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轎咯——”外面一聲唱和,身下猛地一震,宣芝整個人便被震得清醒了些,鞭炮聲合著喜樂歡天喜地地響起來。
外面有人撩開轎簾,透過鞭炮繚繞的雲煙,宣芝看到了雲家闊綽的門楣,為什麼,我又回來了?
“小姐,快蓋上蓋頭,雲家公子要來背你入門了。”丫鬟說道,手忙腳亂地將蓋頭重新覆上的頭頂。
宣芝捏緊了手裡的神符,驀然想起來,她本該在拂來宗的問道階上,想必這又是一重考驗。她既然在現實中能擺脫雲家,在幻境裡亦然。
她如今的神識已是今非昔比,沒花費什麼工夫便重新契約神符。幻境的發展如當日一樣,她的四肢被人用靈力束縛著,趴在雲知慎背上,再一次聽著他得意忘形的淫褻之言。
“你做不了這些了,因為你早就死了。”宣芝輕聲說道。
雲知慎的腳步一頓,惡狠狠地罵道,“賤人,真是晦氣,大喜的日子你敢咒我?”
宣芝一點也不懼他,輕蔑道:“我很樂意在幻境裡,再殺你一次。”
說著,一道神光自她身周浮現,掀起一陣狂風,宣芝頭上的蓋頭被卷到半空,她抬起眸來,望向上空從天而降的神靈,金箍棒攜帶著浩浩之威,一棒橫掃而過,蕩開鞭炮燃盡後的硝煙,喜樂之音戛然而止。
雲家華美的宅院被一分為二,滿堂的賓客驚慌失措地四處奔逃,雲家幻境裡的人和物都開始消散,崩塌的幻境之下,規整寬闊的問道階重新出現腳下。
拂來宗,望雲殿內。
大殿正中懸浮著數面銀鏡,每一面鏡中都映著一幅畫面,畫中之人各不相同,乃是攜入山令而來,登問道階的試煉者。
通過入山令招收的弟子和拂來宗每年年初開山門廣招弟子不同,廣招的弟子尚未踏入修行一途,還是一張白紙。
而能獲得入山令之人,大都是有些修為在身的,也都已經定了修行之道。拂來宗外放入山令,意在給予一些想要拜入宗門的散修機會。
問道階上心關難過,大多數人能扛過苦痛疲累,卻難以逃過自己內心的七情六欲,尋常人在這條問道階上大都要走上個三五日,甚至走個十天半個月,也不罕見。
拂來宗三峰六院的掌事者皆坐於殿中,觀看著問道階上諸人的情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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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芝以力破開幻境時,一圈金光蕩開,將問道階上縈繞的山霧都滌蕩一清,順著山階地面來回遊動的蟠龍被神力逼回山門,盤纏在內山門的牌樓之上,豎起脖子往山階下打望。
拂來宗頂上的護山大陣蕩起一層層的漣漪,好一會兒才平息下來。
“沒想到一名符師身上,也能有這樣迫人的銳氣,倒是很適合劍修。”巽陽峰峰主說道,轉頭往臨光院掌院真人看去,“紫英,她請出的是什麼神靈?”
裴紫英看到銀鏡當中那驚鴻一現的神靈虛影,微微一怔,擺正了悠闲的坐姿,勾手將那一面銀鏡浮到最前方來,回道:“齊天大聖,鬥戰勝佛,孫悟空。”
殿上眾人露出詫異的神色,“齊天大聖?這名字倒是狂妄,仙界十二正神都不敢自恃能與天齊。”
巽陽峰主疑惑道:“那他到底是神還是佛?”
“我記得神譜之上沒有這一尊神靈名號,他是哪一座神殿之下神祇?”
拂來宗臨光院早已經沒落,又有越望宗在前,很難得有符修會想要拜入拂來宗,問道階上就那麼一個符師,裴紫英自然是一直關注著她。
他一襲青衫,長發用一根烏木簪著,面目生得素雅,渾身透著一股書卷氣,嗓音也溫潤如玉,說起來話來不徐不疾,“聽聞大玄境內一處小鎮,不久前曾修築了大聖神廟。”
“是玄晟元君庭下神靈?難道是元君新加封的地仙?”
裴紫英搖搖頭,“玄晟元君神力漸弱,現在恐怕已經無力再行加封之權。神譜出自越望宗,也隻是凡間修士所著,這世間神靈總有神譜涵蓋不全的。”
這話說得倒是不錯,也不是什麼神都能上那一方神譜,像元君加封的那些地仙,便從未被收錄進神譜過。
眾人闲談之時,不知是誰慢慢說了一句,“神符師,殺念太重可不是個好事啊。”
這句話說完,大家不約而同都收了聲,大殿之中微妙地靜默下去。
問道階上,宣芝除了在心關第一層耽誤的時間久一些,在剩下的幾層中都並未耗費太多時間,她到底靈魂不屬於這個世界,這個世間能牽絆住她的人和物實在不多。
問道九重考驗,最後一重因人而異,每個人所看見,所要面臨的皆為不同。
宣芝踏上山階後,身影在原地閃了一閃,竟從山道上消失了。望雲殿內的銀鏡上隻映出空空一段長階。
“掌門師兄,這是怎麼回事?”巽陽峰主問道。
銀鏡與問道階相通,不論考核之人身處什麼幻境,隻要她還處於問道階上,銀鏡當中就會映出她的身影。其他銀鏡當中皆能映出諸人情景,唯有這一面空空如也。
端坐於主位的拂來宗宗主也微微蹙眉,他結了一個手印,先前投映符師的銀鏡周圍亮起一圈法印,鏡面泛起水一樣的波動漣漪,銀鏡飛速從問道階上下掃過,皆一無所獲。
蟠龍從鏡上法陣中冒出一個雪白的龍頭出來,金色的龍眼中猶帶不解,“問道階上沒有她的氣息了。”
問道階自拂來宗建宗之始便建成,乃是開派祖師用一天石熔煉於石階所鑄成,蟠龍是問道階所生之靈,它都感覺到她的氣息,那宣芝確實是不在問道階上了。
拂來宗宗主道:“那這便不是我們能看的了。”他說著一拂袖擺,那面銀鏡變化做水霧消散於殿中。
裴紫英坐了片刻,起身朝眾人拱拱手,往殿外走去。他的步速從容緩慢,但身周之景卻像是被急速拉展開,一步便出到殿外來。
山風盈滿他的衣袖,裴紫英抬起手臂圈出一個擁抱的姿勢。緊接著一團紅光在他懷中盤踞凝成一隻皮毛雪白的九尾狐。
九尾狐在他懷裡扭了扭身軀,爪子勾住他身前衣襟,催促道:“快出去看看,臨光院百八十年都沒什麼新面孔,好不容易來一個,可別走丟了。”
裴紫英揉揉它的尾巴,“若她走不完問道階,就算我去山門前等著也無用。”他嘴上雖這麼說,不過還是聽話地往山門去。
望雲殿位於內山門後第一座峰上,是拂來宗的前殿,殿前的廣場盡頭,一座寬闊的懸空長橋連接前殿和山門。
九尾狐抖抖耳朵,揚起腦袋看他,猶豫道:“你是不是嫌棄她是神符師?”
“怎麼會。”裴紫英說道,垂眸看了她一眼,“少主為何對她這般期待?”
九尾狐那雙黑葡萄似的狐狸眼轉了轉,避開他的視線,憤然道:“越望宗那群狗眼看人低的符修,據本少主觀察,她那神靈就算神譜上無名,神力卻不低,你將她收入門下好好栽培,下一次九州法會,定能打爆他們的狗頭。”
“隻是這樣?”裴紫英踏上懸橋,失笑道,“少主,狗與你也算是同族。”
九尾狐爪子一揚,尖銳的指甲抵在他的喉嚨處,“會不會說話?”
“抱歉,是我失言。”
九尾狐這才滿意地收回爪子。
一人一狐很快來到內山門下,蟠龍在問道階上來回遊走,找了好幾遍了,它重新遊上內山門,盤纏在內山門的牌樓上,“這小丫頭,無端端的,跑去了哪裡。”
它垂頭看向裴紫英,“莫不是,問道階不允許神符師再入臨光院?”
蟠龍說著,忽然感覺到什麼,龍軀一下子繃緊,連身上龍鱗都快立起來了。隻見拂來宗上空的護山大陣猛烈地震動起來,望雲殿內的掌院峰主盡皆被驚動,飛身掠來山門。
護山大陣隻勉力抵抗了幾息,一道金錐從外破開。虛空中裂開一道狹長的裂縫,陰鬼煞氣從中滾滾而出,撲入拂來宗內。
申屠桃一步從裂縫中跨出,紅瞳如血,垂眸俯視眾人,冷聲道:“人呢?”
九尾狐渾身炸毛,妖力護住裴紫英,低聲道:“這不是那神符師的禿毛小白臉麼?”
裴紫英倒吸一口冷氣,一把捏住她的狐狸嘴,“別胡說,是鬼帝。”
九尾狐:“????”
鬼帝?民間拜祭的鬼帝神像無不是青面獠牙,筋肉嶙峋,背靠桃木,腳踩白骨,嘴裡還啃著幾隻惡鬼。就連神譜上的鬼帝像都是如此,怎麼會是這幅樣貌?
此時此刻,宣芝正身處在一片未知的空間裡,周遭昏暗無光,仿佛是在一片混沌中,前方透出幽幽光源。
光源所來之處,是一間窄小的,充滿生活氣息的房間。房間裡看上去有些凌亂,單人沙發上堆著她的衣服,沙發旁邊便是她的床,床上被褥隆起,睡著一個人。
枕頭旁邊放著那本小說。基地的探照燈偶爾掃過來,熾烈的白光透過窗簾,能將小屋短暫地照亮,甚至照亮這片她所在的空間。
這是穿入書中之前?
宣芝從問道階上消失那一刻,她雖不知道自己身處何處,但不知為何,她心裡卻清楚這不是問道階上的幻境,隻要走過去,她就能重新回到現實。
這也許是她唯一一個能回到現實的機會。
她抬步往自己的小屋走去,伸手探往分割兩片空間的水膜一樣的結界。她腰間綴著的靈獸珠一陣猛烈地晃動,山狸從珠子裡滾落出來,嗷嗚叫了一嗓子,咬住她的裙擺往後扯,貓兒眼裡滿是驚慌。
宣芝愣了下,收回手抱起它,“我回去了,是不是就不能養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