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芝隻負責將真相公布出來,也不準備看他們會怎麼處置陳隨,從車駕跳下,說道:“今夜子時,我會來為神像開光。”
請神降下神威,為神像開關,一般都會測算一個吉時,這吉時大多是在白日,眾人還從未聽說過在大半夜為神像開光的。
然而不等他們詢問,宣芝已經駕著筋鬥雲從眾人眼前消失。正想要靠上前去與自己女兒攀談的宣禮文晚了一步,伸手未能拽住她的衣袖。
宣芝利用筋鬥雲那無與倫比的速度,直接從眾人視野裡消失,兜轉一圈,悄無聲息地回到了祈神後山。
這裡是修士清修居住的地方,房間都布有獨立的結界屏障,也不會有人隨意外放神識查探,最重要的是,祈神山上靈氣充裕,她經脈和丹田都受了傷,需要靈氣療傷。
從現在到子時,還有三個時辰,她的傷能多恢復一點是一點。
宣芝封閉好廂房,坐到軟榻上,又仔細清查了一番雲知慎的儲物袋,從裡面翻出好一些上品的丹藥。
原主曾經也想方設法試圖修復自己的丹田,所以她讀過一些療傷的丹書,認識一些有治療功效的丹藥。
宣芝翻出一瓶金露丸捏碎了置於銅絲小燻爐中,放置在自己懷裡,丹丸受熱,蒸騰起藥煙。宣芝在吐納靈息的時候,便攜著丹藥氣煙一起吸納入體,於經脈中運轉周天。
雲家三公子用的丹藥,藥效自然不差,在子夜到來之前,宣芝經脈裡因過量服用補靈丹而被衝出來的傷,就基本上痊愈。
她查探完自己的丹田氣海之後,神識迫不及待地進入神符內去逛了一圈,宣芝原以為她已請來大聖虛影,神符內神像應該也有大聖神貌了才對,隻可惜那神龛上依然隻有一團神光,和裹著金光如浸了蜜的一團棉花糖。
差一點點,差一點點她就能看到大聖的臉了。
這一回她是誤打誤撞請出猴哥,還不知道有沒有下一回呢。宣芝想到這裡,不免又覺得氣悶,連帶著便想辱罵申屠桃。
眼看快到時辰,宣芝才反應過來,自己好像連嫁衣都沒有準備。當初出嫁雲家的衣衫倒還在宣家,但宣芝實在不想回去拿,更不想穿第二遍。
她從來神廟時備的那幾套衣裙裡,翻出一件主紅色調繡百花羅裙,加了兩支金釵在頭上,勉強算那麼回事。
隨後從廂房出來,慢慢往神山前殿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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祈神前山燈火通明,迎神祭祀那些繁復的流程,並未因為時間倉促而敷衍了事,神殿長階上到處都是人,聖昭殿外擺放著數個大鼎,鼎中擺放著祭神的六畜。
手臂粗的高香點在神殿兩側,殿前放了許久的鞭炮,燈火中煙霧繚繞,空氣裡充滿了硝煙的味道。
宣芝一出現在神殿前,眾人的目光便追隨在她身上。
韓缃葉經住持授意,走到她身邊來,說道:“其他的祭祀活動都已完成,宣姑娘可以取來金香,請元崇天君降下神力,為神像開光。”
所謂金香,便是為神像開光的第一柱香,這柱香裡含有神靈一分神力,點燃金香的同時,高唱禱祝,煙氣會攜帶著唱詞直達神君之前,神君允準,便會降下神力入神像,為神像開光。
但每一柱金香,都有對應的持香人,除此人之外,旁人根本點不燃金香。
而為殿中這尊元崇天君神像開光的持香人,是雲知慎。
宣芝揚首往山下望去一眼,“再稍等片刻。”
她話音未落,眾人便聽見一陣喜樂遙遙從遠處傳來,那嗩吶的主音極為響亮,洞穿夜色而來,又有一股說不出的縹緲空茫之感,聽著總讓人心底發毛。
而就在這時,眼力極好的修士也看到了那喜樂傳來之處,一行人憑空出現在了久黎城通往神山的主街上。
那行人身形飄飄,行進之間像是踩不到實處,擔著一架華麗的紅底金紋轎輦,彩綢翻飛,吹吹打打,拋灑到半空的竟然是紙錢。
“那是什麼?有人今夜要接親麼?”
有修士按住腰間靈劍,說道:“那一看就是鬼煞。”
“你還記得之前那位宣姑娘說,要嫁給惡鬼嗎?難道是真的?”
“現在?在馬上要請神開光的時候?”
四周的修士都朝宣芝看去,見她果然一身紅裝,面色平靜地望著遠處的畫面。
宣禮文一直在場,隻是害怕幹擾宣芝為神像開光,才一直按捺沒有上前去,到了此時他已是忍無可忍,三兩步衝上前,難以置信道:“宣芝,你瘋了嗎?你真的要嫁給惡鬼?!”
“阿爹,你別動手……”宣磬及時按住激動的宣父,宣芝才沒有被他拽下臺階。
她退後兩步,朝神廟住持看去一眼,“若想神像能順利開光,最好別讓人來指手畫腳。”
那神廟住持猶豫片刻,連忙叫人將宣禮文拉開。
那行迎親的鬼魅速度極快,就在這幾句話的功夫,就已經到了祈神山下。陰寒鬼氣彌漫開,祈神山下很快起了夜霧。
普通人看不見陰鬼,隻能感覺到周遭驟降的溫度,但春夜本就寒涼,他們便也並未當一回事,隻有迎親隊伍從他們身上穿過時,能驟然聽到一兩聲突兀的喜樂,讓人摸不著頭腦。
那行陰鬼長驅直入地越過底下兩重殿宇,最終停在了聖昭殿前。
這還是第一次有這種陰邪之物踏足神山,無異於是對神靈的褻瀆,要不是宣芝誅滅邪魔又帶回了元崇天君像,他們實在難以容忍她這般胡鬧。
饒是如此,這些神廟修士依然個個都滿懷敵意,手按刀劍和符箓,全神戒備地盯著這一行做迎親打扮的陰鬼,雙方一照面,氣氛緊繃得就像是下一瞬就要打起來。
那行陰鬼最前,一名身穿紅袍的男子高坐在披掛紅綢的駿馬上,那壓在絹花下的馬眼睛渾然無光,顯是一匹死馬。
馬上的男子雪膚銀發,眼瞳卻赤紅如同身上喜服,雖五官妖異俊美,但面目看上去卻十分僵硬,翻身從馬上下地的動作亦十分不自然。
宣芝看著走到跟前來的申屠桃,總覺得有點怪異。
申屠桃抬眸看了一眼她插入發間的桃木枝,抬手捏住她的手腕。
落在腕上的握力很輕,觸感頗有些奇怪,宣芝忍不住覆上另一隻手,在他手背上來回摩挲片刻,終於知道那怪異感是怎麼回事了。
這隻是一具畫有鬼帝面目的紙人。
申屠桃被她來回撫摸著手背,詫異地偏頭看向她,滿眼都寫著“你怎麼這麼喜歡動手動腳,竟然連紙人都不放過。”
宣芝察覺到申屠桃控訴的目光,默默縮回手去,假裝什麼都沒發生。
申屠桃拉著她,抬腳想要踏入神殿。
“且慢!”神廟住持終是忍不住開口,“宣姑娘,陰鬼踏入神殿,恐冒犯神靈,終究是不太妥當啊。”
宣芝:“……”這些人怎麼好像不認識鬼帝陛下這張臉的樣子?
申屠桃扯了扯僵硬的嘴角,對住持的話語置若罔聞,攜著她大步踏進神殿。
殿外修士立時一陣騷動,宣芝甚至聽到了身後修士拔劍出鞘的聲音,不過那之後卻也沒有進一步的舉動,許是被住持制止了。
申屠桃和宣芝站定在那尊高大地玉石神像前,神像上的紅綢已經被揭開,如同披帛一般搭在神像臂彎。這玉石神像雕琢得極為精細,連頭發絲的紋路都清晰可見,元崇天君端坐座上,一手執玉牒,一手搭於膝上,身旁侍立著兩名垂髫仙童。
眾人也相繼步入殿中,住持道:“那便請宣姑娘點燃金香,為神像開光。”
宣芝看向申屠桃。
申屠桃直接探手從供桌上拿起一壺酒,斟滿一杯,舉杯對神像,“今夜乃孤大喜之日,邀元崇君下界一飲。”
宣芝:“……”申屠桃給她說的喝喜酒,竟然還真的就是請人喝喜酒。
在場的修士和族老聞言,遠比宣芝更加震驚,他們甚至沒有聽清那陰鬼的自稱。
這是什麼別具一格的請神方式?你區區一個陰鬼成婚,竟然想要邀請仙界神君下凡喝喜酒?
“簡直荒謬!”
神殿中,不知是誰沒能忍住的一聲呵斥才吐出口,就見殿中突然靈光大盛,那玉石雕成的神像便在這靈光浸潤下,脫去了凡俗之物的匠氣,變得湛湛生輝,神力浩蕩。
宣芝還是第一次見著這種場面,連眼都沒眨一下。
她恍惚見到那玉石雕琢的神君低了下眼眸,耳旁一道和煦如春風的聲音說道:“恭賀陛下。”
殿中的諸人愣了半晌,終於有人回過神來,連忙小聲催促道:“快,快進行禱祝。”
隨後殿中禮樂聲響起,便有人捧著絹帛上前,跪拜到地上高聲唱禱,禱祝的內容就是用一些極盡優美又特別詰屈聱牙的詞語介紹一下求神君庇佑的地界,風土與人情,祈求神君降下福祉,護佑眾人平安之類。
有鬼帝陛下相邀,元崇天君自然是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