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紫英笑得一臉和藹可親,溫和地喚她起身,送了她一份見面禮。
宣芝手捧錦盒,錦盒之中躺著一塊四四方方比巴掌大一些,未經任何打磨,極為光滑圓潤的玉石,她仔細看了看,驚訝道:“這是煉符的元玉?”
裴紫英點頭,“符修,最終都要學會自己煉符,你且先收著,等哪一日你煉出自己的符箓,便可以出師了。”
宣芝拜謝以後,裴紫英又帶著她逐一認人,這個師父當得很是細致。
臨光院內門就三十來號人,裴紫英的親傳弟子加上她,一共三人,大師兄裴故,是裴紫英撿回來的孤兒,由他親自撫養長大,主修御妖,裴紫英身體不適,臨光院的大小事務都由這位大師兄打理。
裴故生得濃眉大眼,笑起來和師父一樣溫潤可親。二師姐施念念,是個鬼符師,到現在還對今日山門上方盤旋的鬼煞念念不忘,拉著宣芝追問,當時山門到底是怎麼回事。
申屠桃在山門鬧出的動靜不小,當時三峰六院掌事害怕鬼帝怒火蔓延至內門,增添無辜傷亡,將弟子都嚴格約束在了門內。是以,大家也隻看到山門上空陰風呼號,鬼魅橫行,和護山大陣撞出陣陣鳴響,卻不清楚究竟發生了什麼。
隻不過,宣芝也是一頭霧水,她那時候還被困在那片未知空間內,出來之時,鬼魅早就消散。申屠桃還一臉冷漠,連話都不願意跟她說一句。
裴紫英側眸看了她一眼,對眾人道:“好了,現在時候也不早了,都散了吧。你師妹剛經過問道階上試煉考核,肯定累了,且容她好好休息。”
掌院發話,大家就算對宣芝這個新入門的親傳弟子再多好奇,也隻得先行散去。
宣芝被領到住處,裴故道:“這裡名為紫藤閣,屋子我已叫人收拾妥當了,師妹可以安心休息,等你休息好了,明日再帶你四處逛逛。”
施念念對惡鬼兇煞垂涎欲滴,仍沒有放棄跟她打探情況,挽住她的胳膊,烏黑的眸子眼巴巴地盯著她道,“師妹初入臨光院,人生地不熟,肯定會不適應,要不今晚我就陪師妹一起睡吧?”
宣芝還沒說話,裴故先一步說道:“別胡鬧,真跟你一起睡,小師妹今晚還能休息好嗎?”
“你煩死了,我好不容易有個師妹,我跟她說說話還不行嗎?”施念念不滿。
兩人雖然打打鬧鬧,但一看關系就很親近,宣芝看著他們,臉上不由露出笑來,心想,這就是我的師兄、師姐了。
她選擇留在了這個世界,會和這裡的人建立起很多很多新的關系,不止申屠桃那一棵死桃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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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芝牽起施念念的手,甜甜地笑道:“好啊,師姐陪我睡吧。”
第74章
入得同一宗門,拜入同一師父門下,師姐、師妹這樣的關系,就和兄弟姐妹差不多。
兩個人起初還有些拘謹,一起窩進一個被窩裡,聊了一會兒天,很快就熟絡起來。
施念念生得娥眉杏目,臉蛋圓圓的,身量也嬌小,和宣芝站在一起時,發頂隻到她耳際,發髻上插著一顫一顫的蝴蝶朱釵,喜歡穿明豔亮色的拂拂裙,動起來時裙擺上的褶皺如水波一樣蕩漾。
怎麼看都是一個甜妹。
但施念念主修的卻是陰戾的鬼符,她體質極陰,從小便愛招惹那些東西,沒少受過鬼魅陰煞的苦。
她天生骨子裡就有一股不服的勁頭,在一次鬼節鬼門大開,被卷入鬼潮中時,撞開了靈竅,成了一名“欺鬼霸煞”的鬼符師。
屋內點著一星豆大的燭火,兩個女孩子一起倚靠在床上。
施念念抬起手,雙手手心裡託著一排白玉黑字的符箓,興高採烈地給宣芝介紹她擁有的小可愛們。
鬼符之上陰氣森森,仿佛一排墓碑。細細一數,足有十二枚,多得讓人羨慕。
宣芝問道:“這些都是師姐自己煉制的符箓?”
施念念驕傲地昂起頭,“這五枚是我自己煉制的,這三枚是我完成任務師尊賞賜的,這些是外出歷練之時得來的。”
她餘光掃見宣芝羨慕的表情,說道:“你才剛入門,慢慢來,雖然你主修神符,神符又最難煉制。”施渺渺笑嘻嘻地撞了一下她的肩膀,“但你一定可以的。”
宣芝也對未來充滿信心,“嗯!”
施渺渺催動鬼符,陰氣彌漫,半開的窗外灑入明亮的月光,照出屋內摩肩接踵的鬼影。
臨光院現在雖湮沒無聞,但施念念在外卻算得上赫赫有名,被稱為鬼仙子,她鬼符中的陰鬼無不是惡鬼兇靈,不論走到哪裡,都叫人頭疼。
宣芝看著從床柱上垂下的一隻吊死鬼,吊死鬼滿面青白,青筋暴突在他那張原本清秀的面容上。
白綾將他的脖子勒得凹陷入皮肉,腦袋軟軟地垂著,嘴巴一張,鮮豔的紅舌從烏青的唇中滾出來,拖拽著血水垂落。
差點舔到宣芝臉上。
也就差那麼一點,吊死鬼嗅到她身上的氣息,眼眶驀地睜大,渾身抖如篩糠,手忙腳亂地抓住自己舌頭,連血水帶陰氣地狂塞回自己嘴裡,從床柱上扯下白綾,化作一道暗影,連滾帶爬地縮回了施念念的鬼符裡。
宣芝:“???”我有這麼嚇鬼嗎?
施念念原本還想嚇唬嚇唬自己的小師妹,沒曾想到自己的鬼役竟然這麼慫。
她難以置信,又勾動手指喚另一隻鬼上來,那鬼一身紅裙,紅唇紅甲,美豔不可方物,手裡捏一把羽扇,搖曳生姿地走上前來。
走到床榻前時,豔鬼動作頓了一頓,二話沒說,化作一道紅光,鑽進了鬼符中。
滿屋子的鬼影接二連三地湧回鬼符,不論施念念怎麼召喚都不出來。
“怎麼回事?!”掐訣驅動鬼符無用,施念念氣到快要爆炸。
她第一天當師姐,就在小師妹面前丟臉,施念念無地自容,一骨碌從床上翻起來,披上外衫,“師妹你早點睡,這些膽小鬼,我得再去好好練練他們。”
她沒回頭看宣芝,羞惱地耳朵尖通紅,從窗戶一翻而出,消失在了夜色裡。片刻後又跑回來,幫宣芝貼心地關上了窗戶。
宣芝:“……”師姐可真是個風風火火的性子。
她噗嗤笑一聲,裹進被子裡。
宣芝大概能猜到那些鬼是在懼怕什麼。她扯起自己領口嗅了嗅,跟申屠桃近距離接觸,還是在那日的山洞裡,都過去這麼久了,也換過衣衫沐浴過,總不至於還殘留著他的氣息。
想到申屠桃,又想起他臨走之時那平靜漠然的眼神。
宣芝臉上笑意沉寂,默默盯著帳頂看了片刻,翻身坐起,盤膝入定,神識沒入神符。
微微燭光中,一副卷軸憑空浮現,徐徐鋪展開。畫卷正中的山坡上,一株新發的綠枝已經長了有手肘高,細細的枝幹上錯落地長出好幾篇狹長嫩綠的葉。
宣芝伸手輕輕摸了摸畫上的桃樹,“你想要,我便種出給你吧,答應你的我本來也不該食言。”
她神識附著在山河社稷圖上,嘗試加速圖內的時間流速。
畫卷上靜止的祥雲山霧漸漸開始流動起來,日升日落在整個圖上透出明暗變幻的光影,畫面上的草木水流線條都在隨著加快的時間而變動,整個畫面都像是活了一般。
桃樹苗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開始抽出新芽,拔高長大。
宣芝的真元也隨著山河社稷圖中加快的時間而飛快消耗著,等到天光漸亮時,圖中的桃樹已經長到半人高,主幹上分出了一截新的枝杈,生機勃勃。
天亮後,宣芝收回山河社稷圖,打坐恢復了一些真元,梳洗一番,在師兄、師姐的陪同下熟悉臨光院各處。
……
北冥,渡虛山。
滿山的枯木燒毀之後,便再也不可能長起來了,渡虛山宛如一墩黑沉沉的玄石坐落在北冥中心,山體表面隻剩些粗壯的已經石化的枝幹。
鬼門坐落在一根巨大的主要枝幹上,並未受到太大影響。山巔的冥宮傾塌了大半,蟬奴們正在努力重建。
申屠桃真身下界,觸犯天規,回到北冥後他自己登上了高懸於北冥之巔的那座祭壇。
祭臺四面十二根石柱,柱上亮起金光,金線遊走,將殘破的石臺勾勒成型,整個祭臺都在快速地修復,很快褪去殘舊之相,光華流轉,仿若初建。
金光在祭臺頂上結成三個古老的字體:天道臺。
四面石柱上銘刻的符文浮出,絞纏成一條條金色的鎖鏈,鎖鏈卷上申屠桃,將他扣在天道臺上。金色鎖鏈由天道之力成型,避不開,斬不斷,這世間萬物生靈,即便是神,也不能抗。
申屠桃坐在天道臺中心,平靜地看著鎖鏈穿透靈竅,鎖住他的身軀四肢,渡虛山體內的桃木本體同樣被金光封鎖,整個北冥都在震顫,天怒之氣充斥著北冥。
不論惡鬼兇煞,抑或是北冥尋常陰鬼,皆瑟瑟不敢出。整個北冥悄無聲息,成了真正的死域。
最後一根鎖鏈穿透申屠桃的心口,扼住了他渾身法陣樞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