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心照不宣,許栀死後,她的名字成了禁忌,沒人再提起過。
胃裡一陣翻湧,我覺得惡心,也沒耐心繼續聽他懺悔。
雙手按著他的肩膀,卻推不開他,隻好仰頭溫聲道:「紀忱言,我難受,想吐了,能幫我倒杯水嗎?」
紀忱言討好似的點點頭,「好,乖乖在這裡等我。」
看著他黑色的衣角在轉角處消失,我轉身走向了相反的方向。
如果所感,紀忱言轉過頭的時候,正好看見我跌跌撞撞拐出酒吧門口。
後知後覺,他發瘋般追了出來,慍怒的聲音自胸腔裡喊出來,「溫顏,你又騙我。」
可我已經上了一輛黑色的卡宴,紀忱言肯定是追不上的。
周隨握著方向盤的手指收緊,淡淡的青筋隆起,深邃的輪廓浸在明滅的光影裡。
他也像吃了火藥一般,一啟動車子,長腿就踩著油門踏板,直接加速。
紀忱言被甩得很遠,卻沒有放棄,甚至發瘋攔住一輛急速行駛的車。
車主罵罵咧咧地打開車門,罵他找死,卻被他一身威壓戾氣嚇得一句話也不敢說。
紀忱言直接把車主拽出來,踩著油門,不要命的追了過來,嘴裡反復呢喃道:「溫顏,你又騙我。」
4
很應景,天空下起了暴雨,出門的時候,我沒發現,烏雲早就在不知不覺之間,越壓越低。
在這一瞬間,全部傾斜而下。
Advertisement
我看著窗外,微弱的路燈光線被暴雨敲打得破碎,所有的事物在模糊中快速倒退。
紀忱言就這樣發了瘋一般,真的追了上來。
我猝不及防,又和他的視線撞上。
他把車窗降了下來,整個人被暴雨打湿,卻絲毫不在意,嘶啞地朝我喊著。
他想讓我停下來。
差點忘了,紀忱言玩得最瘋的那些年,不僅浪蕩得沒分寸,換女朋友的速度刷新了一個月的記錄,賽車也玩得很厲害,差一點就要破了職業賽車圈的記錄。
好像,紀忱言無論做什麼事情,都是漫不經心,卻總是遊刃有餘。
周隨明顯也放慢了速度,從後視鏡看著我,擔憂道:「要停車嗎?」
手機Ṫùₘ依舊響個不停,我看著屏幕上「紀忱言」的名字暗下去又亮起來,點了點頭,「嗯嗯。」
「唰——」
一個急剎車,紀忱言從車裡走下來。
黑色的西裝外套扔在車內,白色的襯衫湿淋淋地貼在身上,一頭利落的短發下垂,蓋住了眼睛,看不見他眼裡翻湧的暗色。
我想了想,話還是說清楚比較好。
我解開安全帶,車門推了一半,人沒下車,就被他伸手按住,將冷風暴雨隔絕在外。
他雙手按著車門,隔著掛滿雨水的玻璃俯身看我,一抬頭,露出一雙蒙著霧氣的紅眼,「顏顏,別下來,淋雨你會生病的。」
高中的時候,我因為溺水差點死掉,被救上來後落下了病根子,身體一直很虛弱,動不動就生病。
所以他這是在心疼我嗎?
可我又困惑了,很想問他,現在做這些到底算什麼意思。
如果真的愛上了我,可為何心裡又放不下一個死人。
喉嚨燒得幹澀,我說不出話來,隻好在手機打下一行字,輕飄飄地發送過去。
「紀忱言,我們都別再犯賤了,好嗎?」
也許是我看他的眼神,冰冷到他看不到希望,車子再次啟動的時候,他沒有再追了上來,久久佇立在雨中。
許久後,紀忱言才回復消息,「隻要你還喜歡我,我就絕不會放手。」
可他不知道的是,我已經攢夠失望,不想喜歡他了。
是什麼時候開始的呢?
我還記得十六歲那年,情竇初開,我在鋼琴大賽上彈奏一曲《星河暗戀日記》,把我對他的喜歡都藏在曲子裡。
曲調輕盈悠揚,每一下都敲在我的心上。
臺上聚光燈打在我的身上,我穿著及膝黑色長裙,溫婉大方。
臺下紀忱言身形優越,身上套著松松垮垮的黑色短袖,挑了挑眉骨,朝我抬了抬下巴。
我一眼就從人群中找到他。
可我彈到一半,卻隻能眼睜睜地看著他走向另一個女生,隨手開了一瓶水遞給她,手裡把玩著瓶蓋,嘴邊勾起淺淡的笑。
後來,那個女生也成為了他的第一個女朋友。
一顆心開始下墜,那是失望的開始。
5
下車的時候,雨已經停了。
我們剛好站在屋檐下,雨水順著檐邊,像斷了線的珠子,滴滴答答的往下墜落,路燈把我們的影子拉得很長。
「謝謝你。」
周隨從口袋裡摸出一包煙,隨手點上一根,指尖那一點猩紅明滅,淡淡開口道:「我不知道怎麼安慰人,溫顏,有沒有好受一點。」
周隨是我認識的貴公子中,脾性頂好的一個,成熟穩重,像個哥哥一樣,習慣照顧人。
可他是周家最得寵的小輩,在京圈裡的身份地位和紀忱言是不相上下的。
他和梁越都是紀忱言的發小,因為紀忱言小時候總愛拉著我一起玩,又因為世家生意有往來,免不了見面,久而久之,大家都很熟了。
和紀忱言的浪蕩多情不一樣,周隨從小就冷漠疏離。
喜歡他的女生也很多,身材樣貌都是一等一的出挑,但他都禮貌地拒絕了,骨子裡的教養讓他從不濫情。
這麼多年了,還從沒談過女朋友,一度讓外界懷疑他的性取向。
周隨垂眸,見我正看著他,輕微晃了晃手裡的煙,神情微動,「介意嗎?」
我搖了搖頭,問道:「什麼時候開始抽的。」
周隨吐出一口煙,低沉的聲音充滿磁性,「應酬多了,煙酒總是少不了的。」
我把手伸進他的駝色大衣的口袋裡,摸到了煙盒,給自己也點上一根,剛吸上一口就被嗆到咳嗽,咳到掉眼淚。
周隨用一種考究的眼神看著我,咬著煙的嘴突然一松,那一點猩紅墜落在地,被地上水漬浸滅。
我還想再嘗試一口,可還沒送到嘴邊,就被周隨搶走,在腳下踩滅,「溫顏,別學壞,不適合你的。」
「那我適合什麼呢?」
我茫然地問道,而後笑了笑。
「第一次喝酒,很辣,第一次抽煙,很嗆,可周隨,你知道嗎?我一點也不想當乖乖女。」
拋掉這個包袱後,我感到了從未有過的輕松。
周隨看我的眼神卻深了幾分。
6
緩過酒勁,等到一身煙酒味散得差不多的時候,我才走進家門。
爸媽都還沒睡,坐在沙發上,板著一張臉,專門等我回來。
媽媽的鼻子比較靈,盡管我在外面站了很久,她還是很快就聞到了味道,皺著眉問道:「喝酒了?」
我的臉上還飄著不自然的紅暈,點了點頭。
「胡鬧。」
爸爸氣憤的聲音響起,繼續怒道:「我都聽說了,你今天跑去和紀忱言取消婚約了,這場婚禮,紀家很重視,場子定好了,婚帖發出去了,你現在單方面取消婚約,你讓我的老臉往哪裡擱。」
其實,這門婚姻是爸媽盼來的。
當初我答應的時候,他們有多開心,現在取消的時候,他們就有多生氣。
我冷靜地解釋道:「爸,紀忱言並不喜歡我,現在還來得及,這婚我不結了。」
我已經有很多年沒有忤逆爸爸的意思了。
見我不肯低頭服軟,語氣還這麼強硬,他氣到揚起手掌,就要打下來,被媽媽攔住。
「你這孩子,怎麼回事,快給你爸爸認個錯。」
「媽,我沒有錯。從小到大,我什麼都聽你們的,但是這ẗùₔ一件事情不行。」
爸爸甩開了媽媽的手,重重地嘆了一口氣,語重心長道:「紀忱言那小子心裡是有你的,今晚為了你,還出了車禍,人還在醫院躺著,反復叫著你的名字,你去看看他,有什麼誤會,說開了就好。」
「我已經和他說清楚了,沒什麼好說的。」
「你,你不去,我就打死你。」
爸爸作勢四處找著藤條,他奉行棍棒底下出孝子,隻要我不聽話就打我。
可我已經不是六歲小孩,也早就不怕痛了。
「哼,我看誰敢。」
這時,樓上走下來一個蒼老的身影,奶奶一聲冷哼響起,打破了這劍拔弩張的氣氛。
我上前扶住奶奶,她顫顫巍巍地抬起手,整理我凌亂的頭發,一手滿是褶皺的手摸著我的臉,慈愛的眼裡閃著盈盈淚光,「我的乖寶,受苦了。」
奶奶從小就疼愛我。
這一次為了參加我的婚禮,特意從老宅趕過來,帶著她親手為我制作的新婚旗袍,款式還是現在最流行的,上面卻繡著古色古香的花紋。
她說,能看著我成為最美麗的新娘,已經沒有遺憾了。
可惜了,我還是要辜負她的期許了。
「奶奶,對不起。」
奶奶擦去我臉上的淚水,心疼道:「乖寶,你做得對。」
也不知道她是在哪裡刷到的,保存了一張紀忱言和當紅女明星曖昧的圖片,把屏幕調到最亮,拿給爸媽看。
「我自認為面子大,你們不ṱù₋去,就由我這個老太太親自去退婚。」
奶奶說完誇張地咳嗽了幾聲,她年紀大了,身體不好,受不了什麼刺激,我們都不敢惹她生氣,爸爸隻好把想說的話通通憋回去,被媽媽拉回房間裡。
我扶奶奶上樓,她叮囑我把大紅旗袍拿來,我疑惑的照做,卻看見奶奶沒有絲毫猶豫,拿起剪刀就開始剪掉。
這件旗袍奶奶做了很久,花費了很多心思,就這樣剪掉了,太可惜了。
看著我一臉惋惜的表情,奶奶解釋道:「乖寶,既然感情錯付了,就該快刀斬亂麻。」
我突然被點醒,由衷地佩服奶奶,能如此通透。
奶奶握著我的手,一下一下地輕拍著:「乖寶,奶奶知道,你一直在壓抑自己,想做什麼就大膽去做,順著自己的心意而活,奶奶現在有本事護著你了。」
就好像內心一直被禁錮的種子開始破土,我感覺到了前所未有的暖。
我的眼淚不停地流,一個勁的點頭。
7
紀忱言傷得很重,為了追上我,他把那輛配置普通的車踩到失靈,撞在護坡上。
他右手右腳骨折,打著石膏躺在床上不能動,卻並不能阻止他發瘋。
所有利用這件事情算計他的人,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懲罰。
那些推波助瀾造謠的博主,一一收到了律師函,被告上了法庭。
許瑩瑩這一次也沒有例外,紀忱言切斷了她所有的資源,直接雪藏。
紀忱言手段狠厲,差點波及了大半個圈子,最後還是紀父出手,才堪堪控制住了局面。
但是這些事情,我都不關心。
我從畫板上抬起頭,看見桌邊的手機靜靜地亮了又暗。
紀忱言還在不停地給我打電話,每天都給我發很多信息,毫無例外,全都石沉大海,激不起一點水花。
我把他拉黑後,也不知道誰給他出的餿主意,紀忱言開始給我寫道歉信。
右手骨折用不了,就用不熟練的左手寫,一天一封。
他寫得很認真,字跡卻歪歪扭扭,信紙用信封存好,配上一大束玫瑰花,卻讓梁越送過來。
梁越適合當狗仔隊,總能神出鬼沒地出現,頂著兩個大大的黑眼圈,一臉生無可戀,開始抱怨。
「溫大小姐,算我求你了,你去看看他吧,他真的有病,再這麼折磨下去,他不僅好不了,我也跟著發瘋。」
我想到了紀阿姨,她一直把我當作親生女兒一般疼愛,對我特別好。
她生前雖然總是嫌棄紀忱言,可心裡最放不下的,也是這個混不吝的兒子。
最看不得紀忱言作賤自己。
想到她臨終的囑託,我還是心軟了。
「也不是不可以,但我想見梁欒大師。」
梁欒大師被譽為「畫醫」,是文物修復界的大神,最擅長修復書畫。
但是他脾氣十分古怪,自從隱退後,連見他一面都十分艱難,更別提讓他親自修復書畫。
而他卻是梁越的舅舅,對這個頭腦簡單的小侄子十分寵愛。
奶奶有一幅珍藏的書畫,饒是她這麼通透的人,也有放不下的執念,每每看著書畫出神,盡管它已經破損不堪。
我知道那幅久遠的書畫是奶奶的遺憾,我想幫奶奶修復它。
梁越露出為難的表情,糾結一番後,還是答應了我。
「這,好吧,我試試,但我不保證能成功,快跟我去見見紀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