邪魔可以化作所食之人的模樣,能偽裝到不叫人察覺,至少比之前那隻玄魔修為要高,應該不會被如此偏遠的久黎城吸引來。
宣芝不太能確定,為保險起見,她通過神符嘗試召喚哮天犬回來,一邊轉眸看了眼身旁閉目調息的宣磬。
其他修士也都在各自調息,並未感覺到有什麼異常。
烏沉宿像是全然沒看出她的懷疑,跟她闲聊了起來,方才身上的怪異感便一下煙消雲散,“哮天犬身有神力,可震懾邪魔,姑娘莫不是繼承了宣仙師的神符?”
宣芝明日就要入神廟繪神像,這就等於昭告所有人。而且她成功結契了神符,也不用擔心再引來人搶奪——一旦結契成功,便說明有神靈降下庇護,不管結契之人修為如何,基本都沒有人再敢強行搶奪,這是對神符內神靈的敬畏。
萬一得罪了神靈,你把神符搶過去,神靈卻把你開除出信徒隊伍,請不出來神也是白搭。
她點點頭道:“是。”
烏沉宿笑著說了些恭賀的話,繼而道:“烏某孤陋寡聞,倒是從未見過這尊神靈,懇請姑娘賜教。”
宣芝含糊道:“這世間神靈不可捉摸,自然非人所能識完。”
烏沉宿想了想,頷首道:“姑娘所言甚是。”他略微停頓,又繼續道,“烏某以前見符師請神,一般都是請神借力與自己,這還是第一次見到請來真身現世的。”
經他這麼一說,宣芝也想起來,書裡面描述的好像確實如此,就連龍傲天男主雲知言請神也隻能請來一個神靈虛影。
“你看錯了,那並不是真身。”宣芝不大想搭理他,專心喊哮天犬回家,它再繼續在外面野下去,她的靈力又要耗空了。
“那算是烏某眼拙。”
宣芝沒有再應聲,城樓裡陷入一片寧靜,她轉頭看了看周遭的其他修士。他們兀自盤膝打坐,似乎對外界的動靜毫無所覺。宣芝心裡又冒出一點怪異感覺。
烏沉宿坐在原地,盯著她看了許久,宣芝被那雙黑洞洞的眼睛盯著,忍不住回眸,沒想到目光方一碰上他的眼睛,就立刻被吸住,怎麼都無法轉開。
她不由睜大眼眸,心中大驚。烏沉宿笑了起來,一邊一瞬不離地盯著她,一邊理了理袖擺站起身,朝她走來,笑著道:“姑娘別害怕,烏某隻是路經此地,突然瞧見了一些新鮮事,便冒昧地前來叨擾片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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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芝被他那雙眼瞳攝住,一動不能動,隻能眼睜睜看他越走越近。
烏沉宿走到她身前,略彎下腰,伸手想要觸碰她的臉。
就在他的指尖即將落到宣芝眉心時,宣芝衣裙忽然無風自動,從袖口裡湧出一縷黑色煙霧,利劍似的直刺向他的雙眼。
烏沉宿動作一頓,化作一道殘影,飛快退出城樓外。
宣芝周身一松,忽然能動彈了。
烏沉宿站在城樓陰影處,長揖一禮,慎重道:“烏某無知,冒犯了陛下的人,還望陛下恕罪。”
黑煙裡傳來申屠桃輕飄飄的嗓音,“滾。”
第14章
宣芝伸長脖子往外望,見那不知是人還是邪魔的家伙就站在城樓垛口上,在他身旁一步遠外,就是兩名守城修士。
那兩人傷得不重,在其他人打坐調息時,便由他們守著那一處陣法缺口,以防有邪魔退而復返。
兩人抱著劍站在那裡,還在低聲交流著“神犬”,對此時近在咫尺發生的事渾然未覺。
這種感覺,就像他們明明身處在同一個地方,卻又在不同的空間裡一樣。宣芝又轉頭看向其他人,忽然明白為什麼他們都毫無反應了。
烏沉宿得鬼帝陛下一個“滾”字,如蒙大赦,飛也似的從城樓上消失。
與此同時,之前不知道野到哪裡去了的哮天犬終於被召喚回來,從天而降,它尚未落地便朝著城樓上烏沉宿藏身之處咬將上去。
烏沉宿跑得很快,隻被哮天犬咬下一片衣角。
哮天犬一擊未中,轉而又看到堂前那片黑霧,熟悉的陰戾氣息從裡面傳出來,它立即腰身一扭,四肢在地上一蹬,一個急轉彎撲向了黑霧。
宣芝這回提前預料到了,在看到哮天犬現身時,提前擋到黑霧前張開雙臂,叫道:“哮天犬,他是好人!”
哮天犬的反應很敏捷,在主人這個小信徒擋上前來的那一刻,就立即收起了尖牙利爪,在半空騰躍翻身,落回地上,歪了歪狗頭,叫了一聲,“汪?”
它顯然很不認同宣芝所說的“他是好人”這句話。
宣芝身後,黑霧裡也傳出申屠桃不可抑制的笑聲,“我是好人?哈哈哈哈——”他笑得停不下來,以至於整團黑霧都在隨著他的大笑顫動,“這話真有趣,孤還是第一次聽說。”
哮天犬伏低身軀,渾身筋肉緊繃,又做出攻擊的姿勢,嗚嗚低吼。
宣芝蹲過去抱住哮天犬,揉著它的脖子安撫,很無語地望向笑個不停的黑霧,解釋道:“陛下在我高燒昏迷之時,送我回來醫治,又在方才出手相救,至少就目前為止,您在我這裡,算是個好陛下。”
申屠桃又笑了好一會兒,才堪堪止住笑聲,話語裡猶帶著殘留的笑意,問道:“那你就沒有想過,孤待你如此與眾不同,是對你別有所圖?”
“陛下當然對我有所圖,您要是什麼都不圖,我才覺得奇怪。”
宣芝早就清楚這一點,她又不是什麼瑪麗蘇女主角,擁有讓鬼帝陛下對她一見鍾情、再見傾心的強大魅力,她就是個普通人,普通的人很有自知之明,“但不管陛下圖謀我什麼,現在的我也沒有能力反抗,不是嗎?”
從這兩次經歷來看,至少申屠桃並不想讓她死,他圖謀的必須得是活著的她。她要是死了,就從這個世界徹徹底底消失,他就算想要圖謀都找不到對象。
她滿是好奇地問道:“那敢問陛下圖謀我什麼呢?”
黑霧裡的申屠桃安靜了片刻,忽然嗤笑一聲,“孤為什麼要告訴你。”
宣芝語氣誠懇,跟他講道理,“反正我也逃不出陛下的手掌心,陛下若是開誠布公地告訴我,我也可以好好配合陛下不是?”
黑霧另一端,申屠桃曲腿坐在地上,身前擺著一塊與他身形相當的白玉,他左手搭在玉石上,右手捏著乾坤琢正細細地雕琢著玉石,手指的膚色幾乎和白玉融為一體。
聽到對面女子不卑不亢的話語,他抬起眼眸,朝著浮在半空的黑霧看去一眼,黑霧中顯出一張秀麗白皙的臉龐。
她望著黑霧,並看不見黑霧這一端的他,明明心裡迫切地想要得到他的答案,那雙眼中卻又掩飾得很好,隻露出幾分好奇。
此時此刻,不知為何,申屠桃偏偏不想讓她如意,他哂笑道,學著她的語氣:“反正你也逃不出孤的手掌心,孤想要你什麼,自取便是,無需你配合。”
聽聽這說的是什麼狗屁話!居然還如此理直氣壯,萬惡的鬼暴君!黑霧這一頭的宣芝笑容垮下去,氣得牙痒。
她瞪著黑霧片刻,惡向膽邊生,松開哮天犬,素手一指,“狗子,咬死他!”
哮天犬早就急不可耐,宣芝的手一松,它就如離弦之箭一般衝了上去,一口撕向黑霧。哮天犬啃了滿嘴灰,趴到地上不停打噴嚏,用爪子撓鼻子。
申屠桃在黑霧那頭愉快大笑,十成十如同一個洋洋得意的奸險小人,笑過之後,他的語氣又驟然冷卻下去,變臉比翻書還快,幽幽道:“真無趣。”
說完,黑霧從半空落地,堆成一小捧黑灰。
宣芝:“……”這個鬼帝,真的腦子有點問題。
她等了片刻,見那捧黑灰再沒有什麼動靜了,在哮天犬要撲上去用爪子把黑灰糟蹋完之前,先伸手攔了攔它。
她捻起一點黑灰在指尖搓搓,發現這不是之前那種紙灰,更像是被燒過之後的草木灰,很有可能就是申屠桃塞在她手裡,又隨著轎輦被付之一炬的枯樹枝。
哮天犬在旁嗚咽一聲,它的身形開始變得透明,漸漸消散。宣芝那點靈力再次被它給耗盡了。
這片被隔絕的空間也在這時破開,宣芝餘光瞥見旁邊修士的動靜,沒多作猶豫,伸手抓了一把黑灰塞進腰間的荷包裡——腦子有問題的鬼帝陛下有些時候還是有點用處。
宣芝見宣磬睜眼,重新坐到他身邊,低聲問道:“哥,你認識一個叫烏沉宿的修士麼?”
“烏沉宿?”宣磬搖搖頭,九黎城裡的修士他基本都識得,並未聽說這個人,“怎麼了?這是何人?”
宣芝把方才之事同他說了,隻是隱去申屠桃的存在,隻說是哮天犬及時趕回來,將對方咬走了。
宣磬聽完她的描述,一時間也拿不定對方是不是邪魔,這世間魑魅魍魎眾多,他這個偏安一隅的築基修士眼界實在有限。
不論是二郎神,還是那條名為“哮天犬”的神靈伴犬,他都聞所未聞。從小到大一直都在他保護之下的親妹妹,一夕之間成長到了他無法企及的高度,與他拉開了巨大的差距。
若不是今夜她出現在這裡,他根本救不回自己妻子。宣磬想到這裡,抬起眼來,又一次對妹妹的舉動感到意外,打量她道:“芝芝,更深夜重,你怎麼會到外城來?”
宣芝心裡已經想好說辭,她纖纖細指,輕揉著自己袖擺,這是原主習慣性的小動作,吶吶道:“我本來已經睡了,半夜忽然被神符喚醒,符中神靈感覺到城外濃厚的邪魔氣促使我前來,我、我原本還有些膽怯……”
她抬起眼看向宣磬,“但想起晚飯時,阿娘跟我說過,哥哥和紅姐姐都在東城守城樓,我怕你們出事,就鼓起勇氣偷偷跑出來了。”
“原來如此。”宣磬輕輕握住蘇倚紅的手,“芝芝有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