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紫英道:“念念身隕魂消,存放在宗門的魂燈已滅,她與役鬼的契約自然解除,為師曾布下搜魂陣,未能在這世間尋到他,若他還在,可能已經入了北冥。”
宣芝振作起來,“好,我現在就回北冥找他。”
從大殿出來後,宣芝就掏出了鬱繪的那片紙扇碎片,碎紙從她手心飛出去。北冥收天下陰鬼,入口其實並不在極北之處,隻要尋到陰路鬼道,就能到達鬼門前。
有紙扇引路,宣芝很快找到了方向,來到了冥淵深處,筋鬥雲裹著宣芝從鬼門穿進去,守在鬼門前的兩人看到她,很是驚訝道:“娘娘才出去一日,怎的又回來了?”
宣芝道明了來意,姜炤伸手觸上鬼門,從沉鐵一般的鬼門上取出一本書冊來,這書冊有點像是地府的生死簿。世間成鬼者皆會被記錄在冊,不論他們來沒來過北冥。
“娘娘可知他生死之日?”姜炤問道。
宣芝搖頭,她以前跟施念念抵足而眠時,曾聽她說過她跟雲倦的相遇,施念念體質極陰,六歲之時在鬼節被卷入鬼潮,要不是雲倦在萬鬼夜行中護了她一程,施念念早就被惡鬼吞噬了。
施念念在萬鬼潮中抓住雲倦這麼一隻不想奪舍她的鬼,就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她在鬼潮中陰差陽錯開了靈竅,當時憑借著本能與雲倦結了契,有了自己的第一隻役鬼。
後來也是雲倦帶著她跨越迷心海,來到拂來宗拜師。雲倦是個在世間都找不到什麼信息的陳年老鬼,連裴紫英都知之甚少。
不過裴紫英為行搜魂之術,在施念念洞府尋過,找到一根雲倦佩戴過的槐木發簪,那上面沾染了雲倦的氣息。
宣芝將發簪遞過去,姜炤接過發簪在鬼冊上劃過,鬼冊哗啦啦地翻動起來,從頭翻到尾,皆一無所獲。
姜炤搖頭道:“鬼冊記載世間所有成鬼者,即便他已經輪回轉世,也有記錄可查,鬼冊中沒有他的記錄,隻能是他並非為鬼。”
“不是鬼?那他會是什麼?”宣芝難以理解,雲倦和施念念以鬼符結契,他不是鬼,又怎麼能結成契約,又怎麼會受鬼符驅使?
脫口問完之後,她才想起一種可能,或許並不是鬼符有用,隻是雲倦願意被驅使。
姜炤搖搖頭,除了鬼事,她對於其他的便愛莫能助了。
雲倦不在北冥亦不在人間,那隻可能還被困在無方鏡中,宣芝得盡快把這個情況帶回去告訴師父,她站在鬼門城樓上,往山巔冥宮望了一眼,與兩殿閻司告別,準備穿過鬼門重回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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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在這時,她手中雲倦的槐木發簪突然從指間抽離,倏地射入虛空中,半空激蕩出一縷漣漪似的波紋。
宣芝猝不及防,下意識往前追去,指尖即將觸上半空波紋時,消失的發簪又重新浮現出來,發簪懸在半空,上面沾染的微弱氣息從槐木上溢出,光芒慢慢勾勒成一柄通體雪白的狹長利劍,劍長三尺有餘,雪亮的劍身上有雲絮一般的暗紋。
“這是什麼?劍?”宣芝一時沒反應過來。
申屠桃的聲音自她耳邊拂過,冷淡道:“戮雲劍,戰神手中劍。”
雲倦白衣白發,就連露在外面的皮膚都潔白如雪,這柄劍的模樣和雲倦的外形實在相配,宣芝慢慢睜大眼睛:“雲倦難道是……劍靈?”
還是戰神的劍靈?那為什麼戰神被封在無方鏡中,他的劍靈卻能跑到人間來?
如果雲倦是戰神劍靈,是喚醒戰神的關鍵,那在書裡面東周和大玄交戰時,雲知言手裡的戰神符時機來得那樣巧妙,是因為施念念死後,雲倦一直跟在雲知言身邊?
如果真是這樣,她很懷疑在原著裡施念念的死因就有問題。
懸空的長劍虛影消失,槐木發簪啪一聲落到地上,將宣芝從沉思中驚醒,此時才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驚喜道:“申屠桃,你醒了?”
無人回應。宣芝從地上撿起發簪,從鬼門城樓跳下,飛快往山巔冥宮上跑,冥宮廊環縈回,宣芝不耐煩繞來繞去,直接御風飛檐走壁,往宮殿深處那一座不起眼的閣樓裡跑去。
她從窗口翻入時,一眼便看到席地而坐的人,申屠桃從那日分神融入桃樹後,本體就沒挪過地方。
他依然坐在那裡,聽到動靜,緩緩睜開眼睛,目光精準地落到翻窗落地的人身上。
宣芝一轉眸對上那雙寧靜如水的紅瞳,臉上的欣喜化作疑惑的蹙眉,遲疑地喊道:“申屠桃?”
申屠桃從鼻子裡應了一聲。他略微側了下頭,銀白的長發從肩上滑落,目光定在宣芝臉上,他想能見到她,他現在應該是高興的,隻可惜喜悅的情感還未在他體內復蘇,他的七情六欲還有部分缺失。
得到回應,宣芝懸著的心稍微落下去了一點,但也僅僅隻是一點,因為眼前的這個申屠桃雖然不再是根怎麼喊都不應的死木頭了,但看著還是和以前不太一樣,她謹慎地問道:“你現在有五感了嗎?和分身融合完成了?”
申屠桃垂眸看向自己的手掌,張開五指握了握,“融合了一部分。”
宣芝坐過去,伸手搭在他的手心裡,“有感覺嗎?”
申屠桃冰涼的指尖從她手心劃過,輕輕摩挲指腹,然後插進指縫扣住,“嗯,柔軟溫暖,小小的。”
他無法把握好力道,握得太過用力,宣芝手背上的皮膚被指尖按得通紅,她吃痛地哼了一聲,說道:“輕點。”
抓住她的手立即松開了。
宣芝反手抓住他,輕輕揉捏他的指節,皺眉道:“你融合原來需要這麼久啊。”已經過去一個多月了,還隻是融合了一部分而已。
申屠桃其他感官尚且還在沉寂,剛復蘇的觸感格外敏銳,宣芝一下一下揉捏他指節,指腹觸摸在肌膚上的感覺實在令人戰慄。
他渾身緊繃,即使咬牙忍耐,衣袍底下的身軀依然忍不住細細顫抖著。
申屠桃忍不住想抽回手,卻又貪戀這難得的溫暖柔軟,一時之間竟然有些進退維谷。
他喉結滑動,咽了咽唾沫,啞聲道:“有一些阻礙。”
宣芝毫無所覺,詢問地看向他,“什麼阻礙?”
申屠桃與山河社稷圖中的活體相融,真正屬於他的活著的五感六識正緩緩流入他死寂的身軀內,他在一個世界死,在另一個世界生,如今這兩種力量正在他體內博弈,“它應該察覺了,有另一種規則力量可以對抗它。”
宣芝驚道:“它發現我了?”
申屠桃目光一直落在他們交錯的手指上,看到自己手臂上因為她柔軟指尖的刺激而一粒粒浮出的雞皮疙瘩,“暫時……還沒有。”
“估計也快了。”宣芝思索道,畢竟在滄琅秘境裡鬧出的動靜著實不小,女娲娘娘借山河社稷圖現身那次,就引來了驚雷鳴響。
想到有女娲娘娘在,宣芝心裡安定了不少,她烏黑的瞳仁中映出申屠桃的身影,目光焦點卻並未落在他身上,暗自思索,劇情突然提前,說不定也跟這個有關,因為它察覺了足以對抗它的規則力量,所以迫切地需要主角成長起來?
宣芝一邊思索著,一邊問道:“雲倦是那把戮雲劍的劍靈?”
申屠桃點了點頭。
“那你知道那個戰神的事跡麼?他是如何被封進無方鏡中的?為什麼他都被封入鏡子裡,他的劍靈卻又能出現在世間,還以陰鬼的身份和我師姐結契?”
宣芝現在有一連串的問題,迫切想要知道答案,雲倦真是劍靈的話,如今戰神蘇醒,那雲倦勢必已經回到他手中。找不到雲倦,申屠桃這裡便是唯一一點線索了。
第102章 (補字)
古戰神存在於仙界十二正神體系建立前期,那時候仙界諸神為爭奪正神之位,得到建立神庭之權,經歷過長達數千年的爭鬥。
最後勝者站上天道臺,受封正神,敗者或隕落,或被封印。
那時候人間亦是蠻荒之年,仙凡兩界並未像現在這樣,受天道嚴格分隔。
神仙打架,凡人遭殃,四海九州的凡人在神力對撞下命如草芥,苦不堪言。這一時期,又有邪魔因亂誕生,吞噬生靈,天地之間可謂遍生怨魂惡鬼,最後這些鬼煞都如百川歸海一般湧入北冥。
申屠桃天天浸泡在凡魂的七情六欲中,才漸漸從冰冷麻木中覺醒,開始在自己身上銘刻法陣,復刻凡人情欲。
仙界諸神看不上北冥這種鬼地方,申屠桃又一門心思地搗鼓自己骨骼皮肉上的陣法,全然無視那些想要拉攏他的勢力,反倒在仙界的爭端中獨善其身。最後因鎮封萬鬼的功德,而坐上正神之位。
他雖然沒有直接摻和進諸神爭鬥,不過因為天地之間所有的怨魂歸處都是北冥,所以也知道得不少。
申屠桃聽完宣芝的問話,抽回自己的手縮進袖擺裡,暗暗撫平手臂上的細小疙瘩,這才得以收斂心神,回想了片刻,說道:“當年戰神覆淵和火神相爭,兩人打了數月不休,從仙界打到人間,火神戰敗認輸。”
宣芝手中落空,一邊聽他說話,一邊無意識地又朝他靠近了點,與他手臂相貼。
屬於活人的鮮活的體溫透過衣料蔓延到他皮膚上,申屠桃剛消下去的雞皮疙瘩又立了起來,酥酥麻麻地爬遍了他半個身軀,似乎有一點火星從他們相貼的地方蔓延開,燒往他的四肢百骸。
申屠桃一時沒了話音,往旁邊挪去,與她拉開距離。
宣芝又湊上前來,疑惑地追問:“然後呢?他明明贏了又怎麼會被封進無方鏡?”
申屠桃隻得忍耐,繼續道:“覆淵沒有因此停手,他持劍一劍一劍削去火神四肢頭顱,用四十九劍徹底斬碎火神神軀,火神碎軀砸入人間,引動地火,使得人間火山噴發,赤地萬裡,無數生靈因此殒命。”
“這些罪孽因果自然算到他與火神頭上,火神碎軀在地火中被煉制成無方鏡,戰神也被天道之力壓制封入無方鏡中,他現在能被釋放出來,看來是他的罪罰被赦免了。”
宣芝抓著他的袖擺,聞言不高興地抓在手裡使勁蹂躪,難怪隻有雲知言能登上戰神棺椁的高臺,畢竟他是這個世界的親兒子。
“隻有活人獻祭才能開棺,這難道不算罪孽嗎?”宣芝咬牙道,“雲知言這個狗東西,不知道做了什麼才哄得師姐為他跳入獻祭坑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