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得太遠,花、草、就連面前那棵迎風而吹的楊柳都遮住了他的視線。賀文軒隻瞧見個背影,迎著天邊絢爛的彩霞,離他越來越遠。
他深吸一口氣,想快步追上前,抬腳卻發現渾身的血液都僵硬住了,光隻瞧見一個背影,他便是全軍覆沒,動彈不得。
賀文軒咬著牙, 看著那快消失的背影才重新追了上去。假山後面是樹叢,中間還隔著一道回形遊廊,他生得高些,腳步也快些。
很快就又看到那道煙雲彩霞的背影。
深吸一口氣,他抬腳準備快步過去,卻見一個小太監跌跌撞撞的跑了過來:“玉承徽……”兩人隻相隔著一道遊廊,賀文軒卻是被嚇得立馬頓在了原地。
描金紅漆的柱子後,將幾人隔開,賀文軒靠在柱子後,青竹色的長袍在寒風中晃蕩,如同秋風中的落地,瑟瑟發抖。
“玉承徽。”小太監又喊了一聲,這下,賀文軒聽得越發清楚了:“恆親王府的奴才過來說人找到了,就在崇陽門。”
女子的嗓音依舊纖細柔和,卻帶著一股江南水鄉的軟糯:“找到就好,你先起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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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長安既已找到,也算是有驚無險,玉笙細膩算是松了一口氣。
直到她帶著嬤嬤們徹底離開。
賀文軒才雙膝一軟,直接癱軟在了地上。
“承徽……”賀文軒面上蒼白,沒了血色,嘴唇顫抖著吐出這兩個字。
當年,與他情投意合,共訴衷腸的女子,如今搖身一變,已經成了當朝太子的女人。
而自己對她……還曾夜夜肖想,不惜……
深深吸了好幾口氣,賀文軒狠狠地一點一點閉上眼睛。
陳珩從崇陽門往回趕的時候,天色已經黑了。
紅牆碧瓦之下,彩霞呈現一片瑰麗的色彩,天邊鳥雀齊飛,火燒雲璀璨又奪目。出了車廂的門,他腳步異常地輕快。
他向來不是這樣墨跡的性子。
他既懷疑洛長安,那他便放手去查,哪怕翻遍整個江南他總尋能到蛛絲馬跡。他要尋洛太妃的畫像,翻遍了整個如意館,天南地北都設了眼線,他也要尋到。
如今既已知道畫像就在東宮,他為何不去看?
又……憑什麼不去看?
陳珩眉眼輕笑,眼中卻是帶著一份涼意。一路從崇陽門走到雲都水榭,抬腳過去的時候,卻瞧見莊牧旁邊一道熟悉的身影。
“恆親王殿下。”
賀文軒微弓著身子上前行了個禮,青竹色的長袍往下彎著,卻是不動聲色的擋住了他的路。他站在莊牧身側已經等候恆親王多時了,自從上次在福祥胡同消失之後,兩人之間便再也沒有見過面。
如今他站在這兒,倒是二話不說直接捅開了兩人的身份。
太子殿下生辰,雲都水榭分外地熱鬧,相反,靜心湖中的月室就顯得安靜了許多。
深秋的天帶著幾分涼意,從窗口攜來一陣清風,吹起湖面的漣漪。兩人身上都帶著一股酒氣,淡淡的梅子香。
屋內的爐火咕嚕咕嚕的冒著泡,賀文軒起身拎起那燒開的爐子一人沏了一杯茶。
屋內泛著一股茶香,先洗茶,隨即才是燙茶,聞香,水過了三遍茶色才算是正好。他一套動作做得行雲流水,心中卻是驚慌一片。
他雖沒看見模樣,但十有七八定然是玉笙。
恆親王浩浩蕩蕩尋了一年的人,居然是太子殿下的後妃,這事如何看,如何的荒唐。
兩男爭一女,還是親兄弟之間。一個是未來的天子,一個是手握兵權的親王。賀文軒不管他們是如何的自相殘殺,你死我活。
但他不得不在意玉笙。
後宮之中明面上是有數不盡的滔天富貴,實際上你爭我搶背地裡全是腌臜事。
玉笙自幼命苦,又無人護著,最關鍵的是還是瘦馬出生。若是讓太子知道他的妃子被親弟弟惦記著。
賀文軒不知道到時候等待玉笙的一杯毒酒,還是一尺白綾。
“你約本王出來就是來喝茶的?”
賀文軒起身,雙手捧著茶盞送上去:“之前不知殿下的身份,多有得罪還望殿下海涵。”陳珩瞧了他一眼,單手接過了茶盞。
他低頭喝了一口,口中那股清淡的梅子氣淡去了一些。
賀文軒瞧見他態度,總算是松了一口氣,恆親王雖是手握兵權,權勢滔天,但瞧得出是個不拘小節的。
他心漸漸的放下來,接下來的話就好說了。
眼神放在桌面上,賀文軒隨意掃了一眼桌面上那副畫:“殿下是已經尋到了畫像上的人了?”低頭喝了一口茶,賀文軒說的面色平淡,像是毫不在意。
陳珩將手中的茶盞放下,沒回答,眼神卻是盯著賀文軒。
那雙眼睛太過與直白與冰冷,就像是西北的天空下盤旋而來的雄鷹,賀文軒面上是一陣不在意,但心口卻是克制不住的發顫。
略微有些慘白的臉挪開,賀文軒起身借口去沏茶,躲開了那逼迫人心的目光。
“剛撞到莊牧,我不過是問了幾句。”賀文軒又低頭倒茶,頭頂的眼神一時盤旋著帶著打量,他道:“說是殿下快尋到了。”
那雙眼睛從他臉面上挪開,陳珩點了點頭:“是有了眉目。”
隻要他看到洛太妃的畫像,在尋到畫像上的人,到時候是與不是,一看便知。
賀文軒心中大驚,恆親王莫非已經知道了玉笙在太子後院?他琢磨了一會兒,看向恆親王的模樣,卻是察覺不像。
他借口喝茶,心口卻是上下跳動:“說到底這畫像也是屬下畫的,殿下若是尋到了人,不說讓屬下見一面,也合該讓屬下知道才是。”
這話說得,不知哪一句討了恆親王殿下的歡心。
唇角的笑意往下壓了壓,陳珩轉動著手中的蓮紋杯,淡淡的開口:“若是尋到了,自然會與你說。”若是那人真的她的話。
是或者不是,他都要一個答案。
陳珩深吸一口氣,仰頭一口氣喝了,將手中的茶盞放了下來。清脆的一聲響,茶盞放在了桌面上:“本王先走了。”
他隱隱覺得,真相就在眼前了。
骨子裡那股氣息,快是要壓制不住。緋紅色的長袍猛然起身,陳珩大步朝前走去。
“殿……殿下……”賀文軒瞧見他的身影,嚇得猛然站起來。
一切來的太過於倉促,他還未想好如何說,恆親王卻是一副快要尋到的樣子,賀文軒心中七上八下,眼看著人都要走到門口了,他才忽然道:
“畫像有問題。”
他大喊一聲,接下來猛然垂下眼睛,不敢再抬起頭往前方去看。門口那人的眼神如同要吃人,面露兇光,若是一般人在場自然是要嚇得立馬跪下去。
賀文軒沒跪,但也差不了多少。
袖子裡的雙手指尖微微發顫,賀文軒面上一陣的蒼白,青竹色的長袍下,整張臉都沒了血色。
“你說什麼?”
平淡的聲音一字一句,卻越是叫人心中害怕,賀文軒被這聲嚇得到底還是癱坐在了椅子上。
“殿……殿下……”他是文人,更是因為自小體質不好,要比一般人要體弱的多,如今被這一嚇,饒是不願意露怯,還是丟了人。
他認命地閉上眼睛。
說實話,陳珩那雙手已經捏緊了,若不是離的遠他那拳頭隻怕是早就衝了上去,他輕笑了一聲,拳頭握緊嘎吱作響:“你這麼長時間一直在诓本王。”
這話說得是風平浪靜,可那雙眼睛卻是血紅一片。
賀文軒不敢再看:“屬下不敢诓騙恆親王。”他隻是畫了五分像,不算是诓他。
門外,陳珩拿著畫卷的手緊緊地掐在了一起,許久之後才一點一點放開。空中的氣氛膠著又緊張,連著呼吸都仿佛被僵硬住了。
賀文軒癱坐在椅子上,感受著那沉重的腳步聲越來越重。
他閉上眼睛,蒼白的面上連著唇上都沒了顏色:“今……今日是太子殿下的生辰,再如何恆親王殿下總不會要了賀某的命才是。”
賀文軒輕笑一聲,卻察覺領口被一把抓住。
放在他脖處的手指扣緊,那隻骨節分明的手緊緊的扣住他的領口。
賀文軒呼吸都是一瞬。
頭頂一隻手伸出,握緊的拳頭勢如破竹帶著一股狠厲的風,賀文軒閉上眼睛。意料中那隻手卻是沒有砸到他的身上。
快碰到他的那一瞬,卻是猛然落在了他身側茶幾上。
悶哼一聲輕響,扣住她領口的手也放下來。賀文軒被砸在了地上,猛然大口的急促呼吸了好幾下。
“你最好是想好了,如何給本王一個合理的解釋。”
頭頂的目光垂了下來,恆親王的雙眼中冰冷又狠厲,賀文軒閉著眼睛點了點頭,等著腳步聲越來越遠。
剛松一口氣,身側卻傳來一道深細微的聲響,賀文軒擰著眉心轉身,就見那張金絲楠木的小茶幾,咔嚓一聲,碎成了兩段。
就在剛剛,他真的察覺到了,那隻手對準的就是他的心口,這一拳若是砸下來,以他的身子不死也殘。
賀文軒癱軟在地。
仰頭靠在那碎了的茶幾上,發涼的手腳過了好一會兒才浮出溫度來,過了許久他才扯開一絲笑:“幸好。”
幸好他攔住了。
隻他攔得住一時,攔不住一世,被恆親王找到後結果會如何,是福是禍這就要看她自個兒的造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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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靜心湖出來,莊牧跟在身側,嚇得有些腿軟。殿下那張臉狠狠地繃緊,渾身的戾氣再也掩蓋不住,活像是風雨欲來的平靜。
“殿……殿下。”
莊牧的眼神看向恆親王的右手,剛他在門外候著,裡頭說的什麼他自然是聽的一清二楚。
他一邊嘴上罵賀公子不講信用,這麼長時間拿著一幅假的畫像來將他們殿下耍得團團轉,一邊又為殿下委屈。
這天下為何要有那麼多不公的事情?
他們殿下尋了那麼久,怎麼就是那麼難?莊牧吸了吸鼻子,上前作勢要去接恆親王手中的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