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芝等了片刻,見月影裡沒什麼反應,想收起行鬼令,轉念一想又擔心申屠桃這個小氣鬼借機找她麻煩。
她實在不想呆在寒涼的月影下,便左右張望兩眼,從一旁樹叢裡折斷一根藤條,哼哧哼哧地將月牙玉璧綁在藤條頂端,她握著藤條這一頭,舉離自己一丈遠外。
宣芝從月影裡踏出來,陽光的暖意重新裹到身上,快樂地勾起嘴角。
她真是個小天才!反正這行鬼令的力量來源乃是那上方的鬼帝玉璽,並不需要耗費她的靈力,她已經按照承諾把路給陛下鋪好了,來不來是他的事。
“娘娘,請隨我來。”蕭照離收回望向主殿的目光,在前方引路。
宣芝舉著月牙跟在他身後,好似提著一個陰森森的小燈盞,這行鬼令看著陰森恐怖,其實外形頗有些好看,羊脂白玉沁著赤紅血色,上邊浮雕的符文像畫一樣。
書裡面說,鬼帝有一方神器,名為乾坤琢,是極為有名的制陣琢器的寶貝,這東西很可能是陛下的手作。
宣芝邊走邊想,下回請陛下再打個絡子流蘇掛在月牙上,這樣就能當成飾品佩在腰間了。
她隨著蕭照離往玄晟教後山走,哪怕是後山崎嶇小路,蕭照離也健步如飛,哪裡有坎哪裡有坑都心中有數,看得出來對這個地方十分熟悉。
玄晟教面積很大,即便現在逐漸被皇權架空,國教依然還留有幾分威儀,教中修士雜役加起來也有千餘人之眾,蕭照離走的都是冷清偏僻的道,完全避開了旁人,順利到了被封禁在後山的典閣。
這座經史典閣目測有七層,鑲嵌在山體裡,隻有飛揚的青瓦檐角凸出山壁,典閣大門緊閉,正前方豎立著一塊由篆體雕刻“禁入”二字的石碑。
從那石碑上透出一股極有壓迫力的威勢,隻要靠近石碑十步遠處,就會被一道無形屏障擋下。
即便是蕭照離這個沒有形體的鬼魂,也不能跨入半步。他感受到那道熟悉的斥力,說道:“娘娘,這裡便是玄晟教典閣,閣外布有嚴密的陣法結界,除非有掌教和靈王允許,拿到他們手中的陣盤和鑰匙,才能入內。是以,即便是我也愛莫能助。”
“沒關系,我有辦法能進去。”宣芝說著,神識入符請出筋鬥雲來,雲絮將一人一鬼,連帶藤條上綁著的行鬼令一並包裹進來。隨即一大團白雲旁若無人地穿透禁碑結界,沒入了典閣大門內。
雲氣散開,閣內景象映入眼底。
隻見這典閣之中空間甚大,正中矗立著一尊高大的玉石神像,神像基座呈圓形梯狀,上方供奉有一盞盞百花供燈,隻是現在燈油燒盡,火已經滅了,就連百花燈的燈座都已然鏽跡斑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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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典閣沒有光入內,卻並不昏暗,宣芝從大大小小林立的書架後,看到璧上鑲嵌有夜明珠,明珠百年如一日地照耀著這一片無人踏足之地,也照耀著中間披上一層薄灰的神像。
典閣長久被封禁,不敢保證裡面有沒有別的攻擊法陣或是看守,為確保安全,是以宣芝踏進這裡後,沒有讓筋鬥雲回去,這樣若是遇到危險打不過還可以跑。
筋鬥雲縮成了一小團,蹲在她腦袋上,兩條長耳朵垂下來,左右搖擺。
宣芝揪揪筋鬥雲的耳朵,一邊四面觀察,一邊走到神像下,神龛上的女神君倚山而坐,懷抱百草,右手捻一朵盛開的花,看那花瓣的形狀,和開滿山間的蘭花相似。
女神君腳下一左一右,各有一位仙女童子在侍弄花草。
宣芝心中已然猜出這尊神像是誰,有些難以置信道:“你們竟然就任由玄晟元君的神像在這裡落灰?”
就算封禁典閣,也應該將神像請出換一處地點供奉才是,元君在自己教內都受到如此輕慢,可見確實如申屠桃說的那樣,大玄中人對玄晟元君的信仰流逝得很快。
蕭照離聽到她的話,整個鬼身大震,露在面具外的半張臉露出驚詫之色,“元君?這裡面有元君神像?”
他說著四面張望,但顯然這尊神像中已沒有元君神光,他失明的雙目並看不見。
宣芝為他描述道:“在你右手邊,有一座三人高的女神玉像,懷抱百草,手中捻著一朵蘭花,身後像是一座環狀的山脈,腳邊兩名童子,神像基座有三層臺階,每一層都擺放不同形制的花燈。”
蕭照離一直以來情緒都十分內斂,此時卻頗為激動,“是,是玄晟元君。”
神像旁邊一般都會備有香籃,他靜立片刻,也不知是怎麼感受出來的,朝著那香籃摸索去,穩穩地找到了位置,隻是他如今是鬼身,已經碰不到這種供神之物了。
宣芝明了他的意圖,從籃子裡取出三支香來,“這香有些潮氣,不知道能不能點燃。”
“有勞娘娘。”蕭照離感激道,說著撩起下擺跪到地上,俯身拜神。
宣芝點供香已經是個熟手,是個符修都會搓火星,她指尖捻出一朵小火苗,執香點了許久,那受潮的線香才勉強燃起來。
她將筋鬥雲從腦袋上揪下來,把月牙藤條插進雲裡讓它抱住,站到玉石神像前,鄭重躬身三拜,上前將供香插入供桌上的小香爐。
筋鬥雲對這位異世界的女神君似乎也頗為好奇,白白的雲團掛著一個血月飄起來,圍著神像打轉,旋轉的雲氣撩起神像上的塵埃,撲到雲上,筋鬥雲整個雲團狗似的抖了抖灰,也不知道是不是跟哮天犬學來的。
它抖完灰,呼一下飄到神像頂上,雲團咕嚕嚕搖晃幾下,毫無來由地落下一場大雨。
整個典閣裡都回蕩著哗啦啦的雨聲,宣芝嚇了一跳,忙道:“哎,筋鬥雲你幹什麼?”
筋鬥雲一通陣雨將玄晟元君的神像淋得湿透,也衝洗掉了上面附著的灰塵,灰敗的神像重新變得溫潤剔透,顯然這是一尊曾經過神力開光的神像。
幸好雨水並未濺上供桌,那香爐裡的香還燃著。
“娘娘,發生了何事?”蕭照離眼神迷茫,從他的視野裡,隻能看到筋鬥雲時聚時散的光暈,能被他這雙眼睛看見,自然是神光。他聽到哗哗水聲時,隻能看到流線似的光芒,在他面前落成了珠鏈。
那尊他看不見的神像便在這場含著神力的雨中,因為飛濺的水跡而顯露出輪廓來。
的確是玄晟元君的神像。
宣芝不好意思道:“額,是這樣,玄晟元君的神像蒙了太多灰,方才幫她衝洗了一遍。”她抱緊筋鬥雲不準它再亂跑,被雲團裡未散盡的水汽浸得胸口一涼,連忙又將雲團扒拉出來,挽起袖子幫它把肚子裡的水汽擰幹淨。
邊擰邊語重心長地說道:“筋鬥雲,你下次可不能這樣隨便在別人頭上下雨啊,你淋哮天犬就算了,你這樣淋別的神,人家要是誤會你挑釁那就不好了。”
她話音剛落,便覺眼前忽而大亮,宣芝抬起頭來,隻見那座分明已無神光的玉石像突然煥發出耀眼的光來,眉眼細長,面容仁善的女神君在光芒中忽的動了,她捻起手中蘭花,倒出花瓣中因方才一場淋頭大雨而積聚的水,垂眸向宣芝看來。
宣芝:“……”這麼快苦主就找上門來了嗎!但是,筋鬥雲它真的是好心啊!
宣芝目光與那女神君對上,還沒來得及解釋,眼瞳中映出的光芒忽然大盛,將她整個人都吞入其中。
蕭照離的視野一片白,驚喜地喚道:“玄晟娘娘!”
但那幾乎照透整個典閣的神光隻是一剎,轉眼又黯淡下去。
筋鬥雲從宣芝懷裡消散,行鬼令啪一聲掉到地上,申屠桃從玉璧透出月影中踏出來,伸手一把撈住軟倒的人,抓了滿手的湿氣。
他看一眼暈過去的宣芝,蹙眉望向眼前灰敗下去的神像。
第29章
宣芝隻是與那位女神君的視線對上,瞳孔裡就被白光淹沒,神識從身體裡抽出,身不由己地被那片燦爛的神光攝走。
她整個人有種靈魂出竅的感覺,但感官卻未與身體斷開,現在和那日被申屠桃一掌拍出魂魄的遭遇差不多。
宣芝感覺自己腰間被人撈了一把,那雙冰冷的手結結實實地按在了她的胸口,冷得她一個哆嗦。
等到眼前大盛的白光溫和下去,宣芝發現自己已經不在那被封禁的典閣內了。
她落到了一片花田裡,沁人的花香拂來鼻間,隨著微風拂過,姹紫嫣紅的花草輕輕搖曳,風攜著些許花瓣飄遠,遠處便隱沒進融融白光中。
一團白雲從她身側冒出來,“探頭探腦”片刻,飄到遍野的草木之上玩耍——沒想到筋鬥雲竟也跟著她的神魂一起到了此處。
有筋鬥雲在,宣芝頓時安心許多,她環視一圈這片花田,在身後不遠處發現一座高大的八角亭,亭柱上系著白紗,裡面擺有一方石桌,桌邊坐有一位重衣大袖的美人。
她手邊正烹煮著一壺茶,挽袖站起身來,朝宣芝做了一個邀請的手勢,面上的笑溫和而友善。
宣芝不自覺地被她所吸引,往那座八角石亭走去,旁邊筋鬥雲正用自己的雲氣裹住一株行將枯萎的蘭花,見宣芝走開,急忙從蘭花上飄起來,尾隨在她身後。
而那株原本恹恹的蘭花,經它的雲氣滋潤,竟又重新煥發生機。
八角亭裡的女神君並未錯過這樣的細節,她的目光從那株蘭花上掃過,重新轉到走進亭中的女子身上。
宣芝以神魂來到此處,自然便是自己本來的模樣,她在睡夢中穿越,身上隻穿了一件白色T恤,還光著腳,著裝非常地不正式。若是早知道自己會穿越,她就該穿上自己最喜歡的衣服,畫一個美美的妝容再入睡,此時此刻她太想給自己的魂魄多加幾件衣裳了。
哪怕魂魄能穿著她現在身軀上的衣裙也好啊。
宣芝這麼想著,便感覺到自己的身軀坐進了一人懷裡,然後一隻冰涼的手捏住她的臉,耳邊傳來申屠桃的聲音:“真是什麼人都能將你的魂魄拉走。”
宣芝:“……”這是人嗎?這明明是神,她小小一個凝氣期修士,能有什麼辦法?
宣芝尷尬地扯扯T恤下擺,將筋鬥雲抱來身前,一眨不眨地盯著眼前人,“玄晟娘娘?”
玄晟元君頷首,邀請她入座,歉意道:“未經你同意便這樣將你強行請來,實在抱歉。”
“沒關系,我的雲在娘娘神像上下雨,冒犯娘娘了,確實也該當面向娘娘表達歉意,希望娘娘勿要見怪。”宣芝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