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芝聞聲回頭,隻見小姑娘圓圓的眼睛映著燭火,清澈明亮,驚訝地盯著她,“小姐,你臉上這是去哪裡碰的這麼多黑灰?奇怪,我方才見你都還沒有。”
她說著摘下手帕要給宣芝擦臉。
宣芝愣怔了一下,確定申屠桃是真的走了,她伸手接過手帕,“沒事,我自己來,剛剛一隻大野貓從我面前撲過,想是不小心蹭上了他爪子上的灰。”
“那要趕緊回去洗幹淨看看有沒有被抓傷才是!”清月急道,“小姐,我們快走吧。”
“好。”宣芝應了聲,回頭看了看庭院和廳堂,在燈籠照耀下,青石鋪成的地面幹幹淨淨,不見絲毫黑灰,廳堂裡,宣父守在祖父靈前,完全沒有察覺外面發生了什麼。
一切如常。
宣芝滿腹疑雲,鬼帝陛下到底是來幹什麼的?專門來幫她和丫鬟算個命?他走得實在太突然,她都還有好些問題沒問呢。
回到春霏院中,宣芝洗漱過後,便打發侍女出去,熄燈休息。一個時辰後,院中再無什麼響動,宣芝翻了個身,重新睜開眼睛。
她摸黑從床榻上起身,推開面向花園的窗戶,借著灑入的微弱光線穿上衣衫,古人的衣著復雜,在昏黑的環境下,她很花費了一些工夫才穿戴齊整。
宣芝隨手綁上頭發,將補靈丹貼身放在懷裡,召出筋鬥雲從窗口飛出,朝著城外飛去。
今夜是朔月,天幕上隻能隱約可見一彎薄而尖銳的月影,星光也寥落,城中的燈火反而比天上更亮些,到了久黎外城,便能看到因邪魔衝撞而時隱時亮的陣法光芒。
越是靠近城樓,隨著夜風,越是能清晰地聞到一股血腥氣。
城內燈火安寧,城外此時卻不太平靜。宣芝從高空望下去,隻能看見交錯劃過的法寶符箓光芒,一蓬蓬的火光在大地上爆開,燒得邪魔發出惱怒的嘶吼。
嘶吼聲尖利得能撕破人耳膜,肉眼可見的聲浪從火光中心爆開,符火一下子被壓下去,嗤地一聲滅了。
宣芝看到幾個人影急速撤退,火焰熄滅後騰起的白煙中走出一個妖娆的女人。
她揚起手,吐出鮮紅的長舌舔了舔指尖的血,眯著眼眸揚起頭來,露出陶醉的表情,咯咯笑道:“男人的血臭死了,還是女人的血肉香甜美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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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芝睜大眼睛,這張臉,這熟悉的聲音,這不是她的嫂嫂嗎?
緊接著,便見那邪魔扭著腰往前走了幾步,面向一處笑道:“夫君,你看我美麼?”
第12章
邪魔隻要吃到血肉,就能幻化成它食用過的人的模樣。
宣磬一眼看到那邪魔的樣子,瞳孔驟縮,他手忙腳亂地從懷裡掏出數張符箓擲出,黃色符紙拖拽著雷光釘到邪魔周遭,頃刻間形成一座引雷陣。
青白色的雷光憑空而生,結成羅網將那邪魔困在當中。
宣磬甩出符箓的同時,在夫妻同心契的感應下,扭身往左疾奔過去,撲到一間坍塌的小茶棚後,焦急道:“倚紅,你怎麼樣了?”
蘇倚紅伏倒在地,半邊身子都是血,連劍都握不住,已然氣若遊絲:“快走,退回城樓上,我們不是它的對手。”
宣磬打橫抱起來她,從茶棚裡奔出來的時候,那幻化成“蘇倚紅”模樣的邪魔已經撕開雷符陣,手中掐著一名男修的脖子,用力甩開。
它看也不看其他修士,徑直追著宣磬夫婦二人而來。蘇倚紅滿是血色的視野裡,看著另一個自己越奔越近,邪魔手臂高揚,從手肘開始化成一柄尖銳的利刃,毫無顧忌地劈開襲向它的符箓。
符上的法術將它撕扯得血肉橫飛,但它渾然不在意,蘇倚紅看著那張和自己一樣的臉被一道風刃切掉一半,舌頭直接從喉嚨口掉出來,它卻還在笑,一雙血色的魔瞳緊緊鎖住她,飢渴至極。
隻是幾個眨眼,就幾乎貼到了他們身後。
“阿磬!”蘇倚紅悽聲叫道,用盡最後一點力氣從他懷裡掙脫開,扭身擋在他後方,一把將他往前推去,“快走,別管我!它隻想要我!”
宣磬踉跄幾步回過身來,眼睜睜看著邪魔大張雙臂,將蘇倚紅抱進懷裡,它半邊臉血肉模糊,半邊臉卻和它懷中之人一樣嬌豔,血淋淋的舌頭垂掛下來,舔上蘇倚紅脖子。
蘇倚紅反手將靈劍捅進邪魔腹中,那邪魔也毫不在意。它對在場的其他臭男人沒有絲毫興趣,一得到她,便毫無眷戀地飛快往荒野裡退去。
宣磬滿臉血淚,目眦欲裂,跌跌撞撞地追上去,大喊道:“攔住它!”
可在場的修士要是真的能攔住它,就不會損失這樣慘重了。就在眾人快要絕望時,荒野裡突然傳來一聲嘹亮的犬吠。
一條腰身細長,四肢纖細的雪白大犬不知何時堵在了邪魔撤退的路上,它看上去像是普通的狗,但普通的狗根本不可能出現在這樣的戰場上,別說是狗,就是山中虎豹都不敢直面邪魔。
那細犬卻沒有任何避讓的意思,它身軀低伏,龇出尖利的獠牙,衝著邪魔發出警告的低吼。
此前還肆無忌憚的邪魔竟真的被它威懾住了,那魔物猛地剎住腳步,甚至還忌憚地往後退了幾步。宣磬和其餘幾名修士趁著這一空當,急忙追上前去,將邪魔圍在中間。
如今這邪魔已經沒有人形了,它利爪撕開自己肚子,手忙腳亂地將昏迷過去的蘇倚紅往自己身體裡塞。
“倚紅!”宣磬不管不顧地衝上前,被邪魔分出的一條胳膊甩飛,邪魔倉促地轉動腦袋,避開哮天犬往一邊逃竄。
與此同時,不知從它身體何處發出了一種奇怪的聲音,一浪又一浪,像是某種奇怪的鼓點,從它腳下大地傳出去很遠。
有修士臉色劇變:“不好,它在召喚同伴。”
這一切實在發生得太快,宣芝匆忙按下雲頭,叫道:“哮天犬,咬它丫的!別傷了紅姐姐。”
她話音剛落,哮天犬已經四肢一蹬,朝著邪魔撲咬上去。它的速度極快,幾乎化成了一道白光,劈開血腥彌漫的深夜,一口咬在那邪魔手臂化成的利刃上。
哮天犬獠牙堅韌,喉嚨裡發出嗚嗚低鳴,隨著骨骼斷裂的脆響,邪魔整條手臂都被它撕扯下來,腥臭的汙血潑灑了一地,那奇怪的聲響終於停止。
哮天犬身形靈活,隻能看到白色的殘影圍繞著邪魔,邪魔身軀在它的撕咬下四分五裂。
周圍的修士捏著武器符箓全都驚呆了,一時間上也不是不上也不是,竟找不到合適的時機出手。
在哮天犬的撕咬下,邪魔身上不斷有魔氣溢出,四周的修士互相看看,幹脆收起武器,轉而結陣,淨化起魔氣。
不過片刻,邪魔發出最後一聲嘶吼,轟然倒地,徹底死了,哮天犬輕巧地落在它身上,爪子踩著邪魔腦袋,昂首挺胸,搖了搖尾巴,傲然地朝著宣芝叫了一聲。
看著大局已定,沒什麼危險了,宣芝這個很有自知之明的菜鳥,這才拍拍筋鬥雲落到地上,跳下來往那裡跑去。
筋鬥雲跟在她身後飄過去,停在哮天犬頭頂幾丈高處,雲團咕嚕嚕晃動幾息,突然哗哗地落下一場大雨,還夾雜著幾塊冰坨子,兜頭將神氣十足的哮天犬淋成了落湯狗。
哮天犬發出憤怒的狂吠,跳起來撕向筋鬥雲。
筋鬥雲下完雨,雲團往上一彈,耀武揚威地轉一圈,散做稀薄的雲絮,從半空消失。
在場修士:“……”這是雲嗎?
雲和狗在打架?
另一邊,宣芝看見了它倆的內讧,但分不出身去調解糾紛。
宣磬從邪魔肚子裡將蘇倚紅拖出來,蘇倚紅臉色青白,雙目緊閉,宣磬胡亂用袖子擦幹淨她臉上的汙血,伸手去撫她的鼻息,她的氣息很是孱弱,“倚紅,醒醒。”
蘇倚紅一動不動,生命垂危,宣磬一邊低聲喊著她的名字,一邊從懷裡掏出一堆丹藥瓶子,他越是慌張,越是找不到自己想要的丹藥,整個人都在抖。
宣芝也不由得鼻子發酸,蹲下身一巴掌拍在宣磬頭上,大聲道:“你給我鎮定點,紅姐姐不會有事的。”
她這巴掌用了很大的力氣,宣磬被抽得愣了一下,終於從那種驚慌的情緒中跌出來,也終於找到他想找的丹藥,倒出兩粒喂入蘇倚紅口中。
宣芝伸手扶住大嫂,她的手碰到蘇倚紅肩頭,手指立即陷入其中,觸感又軟又黏,像是抓了一把爛肉。
她匆忙翻開蘇倚紅的衣襟,隻見肩後衣衫撕裂處,之前受傷的地方已經和邪魔的血肉連在一起,“哥!”
宣磬的臉色也一變,轉頭看向其他人,急道:“給我一把刀。”
一名男修從腰上抽出一把匕首,還沒遞到他手上,一道白影忽然閃落過來。哮天犬抖完毛,跳到了宣芝身邊,它歪歪腦袋,直接抬起前肢,一爪子將相連的血肉撓碎了。
宣磬下意識想要阻止,但突然又想起這隻狗好像是自己妹妹帶來的,他阻止的手便頓在半道上,疑惑道:“芝芝,這隻狗是……”
宣芝沉默片刻,想到了一個合適的詞匯,“是神犬。”
哮天犬又湊到蘇倚紅肩頭嗅了嗅,對著她的傷口舔了一下,傷口上的邪魔之氣在它的狗口水中,飛速潰散,蘇倚紅被邪魔汙染的傷口很快恢復正常,流出的血變成了鮮紅色。
哮天犬揚起腦袋,掃視眾人一圈打了一個不屑的噴鼻。
在場修士不約而同地都感覺自己好像是被狗鄙視了。
宣芝:“……”她伸手撓撓哮天犬的下巴。白犬立馬低下了高貴的頭顱,舒服地吐出舌頭,尾巴一搖一搖地哈哈喘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