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長豐鎮這邊,白君神力幽微,現下連現身人前都快做不到,鎮上居民想要將白君送入神像內,以香火滋養他,希望有朝一日他能恢復神力。
在他遁入神像沉眠前,申屠桃指尖飛出一縷金線,倏忽沒入白君渙散的虛影,法印在他身上遊走一圈,繼而消散。
宣芝轉眸和申屠桃對視一眼,明白白君身上沒有被人動過手腳。這之後,又將臨浮郡中所有地仙都檢查了一遍,確認沒什麼問題後,他們才準備從臨浮郡離開。
曲隱流本還想跟著一起,被申屠桃冰冷的目光掃過,還沒來得及同宣芝說上話,兩個人的身影就從他面前消失了。
宣芝手裡捧著大玄地圖,去往玄晟元君圈出的幾個地方查探。這幾個地方也有邪魔侵擾,宣芝若是能幫便會幫上一把,不過也確如玄晟元君所說,有些地方的地仙的實力強悍,足以應付,邪魔並不成什麼氣候。
青蓮聖女之事明顯讓對方起了警覺,他們一連走過數地都沒能再捉到對方。但對方利用地仙竊取香火也不是隻在這麼一天兩天,一年兩年,時日愈久,想要抹幹淨痕跡就越難。
第51章
鬼帝陛下在陰沉的渡虛山上,沒事都喜歡在外競走,現下來到人間,更是半點都不嫌疲累,他仿若是來遊歷的,悠悠闲闲地隨著宣芝踏過許多地方。
春末夏初,正是人間草木繁盛,鳥語花香的時節,尤其大玄疆域得玄晟元君數千年來的神力滋養,更是一片水木豐饒的盛世繁景。
他們站在一座神廟前,那神廟嵌在山壁內,是由整個山體雕琢而成,左右兩根石柱撐起上方屋頂,屋檐之下坐著一尊巨大的神像,那神像雙手平放於膝上,手上端著一柄長劍。
這座神像的規模和樂山大佛都差不多了,人站在山腳下,還沒有神像的腳背高。這座城池的守護地仙看上去是位頗有戰力的神靈,神力強大,將整個城池庇佑得很好,香火也旺盛。
神像正面所對,便是一座繁榮的城池。城池呈現半月狀,簇擁這座神像山而建,神像下的祭臺上,繚繞的香火徐徐飄上半空。
申屠桃將一炷供香遞到宣芝手裡,對她道:“去吧。”
“遵命!”宣芝接過香,來回看了看,紅籤黃泥的供香上沒有留下絲毫法印痕跡,和普通供香別無二致,她轉身快步跑向供奉的人群。
申屠桃遙遙望一眼那長龍似的隊伍,左右看了看,找了一處石墩坐下等待。
神像下的祭臺十分寬闊,上方擺了兩張長桌,桌上擺滿供品,普通民眾還沒有資格走上祭臺參拜,隻能排列在祭臺下方拜神,前方擺著兩個四足大鼎香爐,裡面已經密密地插上了供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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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芝在隊伍裡排了小半個時辰,才終於輪到她上前,當然祭臺她是上不去的,隻能在祭臺下和一幫民眾一起,在祭司的指示下點燃供香,在神像下三拜,將供香插入香爐。
嫋嫋一線香煙飄起,很快同爐中濃鬱的香火融為一體,彌散於半空。
宣芝拜完地仙,從人群裡擠出來,穿過熱鬧的廣場,朝申屠桃走去。
臨近正午的陽光熱烈地潑灑下來,晚春時節的天氣已經有些熱了,這廣場周邊有許多等待的人,大多都坐在樹蔭廊宇之下,隻有申屠桃端端地坐在太陽底下,白如脂玉的皮膚被照得仿佛能反光,惹來周圍人頻頻打量。
宣芝忽然意識到,申屠桃真的很喜歡曬太陽。他不懼怕陽光,他很喜歡陽光。這可能是樹的本性,可惜北冥裡永遠不會有陽光。
鬼帝陛下從來不會乖乖坐著,手裡總得擺弄些什麼,此時手中也捏著一枝細長的柳枝,枝條上柳葉綠意深濃,他掐了半片柳葉,放在鼻端嗅了嗅。
宣芝與他同行時,也時常見他不是掐一片葉,就是折一枝花,經常蹂躪他的同類們,還要放到鼻子前聞一聞,很有些變態。
但在周圍不明真相的群眾眼裡,便隻以為是俊俏的公子,坐在明媚陽光中,百無聊賴地把玩柳枝,他的手指冷白如玉,指節修長,捏著葉片的樣子很好看。
這具紙人雖與他本體隻有七八分相像,但面容五官已算得十足俊朗,宣芝瞥到旁側的八角亭內,一行僕從圍著一位白紗覆面的姑娘,那姑娘用團扇掩面,偷偷打量他。
隨後小姐的貼身丫鬟快步從亭中出來朝申屠桃走去,福身盈盈一拜,和他說了點什麼,遞上一方手帕,申屠桃一直垂著眼睑,面無表情地搖了搖頭。
丫鬟身體微僵,在原地站了好一會兒,很想勸說他能收下,直到申屠桃不耐煩的抬眸瞪來,那丫鬟才像是被嚇到了一般,慌亂地退後兩步,急匆匆跑回亭子裡。
宣芝的腳步緩了一緩,等到那個丫鬟從他身邊走開後,才慢慢走上前去,剛走到申屠桃身邊,便感覺到身上落來數道視線。
八角亭裡,丫鬟餘悸未消的聲音隱約飄來,“小姐,那位公子的眼睛……”
“陛下這樣子,確實很惹眼,看上去像是哪個大戶人家走散的公子哥兒。”宣芝揶揄道。
申屠桃抬起頭來,紅瞳映著璀璨的太陽光,如同被太陽曬化的蜜,變成了透著紅的琥珀色,配合著他那張曬了這麼久,依然白得毫無人氣的臉孔,像是攝人心魂的山精妖魅,確實容易嚇著別人。
八角亭裡的一行人匆匆起身,從另一邊快速離開了。附近圍觀到這一幕的人小聲地議論嬉笑起來。
申屠桃揉著柳葉,“凡人總喜歡自作多情。”
宣芝詫異地看向他,沒想到申屠桃竟然還懂得姑娘送他手帕是什麼意思。
她還沒來得及開口,便聽鬼帝陛下繼續道:“孤可不是那種隨隨便便接受供品的神。”
宣芝:“……”供品?好吧。
她好奇道,“鬼節之時,人間都是怎麼祭祀陛下的?也會如此隆重嗎?”
申屠桃身為正神,每逢鬼節前後,人間都會大肆祭拜鬼帝,那幾日時常會有些祭祀的景象,隨著香火一起飄上渡虛山那座祭壇。
他想了想,說道:“人間都是用活牲祭祀孤。”
“六畜?”她剛剛看到祭臺上有蒸熟的豬頭肉。
申屠桃在她的尾音上接口道:“和人牲。”
宣芝默默無語,她就知道,果然祭拜鬼帝一般的祭品是不夠的,否則那位厭城王也不必獻上那麼人命和魂魄了,她有些好奇道,“陛下真的需要那些祭品麼?”
申屠桃口氣散漫地笑道,“會被送上祭祀臺的,大多是些稚子弱女,就算臨死時心中有怨,死後也盡數遺忘,混混沌沌走入輪回轉世,連北冥的門在哪都不知道。偶爾有那麼一兩個中用的,也不過是又給北冥添幾隻怨氣不消的小鬼罷了。”
北冥的鬼都多得陛下厭煩了。換句話說,他根本就不需要那些祭品,一切不過都是凡人的一廂情願罷了。他看人命大約也和看牛羊馬犬差不多,所以不論人間用什麼祭祀他,他都無所謂。
宣芝在他身旁坐下,被太陽晃得眯起眼睛,望著遠處香火繚繞的祭臺,換了個話題,問道:“那我們現在隻需要追蹤那縷香火就行了麼?”
“嗯。”申屠桃應了聲,目光凝在她額頭上,突然抬起手來。
宣芝下意識擋開他的手,“你做什麼?”
申屠桃另一手在她額上飛快蹭過,指腹輕輕捻了捻,“你流汗了。”
祭臺在廣場陣中,四面也沒有個遮擋,她排了那麼久的隊伍,被太陽曬得確實有一點點熱。宣芝用手背蹭蹭額頭,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他以往可從來注意不到這些細微之處。
宣芝從荷包裡掏出手帕擦了擦額頭,靈力在周身遊走一圈,將渾身熱氣降下來,此時後知後覺反應過來,“方才那位小姐送你帕子,是讓你擦汗的?”
申屠桃頷首:“我不會流汗。”
她鬼使神差地伸手碰了碰申屠桃的臉,他臉上也被太陽曬出微微熱意,就像有了體溫。申屠桃突然捏住她的手腕,“走。”
宣芝立即明白過來,看來那爐中香火有了別的去處了,雪白的雲氣從她袖中湧出來,將兩人攏入其中,瞬息之間就從耀眼的太陽光裡消失。
周圍樹蔭下的民眾還沒反應過來,不由伸手揉了揉眼睛,疑惑四顧,“方才那兩個人呢?就坐在那裡的,怎麼一眨眼就不見了?”
“哎呀,不會真的是什麼妖怪吧!”
“瞎說什麼,什麼妖怪敢來這裡放肆?”
宣芝手中鋪開大玄版圖,這是從玄晟元君那裡得來的,涵蓋了大玄的每一寸土地,申屠桃等了片刻,伸手過來,在一處地方點了點,那裡便亮起一個法印的標記。
宣芝插入香爐的那一束供香上打了申屠桃的法印,供香燃燒的煙氣和爐中其他香火融為一體,法印一瞬間融進城中民眾的香火裡。
此時那道法印也隨著被竊取的一部分香火,追蹤到了躲在暗處的家伙。
這個地方已經到了大玄邊境,處在一個跟東周、昌餘都有接壤的三角地帶,很是微妙。
筋鬥雲沒花費多少工夫便橫穿整個大玄,到了這處邊境城池,重邺城很大,城牆由黑石所建,森冷巍峨,城上布置著法陣結界,偶爾會在太陽光下漾出斑斓的光來。
宣芝兩人摸進城裡,在城中逛了大半日,到傍晚時分基本摸清楚了重邺城的大致情況。重邺城名義上歸屬大玄,但實際上這座城已經在大玄關隘之外,城主乃是一位化神期劍修,手膀子特別硬,這些年早就獨立自治。
重邺城是一座邊境商貿大城,城中三國混居,什麼牛鬼蛇神都有。城裡也曾被玄晟元君封有一個小小的土地神,廟宇就是小山包上一個小土廟,陳舊又破爛,就無人照料了,跟別地的地仙比前來,慘得令人心疼。
他們到土廟前時,正看著那隻有十歲小兒身形的小老頭,用衣襟兜著一些瓜果點心顛顛往回跑,身後有小鬼叫罵,“臭老頭,你堂堂一個神仙還來搶孤魂野鬼的供品吃,你要不要臉了!”
“土泥鰍,看爺爺們今晚上不剝了你的皮。”
陰風撲到宣芝臉上,她看著那抱著供品的小老頭被猛地一絆,死死抱著自己衣兜子裡的供品,團成了一個球咕嚕嚕滾到兩人腳下來。
申屠桃抬起腳尖,抵在地仙身上,踩住了他。
那一眾鬼影追到近前來,看到兩人都齊齊一愣,隨後猛地剎住腳,撲通一下跪了一大片,一張張慘白的鬼臉上五官亂飛,有兩個小鬼連頭都嚇掉了,又不敢伸手去撿,隻能任由那頭越滾越遠,宣芝在那兩顆滾動的腦袋上,看到他們流下的兩行血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