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屠桃垂眸看向她,“看來孤得在你魂魄上栓條繩子才行,免得什麼人都能將你的魂魄攝走,若不是玄晟沒有什麼惡意,你現在已經灰飛煙滅了。”
他說得的確在理,宣芝回想一下也有些心有餘悸,立即點頭答應,“好啊,不過陛下能不能把繩子作成衣服的樣子,你也看到了,我的魂魄衣著實在有些不太好見人。”
申屠桃:“……”
他沉默片刻,“怎麼,就你這樣孱弱的神魂,還想魂魄離體去見別人?”
“我不是這個意思,隻是不怕一萬,就怕萬一,要是以後再遇上這樣的情況,那就太尷尬了。”
“不會有萬一了。”申屠桃目光往她腿上掃去一眼,想到她那衣衫連腿根都擋不住,又頷首道,“的確很不雅觀,乞丐都比你穿得體面。”
聽聽這說的是什麼狗話?宣芝必須要解釋清楚:“那是因為我當時是在睡覺,誰睡覺的時候會穿得嚴嚴實實的?我們那的衣服其實都挺好看,穿著很方便的。”
申屠桃冷漠道:“好,那你就穿著你那身方便的乞丐裝吧。”
宣芝:“……我錯了,陛下說的對,我那身乞丐裝實在太不體面了。”
蕭照離在旁側滿心焦急地等了好一會兒,終於找到個機會插話,小心翼翼道:“敢問宣娘娘,方才是見到玄晟元君了麼?”
宣芝這才想起還有另一個鬼的存在,她立即從申屠桃腿上站起來,朝蕭照離走去兩步,“啊,是,剛剛有幸見到了玄晟娘娘,娘娘很是溫柔,賜予了我丹方和草藥。”
蕭照離笑了笑,“娘娘向來心慈仁愛。”他面向神像嘆息一聲,可惜現在的大玄早已遺忘本心,早就不記得陪著他們興盛起來的女神君了。
“心慈仁愛便是她落得如此下場的原因。”申屠桃從灰狼頭上薅了把毛,捏在手裡揉搓把玩,“她如此依賴於人間香火,大玄建立之初,民眾的信仰是最純粹也是最好掌控的時候,她若是利用好了玄晟教,創造出一套嚴密的宗教信仰,再輔之以災厄。”
“以教控國,隻尊玄晟,有異心者一律鏟除,這樣一代又一代地在這片土地上固化加深她的影響力,讓大玄子民不敢、也不能生出背棄之心,何愁培養不出一國乖乖聽話的小香爐?”
看看什麼叫惡神,這就是了。
他說完之後,周遭靜默了好一會兒,宣芝小聲道:“陛下,您這真的不是在搞邪教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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申屠桃揉了揉灰狼頭,又薅下一把狼毛隨手丟了,理直氣壯道:“邪麼?隻要實力強大,你說你是正統,誰還敢說不是?”
說得好有道理,宣芝竟然無言以對。但說這些根本無益,這是申屠桃會用的做法,玄晟元君卻絕不可能會這麼做。
宣芝伸出手,把申屠桃從灰狼背上拽了起來,拉到自己身邊,緊貼在月影邊緣處。
申屠桃疑問地看她一眼,“怎麼了?”
宣芝一臉憐憫:“陛下,你再薅下去,灰狼後腦勺要禿了。”
灰狼叼著行鬼令藤條,默默嗚咽一聲,蒼天有眼,總算還有人心疼它,它已經是妖鬼了!它的毛已經不會再長了,每根毛毛都很珍貴,薅一把就少一把,嗚嗚。
申屠桃:“……”他揮開宣芝的手,在這個封閉的鬼地方甚覺無趣,整個身影從月影下消失。
等他離開後,灰狼才從地上爬起來,叼著行鬼令在宣芝身邊轉圈,用已經薄了一層的毛絨絨的腦袋蹭蹭她的手表達感謝。
宣芝已經從玄晟元君手裡得到丹方,本來不用再四處去翻找典閣內存檔的丹方,但她想到這丹方以後可是雲知言的逆襲良方。她殺了雲知慎,已經跟雲家徹底鬧掰,當然是能毀掉男主一個金手指,便毀掉一個的好。
於是宣芝坐到神像前,取出玄晟元君送與她的丹方典籍,就地翻看起來,想要找到那張治療丹田的方子,然後對照著,將典閣內存檔的丹方先毀掉。
申屠桃離開後,蕭照離也放松許多,和灰狼一左一右蹲在她身邊,躊躇良久終是忍不住問道:“元君請娘娘前去,可是有什麼要事?”
宣芝邊翻丹方邊說道:“娘娘希望我能請來神靈,協助她護佑力所不能及之地。”
“果然如此。”蕭照離盤膝坐下,他問出口時心中其實便已經有了猜測。玄晟元君愛著這片土地,愛著土地上的每一個人,就算被背棄也從不懈怠她身為主神的職責。
宣芝餘光瞥見他手腕內側的執紋,那紋路與人間味酒樓小二手臂上的不同,是一朵蘭花的模樣,很像玄晟元君手中捻著的那朵蘭花。
蕭照離坐在黑暗中,前方神像上神光早已消逝,他的眼中又恢復一片漆黑,什麼都看不見了。這應該是他最後一次看見那道溫暖的光暈了,在紙張翻動的細微哗哗聲中,他不知為何,有了一種傾吐的欲望。
“我任職司祭,便是為了能籌辦祭祀,主持香火,年祭改為五年一次後,哪怕五年一祭,也總是因為各方幹涉,最後總不能好好籌辦。司祭這個職位便變得很清闲,所以我開始去四處巡遊,進行地域性的祭祀籌辦,希望能通過這些活動,凝聚一些香火。”
大玄十一皇子蕭照離,生母的位份低微,好不容易誕下一個小皇子,結果天生殘疾又面容醜陋。
靈王隻來看了一眼,便勃然大怒,大罵一聲“小怪物”,當即高舉起他便要當場摔死,要不是他那剛生產完的母親,掙扎著從床上爬起來跪地哭求,蕭照離活不到現在。
但他母親事後也後悔了,因為有這個眼盲面醜的小怪物在,靈王從此便再也沒有踏入過這座宮殿。
蕭照離從小便承受著他母親的怨恨和咒罵,直到長到五歲時,他隨著一眾皇子公主上晟山祭祀,蕭照離漆黑一片的視野裡,第一次看見光芒。他不知道這是什麼,一驚之下,不小心打翻了手裡的供品。
換作另外任何一名皇子,這都不算是什麼大事,隻可惜打翻貢品的偏偏是他。靈王回眸看到他,甚覺礙眼,大發雷霆,當即要以瀆神之名將他治罪。
那時候,是慈愛的女神君顯靈,救了他一命。靈王無法發作他,便幹脆將他扔在了玄晟教中。
從此,蕭照離唯一做的事,便是每日都在玄晟元君的殿中靜坐,隻有神殿中最是安靜,聽不見那些或譏諷或憐憫的議論。
蕭照離後來越來越常在神殿內見到玄晟元君,他看見玄晟元君身上的神力漸弱,隻有當享用過香火後,她身上神光才會復又強盛,於是蕭照離央求著玄晟掌教允他侍奉香火。
他目盲不便,就請人給他念基礎功法,衝開靈竅,開始修煉,將自己其他感官錘煉得越來越敏銳,直到就算不用眼睛,也能如常人一般行動自如。
然後,他終於得到了侍奉香火的職務。玄晟殿中香火日夜不斷,但元君身上的神光還是越來越黯淡了。
大玄子民過得實在太過順遂,這片土地深受女神澤被,風調雨順,物產豐饒,哪怕是戰爭,那也隻是人禍。
久居安逸之中,自然無需求神拜佛。香火流逝,玄晟元君神力漸弱,庇佑不住這偌大之地,人們開始遭到邪魔侵襲,妖魅作亂,求神不得時,便又開始責怪神君力量不足,轉而祈求更強大的神靈能降下庇佑 。
蕭照離周遊各地,見過太多這樣的情況。
他最後道:“如果元君當初能如鬼帝陛下說的那樣做,便好了。”
宣芝終於翻到那張丹方,轉頭看向他,“若真如那樣,她就不是你所愛戴的玄晟元君了。”鬼帝陛下可真會教壞人。
她不再理會蕭照離,站起身來環顧這座典閣,典閣有七層,第一層就林立著無數的書架,架子上滿滿當當擺放著書簡絹帛,這簡直是個大工程。
宣芝正頭疼之時,轉頭看到趴在地上的灰狼,這家伙雖然是狼形態,但能成妖鬼,必定已是擁有靈智了。
她心中的小燈泡驀地一亮,伸手握住行鬼令,讓月影籠罩住整個典閣,在妖鬼們現身之前,先發出一道指令,“都保持虛體。”
一頭妖鬼從地上爬了一半頓住,化成虛體飄入空中。灰狼的實體也一散,半空中密密麻麻地飄滿了狗子。
宣芝舉起丹方給它們過目,“搜遍這裡,把跟這個一樣的丹方找出來。”
那些妖鬼得令,魂體一個個從丹方上穿過,繼而撲向周圍林立的書架,沒入其中。狗子們效率很高,不多時便陸續叼了好幾份竹簡來。
宣芝打開看了看,有一份和她手中丹方完全一致,其他幾份都帶有類似治療功效。這些狗子簡直比她想的還要周全。
她原本打算毀掉這些丹方,但轉念一想,這畢竟是前人苦心鑽研所得,都是心血,便將丹方全部收入了儲物袋中。
她看一眼還呆坐在神像前的人,說道:“十一殿下,我們去拜會下玄晟教的那幾位丹修大能吧。”
兩個人從典閣出來,直奔煉丹房而去。
能留下來為靈王煉制長生丹的丹修,不說大玄,就是在整個太爻大陸,已算得是數一數二,都已是化神境界,即便是戰鬥力不行的丹修,也能隨隨便便捏死宣芝這麼一個凝氣境修士。
好在行鬼令下,狗子們遇強則強,敵人修為比較高,出動的狗子便也很厲害。實在不行,不還有鬼帝陛下壓場麼。
這幾名丹修被一群惡鬼困在煉丹房內,逼著他們煉丹。這丹藥名為歸元丹,擁有洗筋伐髓,重塑筋骨之效,哪怕是六根渾濁,十二脈全堵塞的廢物,一枚丹藥下去都能榮獲天人之姿。
也正因為此,這丹方極難,所需藥材又極為稀有,幾乎全為天品級別的仙草靈藥,更重要的是,還對煉丹修士對火力的掌控極要求其嚴苛。
哪怕宣芝又提供丹方,又提供藥材,這幫化神期的丹修都炸了三次爐。而且炸得毫無煉成的希望,炸到最後幾個老頭子打死都不願再動手,對損耗的靈藥心疼得都快哭了,恨不得炸的是自己。
宣芝心裡也在滴血,就算她能隨意進出百花懸圃,可那些仙草都是玄晟元君一朝一夕精心培育的,也不能隨意浪費。
宣芝整個人都麻木了。試問連眼前這幾位一看就煉丹煉了很多年的丹修前輩,都煉不出來。未來那位掌教女兒是怎麼搜集到這些藥材,又是怎麼煉出來的!
她在那炸毀的爐子前坐了良久,神識哭唧唧地落入神符內。
誰都靠不住,果然還是隻能再去求求咱們中華神靈。
第31章
宣芝神識進入神符,她站在神符大門邊,瞭望這一片獨立的空間,然後鄭重其事地選擇了距離花果山最遠的那一處山頭,這兩處之間有二郎神的道場相隔,又有山霧雲霓,彼此互望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