手指顫抖,他在鍵盤上輸入一串代碼,安全屋和珊莎城的全部聯絡都會中斷和銷毀,也就意味著,他們必須徹底放棄這一座已經成熟的城市後援體系。
做完一系列掃尾工作,巴特確定珊莎城那邊不能反向追蹤到安全屋之後,他整個人癱在椅子上,長長嘆了一口氣。不過思緒一轉,剛才老大說那話的意思,似乎是猜到了什麼。
巴特知道謝利暗地裡總在聯系一位神秘人物,但是沒有一個人知道那位是什麼身份。
而在教堂內部的辦公室,謝利獨自坐在昏暗的屋子裡,他用手指敲了敲桌子,面前的顯示器上黑漆漆的。
垂眸盯了半晌,他才在上面輸入一行文字:【是你把珊莎城的消息透露給了軍部】
完全陳述的語氣,沒有絲毫懸念。
一直等待了接近十分鍾,漆黑屏幕上才突兀地多出一行白色的文字。
【——你以為你在和誰說話】
謝利看著這熟悉的傲慢語氣,嘲諷地勾了勾唇角。
那邊很快又發過來了消息。
【——珊莎城隻是一個警告,你要記住晨曦的一切都是我給予的,隨時可以拿走】
謝利的手指緊緊捏住椅背,簌簌的木頭粉末自他掌心落下,謝利要憑借很強大的控制力才能讓自己不把這破顯示屏給砸碎。
那邊的人一無所覺,接二連三發過來了消息,語氣越來越急切。
【——膽大包天的蟲子,你到底將她擄去了哪裡?】
謝利勾了勾唇角:【我似乎沒有告訴你的必要】
那邊停滯了片刻,明明看不見對方人的臉,謝利卻能輕易感受到他傳來的怒意。
【——簡直愚蠢至極!】
【——我隻讓你破壞大典,沒有允許你奪走她!】
姑且稱對方為無名氏吧,他們兩個一直都隻保持這種匿名的文字聯絡,無名氏為晨曦提供需要的情報和權限,讓謝利能夠來去無阻的穿插在各個區域。
而晨曦替無名氏完成一切骯髒的事宜,暗殺某些城市長官,搗毀某個他看不順眼的政府勢力。
這就很能解釋為什麼晨曦組織的行為總是亦正亦邪。
這還是第一次,謝利在他們兩個的對話上,看到無名氏發感嘆號,他好像從未有過這麼情緒激動的時刻。
謝利摸了摸下巴,眼睛裡閃過一絲玩味:【你應該擁有不少淨化師,何必要她?】
那邊的反應比想象中還大一點。
【——她隻能屬於我,你們這些低賤血統的蟲子根本不配擁有】
【——X,你要清楚,晨曦始終隻是一條走狗而已,我對你私下的那些行為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因為你救助的隻是群下賤的垃圾,垃圾就該放在垃圾桶裡】
【——而你無法反抗我】
屏幕徹底歸於黑暗,幾行白色的文字也逐漸消失,他們的聊天記錄正在被銷毀。
謝利一動不動,片刻後他站起來,大步朝外走去,原地隻剩下一把被捏碎了扶手的木椅。
此刻段沫顏正在幫瑪麗大姐和幾名婦女幹農活,知道她們平時除了自己種植作物外,還會和附近的小城市進行交易,換取一些生活用品,完全就是普通小鎮的過日子模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