禮汀真的太漂亮了,是學生時代,會讓周圍所有女生模仿她的一舉一動的漂亮,語言描繪不出來的吸引力,就像一朵脫俗又脆弱的白色罂粟花。
她垂淚的樣子也好美,清酒澆蓮匣,湿潤又澹澹泛著霧。
酒意恍惚中,楊舒彤又想起師父的叮囑。
“你啊,務必要對她敬而遠之,她們這種戲子,和我們文人不一樣的,演多了戲,融入角色的骨血中,連真實的自己都看不見了,笑起來都帶著假面。”
楊舒彤反駁道:“可是她一點欲求都沒有,什麼都很淡然,我完全不知道她喜歡什麼,就好像下一秒就會羽化成仙,這樣脫俗的人,怎麼會帶著假面呢。她是多麼剔透的薄冰啊,我隻覺得,自己把《指匠情挑》的劇本,改編得不夠好。”
“這次跟組改稿我真的很快樂,她在B組拍戲,我一大早就會跟去看,她會拜託助理給我買早餐,會在休息的間隙坐在我旁邊,給我用防曬噴霧。”
“你也被她蠱惑了,不是嗎。”
“......”
“隨你去吧。”
師父趙昊天擺了擺手:“我最近在研究劍道,師從劍道八段的藤原。對方已經堅持劍道四十年,花盡了畢生心血研究劍道,出劍從容冷靜。我們準備在目黑川待一段時間,待到明年,陪你師娘散步看櫻花,暫時不打算回北京了,你會打竹板,來給她解解悶。”
楊舒彤為難地解釋道:“我租了禮汀在光大澗橋的房子,她說她年底會稍微離開北京一段時間,如果不看家的話,可以去陪陪師母。”
“好端端的離開北京幹嘛,她的片酬上千萬,完全沒有把房子租給你的理由啊,她不缺這個錢呀。”
趙昊天表示不解。
“禮汀隻是說,年末那段時間很冷,希望我每晚記得開燈,暈黃燈光出現在城市上空,會讓人有家的溫暖。”
楊舒彤回憶道。
她接著說:“可我實在不明白,她都不在北京,為什麼還需要房間裡的燈亮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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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道是,為了你給她做什麼不在場證明?”
趙昊天鏡片閃過精光,神色凝重:“她在別處作案,偽裝她在北京。”
“你是不是懸疑本寫多了!怎麼對她這麼大的惡意呀師父!”
楊舒彤有些惱怒:“禮汀不過是個二十多歲的女孩子,你怎麼總是腦補她多麼工於心計,是個惡貫滿盈的殺人犯?再說,現在網絡這麼發達,她要是不在北京的話,很快就能會被警察查出來啊。”
“這個確實,所以我總愛改編古代和民國的探案本,現在科技這麼先進,根本就不存在什麼完美犯罪,蛛絲馬跡很容易被發現,畢竟到處都有監控。”
趙昊天揉了揉眉心:“禮汀,和你聊起過我嗎?”
“當然說起過,她說去看過你改編的《玻璃動物園》和《欲望號列車》,讀大學的時候,曾經買了一套上譯本,喜歡的不得了。還有你的出道作《蜜果成熟時》——在她的心裡,甚至超越了《戲夢巴黎》......”
“別說了。”
趙昊天臉色微變:“當時為了謀生寫的風月奇情,沒道理困住我一生。那是我評分最高的電影,並不是什麼恥辱!”
“師父,她這是誇你呢。”
楊舒彤緊張地舉起雙手道:“您太敏感了,她隻是誇你,沒別的隱喻,我保證!”
“我很冷靜。”
趙昊天別過臉去:“我隻是覺得我很累了,到了退休的年齡,不想再因為一些舊事,落了年輕人的話柄。”
“禮汀向來都沒有什麼情緒,卻贊嘆地誇獎了您的劇本,您應該高興啊。”
楊舒彤勸誡道:“她甚至沒有誇我我改編的劇本,想來,我還有些羨慕您老呢?”
“是嗎?”
“師父為什麼會有退休的想法呀,去年改編的懸疑片《咽喉》不是得了金馬獎嗎,現在正是事業黃金期。”
楊舒彤欣喜道:“巧了這不是,禮汀也說想去日本看看。”
“她在哪,和我有什麼關系。”
“可是明明是老師提起她的。”
“我對她並沒有什麼好感,去日本是為了學劍道。”
趙昊天說。
“藤原大師年末在目黑,教我的劍道技術——另外這兩年流年不利,當年一起進入電影行業的朋友,三三兩兩的都去世了,包括李宴山和三年前因為沉溺毒品,在戒毒所離開的制片人戚諾,我想防防身。”
“他們都參與了《蜜果成熟時》的拍攝嗎?”
楊舒彤問道:“這部劇,好像方蘭洲阿姨也參演過。”
趙昊天沉默片刻,轉移了話鋒。
“我有個朋友,是紙媒時代的報社大王,去年診斷出了淋巴癌第三期,脖子很多突起的硬塊,他就是《咽喉》的原型。”
楊舒彤回憶劇情。
她翻出電影的簡介:“我記得《咽喉》是一個渲染了一輩子假話的男人,第一次開口說真話,可是沒一個人相信他。”
趙昊天諱莫如深地笑了笑:“是啊,你就把那部片,當成懺悔錄看吧。”
-
蔣嘉禾第一次知道自己是那個人的替身,是在泰晤士河畔的一次私人藝術展。
父母離異,家裡公司破產清盤,他媽在法院判決下來之前,把他送出國。
他孤身一個人來到英國。
經常去一個叫Lincoln Inn小公園看松鼠,花光心思偶遇朱茵敏。
一百萬,是他留學幾年的費用。
可對於朱英敏來說,她分分鍾就能花完。
認識朱茵敏以後,蔣嘉禾對揮金如土,有了更加具象化的認識。
他可以在古典和現代結合的摩天大樓上,喝著天價紅酒,瞭望遠處霓虹燈閃耀的倫敦塔橋。
他邀約朱茵敏去參加他朋友在Manchester Cathedral舉行的婚禮。
朱茵敏欣然應允,因為她周圍還沒有朋友在讀大學時就邁入婚姻殿堂。
Father說完禱告詞的時候。
他碰到了朱茵敏的手指,順理成章地扣住。
女人的手指和他一樣,修長又細,勻稱有力量。
她的手和腳都長得很美,皮膚呈現健康的麥色,腿長腰細,骨相也好,一看就是養尊處優的家庭裡出來的小孩。
他願意為她做一些取悅她的事。
直到有天她也在神父面前對他說,她願意。
還沒等到蔣嘉禾結婚的朋友進行貼面吻。
朱茵敏接起震動的電話。
她的神情,虔誠又歡欣,語氣也變得又嬌氣又粘稠。
——朱茵敏從未這樣和他說過話。
“可是周五我有空嘛,你為什麼不讓我來陪你,你說你要收集那個日期的藝術品,我可是幫你找到了兩件诶。”
電話那頭,男人似乎幹脆地拒絕了。
“你又拒絕我!”
朱茵敏手指卷著波浪卷發的發尾。
“那我來你的藝術展偶遇你行不行,就這麼說定了,你可別躲著我哦,我爸爸朱鄂不是說春假讓你去世田谷區做客嗎,你要是想和你老師作對,你就要讓我在父親面前說好話呀。”
“你想來就來。”
電話那頭的人淡漠道:“我隻會在巴比肯藝術中心這邊呆兩天。”
“你已經到倫敦了?”
朱茵敏抬高了聲音,她的眼神裡充滿了欣喜,瞬間掙脫開蔣嘉禾的束縛,也不理會婚禮是不是還在繼續進行。
她捏住手機,很堅決地通知蔣嘉禾:“對不起,我要趕回金融城,你幫我和你朋友說一聲。”
蔣嘉禾也沒有耽誤,匆忙和朋友道別後。
他讓酒店休息的助理退訂了房間,馬不停蹄地趕了回去。
路上他嘗試性地提起這個人。
“你的鼻子和他很像。”
她看著蔣嘉禾,仿佛在看另一個人,令蔣嘉禾血液沁涼。
“一會兒當著他的面,什麼都別說,懂了沒?”
“懂了。”
副駕坐著朱茵敏的表妹由美,和蔣嘉禾介紹道:“前段時間,江明旭隨手買下國內在愛丁堡死火山上的城堡,還有毗鄰溫莎的麥克白城堡,準備投資酒店。可江叔叔名望這麼大,在明旭控股裡,有個人說話更具有權威性,也更年輕。”
——就是朱茵敏要見的這個人。
朱茵敏仗著父親醫藥世家這層關系,在中東石油王子面前,也沒什麼好臉色。
但她在英國,的確仰著江家的鼻息,說話恭敬,舉止禮貌。
她口中的青年,她夢寐以求的聯姻對象,顯得渺遠又遙不可及。
那個人到底是何方神聖。
蔣嘉禾等待了很久,也沒看到對方出現。
晚上的藝術品展,盛況空前。
已故諾獎的原版手稿,清朝名家遺失在海外的水墨畫,青銅器和陶瓷瓶。
可是一整晚,朱茵敏都心不在焉。
直到會場後面響起小聲的驚嘆。
那是一個黑發黑眼的年輕男人,膚色冷白,骨相鋒利英雋,穿著西裝,面色冷澹,身上有雪松和橡樹的木質香味。
他的長相完全可以用藝術品來形容。
宛如香煙畫片上紙醉金迷的人物,風月琳琅,卷卷都能招致戲文外的痴人之愛。
他叫江衍鶴,年紀輕輕,已經成為北京商會的主席。
他和自己一點都不像,除了鼻子,但是蔣嘉禾已經明白,他就是朱茵敏找來的替身。
那個人身邊的助理,一直都沒有參與舉牌拍賣。
朱茵敏雖然揮金如土,她在賺錢的目光上也非常敏銳。
她看上的藝術品,轉手就能倒出幾百萬的高價,而且她也非常懂輿論造勢,會買熱搜渲染藝術品後面的往事,會給藝術評論家甜頭。
可是這些價值連城的拍賣品。
那個男人全都興趣缺缺,隻拍下了一個無人爭搶的孔雀紋樣的織錦。
並非有什麼歷史意義,年代很新,就是這二三十年間的技術。
對比別的藝術品,可以用低廉來形容。
這個人這麼雄厚的財力,大概投資圈裡無人不曉的雷霆手段。
他又怎麼會自命清高,不稀罕那些價值連城的珍品。
唯獨這一件。
輪到介紹階段。
披著青綠色鬥篷,穿著馬面裙杏眼少女上臺。
她眼波流轉,很專注地凝視著坐在高位的江衍鶴:“我叫聞舒言,媽媽是雲錦‘妝花’的大師,這項工藝非常獨特,三天能織十釐米,平常的花紋最多二三十種顏色,而這匹錦緞,一共三百七十九種配色,全是真絲織成。因為太過珍貴,媽媽一生隻織過三匹,港澳回歸那年送給當地地方博物館了,還有就是現在你們看到的,一直當嫁妝給我留著。”
明眼人都能看出來。
聞舒言對江衍鶴,早就動了心,借著織錦的名義,大張旗鼓地表達愛意。
蔣嘉禾此刻去看朱茵敏的神情。
朱茵敏似乎已經隱忍含怒,隻是暫時沒有發作出來而已。
那江衍鶴從這麼多價值連城的藝術品中選擇了這件,是不是也存在一些隱秘的欣賞呢。
說不定,他就是為了聞舒言,才千裡迢迢地從北京趕到倫敦,隻為拍下女人口中的嫁妝,再順理成章地和織錦世家的後人在一起。
拍賣結束後。
聞舒言著人來遞話。
她在文華東方訂了私人包廂,聽說江少隻拍下了這件孤品,她認定他慧眼識珠。
這“珠”指得當然不隻是孔雀紋的織錦,還有聞家的掌上明珠。
“聞小姐,既然拿出來拍賣了,就說明是商品,以物易物交換掉,也不需要售後服務,請你少貼上來自我推銷。這樣一來,說明你隻是拍賣品的附庸。”
朱茵敏抱臂,凝視著遠處進行後續交涉的江衍鶴,幹脆地替他拒絕了女人的接近。
聞舒言還等著回話呢。
聽見這句話,她羞憤不堪,抓起包就往下走,匆忙撞到了走上大理石臺階的江衍鶴。
男人禮貌地把聞舒言攙扶了起來:“很感謝你把這件藏品出給我,在國內看到詳情冊就特地訂航班趕過來。”
“你願意和我了解這件藝術品的歷史嗎?”
聞舒言搭在江衍鶴臂彎上,臉上帶著羞怯的紅暈。
這句話朱茵敏顯然聽到了。
她也在等待江衍鶴的回答。
從蔣嘉禾的角度看過去,他發現朱茵敏身體緊繃。
她找不到理由阻礙他們見面,隻是單純地聊天,講述藝術品的歷史。
她實在沒辦法苛責那人和女性的正常交往。
可她卻深深地感覺到如臨大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