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衍鶴安靜地躺在空曠的房間裡,眼睑下有些青灰。
捏著煙的手指擋在眼睛上,睫毛上的湿,給骨節沾上了一點潤澤的霧氣。
他很厭惡當寬慰別人的角色。
會覺得那些人的哭腔,崩潰,都吵鬧得心煩。
根本沒有耐心聽完。
可是今晚,另一種情緒佔領了頂端。
好嫉妒。
恨不得把那個喝醉酒的男人摁死在海水裡。
他喉結弧線起伏了一下,又想起床尾放著她的睡裙。
埋頭。
水生香的氣味還沒有散去,浸入五髒六腑的時候,會讓人有一種顫慄又瘋狂的快樂。
從來沒有想過,做這種事。
但就是很渴求地宛如吸入毒粉一樣。
“原來病態的是我。”
手指觸碰到衣料的尾端,宛如觸碰到對方背脊的幅度。
想象她緊繃的皮膚,和她抖得厲害的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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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人都以為他抑鬱地快要得瘋病。
其實在淺嘗輒止的幻覺中,他逐漸變得癲狂。
反而比之前強十倍,百倍,千倍地想要獨佔她。
更容易嫉妒,更執著,更無法緩解她帶給他的快感和引誘。
她吹響手中的魔笛。
他就會化身被她馴化的野獸。
他的情/欲就像黑暗裡的暗潮洶湧的海水,鋪天蓋地,卻最終帶走沙灘痕跡,讓人覺得悲從中來,一無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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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好像對你有一些印象。”
小賈開著車,在去往市郊的高速公路上。
他盯著後視鏡裡楊洵的臉,思索了一會兒:“讓我想想......幾個月前,當時我送江少去公司,那天晚上他和禮小姐有些不愉快。”
“當時法務團隊整理了很多資料,上面好像就有你的名字和照片。但是禮小姐說,這些人不明真相,被輿論和有心的人利用了,如果真的要起訴,他們這些普通人一定會遭受很嚴重的代價。”
“她是普通人,知道誰都不容易,不願意用錢和特權階級壓在他們頭頂。”
“可是這些人是怎麼報答她的呢?”
“明明知道朱家是怎麼逼迫她的,他們還甘願當劊子手,網上那些言論,我老婆看到都覺得驚心,他們就這樣一刀一刀,親手把她推向深淵。”
“換做之前,江少一定會不死不休的。可是他卻遵從了禮小姐的遺願,放過了那些人。明明讓他們索賠巨額補償的......至於為什麼要放過他們......我實在不知道,先生,你說呢。”
“咳——”楊洵低低地清了清嗓子,怕對方不舒服,又捻了一下口罩的線:“賠錢也許是一種好手段,現在網絡暴民麻木不仁,這是唯一能讓他們刺痛的東西了。”
窗外的雪越下越大,天光也變得暗淡起來。
行駛到山路。
路燈在樹木的投影之間,呼嘯的風聲掠過車窗,又把大雪席卷至遠方。
“楊先生,你剛剛問湯叔,江少是不是在堅持找她的時候,我也聽見了。”
“你想知道,他有沒有相信她還活著嗎?”
全世界所有人,不管是來提供虛假線索的人,還是之前認識兩人的朋友,都在告訴江衍鶴。
禮汀溺死在幽深的海水中,再也不會回來了。
嘈雜的,令人窒息的波浪不斷喧囂著,從四面八方襲來,完全淹沒了他。
將他掼到在幽深的海水,讓他再也無法呼吸。
海底各種生物徜徉在頭頂,就像站崗的警衛。
他沒有抽身上岸的餘地。
偏偏他們都打著為他好的名義。
“這樣,小汀在天上也不會安寧的,阿鶴,不要再偏執了,給她辦一個葬禮吧。”
“......讓她安息,好不好,不要讓她的靈魂在冰涼的海水裡,無休止地漂浮著了。”
所以後來啊。
他半山別墅的楓葉都是被她所種,楓葉落了滿地。
第一片雪花落在半山那天,寸土寸金的私人地界,出現了一座小小的墳墓。
她屍骨無存。
這裡是一個衣冠冢,但是那人實在舍不得把她的衣服埋藏進土裡。
江衍鶴端立在她的衣櫃前,靜默地站著。
這時候,他看見他的高中校服,還被那個人寶藏一樣的放在她的衣服裡。
江衍鶴躬下身子,埋頭痛苦地喘息著,就像身體裡的氧氣快要被抽空,起伏的喉結滾動,但是吞咽不了任何。
很難形容這一刻的悲愴。
就像養了一隻小貓,總喜歡躲在家裡的角落裡,咬主人的玩具。
但小貓攤上了一個很壞的主人。
他很糟糕,也買不起其他的新鮮玩意兒,甚至不太懂她的語言。
但貓貓卻非常開心,和他有關的全部都當成寶貝。
直到有一天,他的小貓不在了,變成了冰涼的屍體。
他在偶然間,打掃衛生的時候,經過小貓熟悉的趴著的地方。
那裡已經積滿了灰。
卻安靜地放著,之前貓貓最寶藏的小玩具。
他的高中校服,藏在她的衣服和裙子裡。
也是被她當寶貝一樣的放著的。
可他再也沒有小貓了。
看著那個笨蛋,寶貝地小心翼翼收集關於他的一切。
他就覺得止不住的難過。
江衍鶴選了很久很久,終於挑選出來一件衣擺和袖口,有微微開線的黑毛衣。
是她去巴塞羅那,唯一帶走的羈絆。
還有她帶到他家裡的,兩人初吻那天,他幫她拉上拉鏈的裙子。
裙子的衣料單薄一片,就像那夜她素裸著妝,纖瘦的肩胛骨。
江衍鶴細心的把兩件衣服疊在一起。
他這段時間,忙著公司和去意大利尋找禮汀的下落,完全地消耗自己,已經非常非常疲憊了。
兩件衣服,他抱了很久很久,也不願放手,就這麼蘊著他的體溫,陪伴了很長時間。
“我的衣服陪她一起,免得她一個人,害怕黑,害怕水,不敢過橋。”
“從此十八地獄我陪她下......咳......情劫我替她擋,忘川我替她記,苦海火山不會阻擋她,俗世茼蒿不會刺痛她,她安安穩穩地往自由走。”
一群親信和家人都在他身邊規勸他。
“江少,港島那邊的風水師說,酉時三刻到了,日暮將逝,就是火化的吉時。”
江衍鶴下颌微微抽搐著,鼻尖有些紅,像是繃不住自己的情緒。
他真的不舍得,對和她有關的事物告別。
偏偏所有人都在告訴他,時間到了。
“我不知道我能活多久,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就把我也葬在這座山上吧,兩個人挨在一起,就不算孤山了。”
江衍鶴還是不忍,周圍的人把他攔起來,拉著他讓他別做傻事。
他把兩件衣服裝進了一個小小的棺椁裡,放進了火化爐。
那天並沒有什麼風。
可是細碎的火焰不停地跳躍爬升。
就像一尾火紅的鶴的羽翼,在不斷顫動,在振翅欲飛。
關於她的一切,都美得讓人心碎。
光影比夕陽更紅,可是已經黃昏,短暫地燃盡,就永遠地落幕了。
墓地的第一捧土,是他用手,捧在掌心,輕柔地撒上去的。
棺椁安靜的躺在坑底,就像睡在子宮裡,小小的嬰兒。
又靜謐又安詳。
第一片雪花覆蓋在新墳上的那一天。
他捏著掃帚很輕柔地幫它拂去落雪,就像情人在白頭,依然輕拍著對方的肩膀,宛如少女在思春期的繾綣一樣無微不至。
人間白雪覆蓋滿頭。
他想著對方在海裡,被海浪衝刷著,不禁悲從中來。
再大的雪,依然在院裡守著那方孤冢。
冬至那天,他靠在院子裡,做了一個長長的舊夢。
夢到他拍下遊艇那天,下暴雨,對方撐著傘,在家裡的人工湖前面等他。
湖裡的汀蘭和睡蓮開得很好。
她的聲音嗲嗲的,說她希望他能給她養很多的水母。
醒過來的時候。
才發現那是一枕黃粱,心髒有些疼,撐起身來,抵住唇,咳嗽兩聲。
指腹一擦,才知道嘴角有淡淡的血。
他眉目冷淡,似乎早已經習以為常,之前胃不好,青白手背上,凸起的靜脈上,還有一些營養針的孔。
但他誰都沒有說。
忍著疼痛走回房間。
電腦上,播放著,之間禮汀第一次來他家,錄制的視頻。
她的音容笑貌,才是他的慰藉和解藥。
他好疼。
真的好疼。
汀汀,如果你在的話,會稍微心疼我一點嗎。
怎麼你連入夢看我一下都不肯呢。
江衍鶴總是在極端的思念中,享受自己疼痛到皮開肉綻的過程。
他孤獨地在這裡太寂寞了,有的時候會癲狂到陪著墓碑說很久的話。
“你明明那麼怕水,為什麼偏偏跳海離開。”
“就那麼破釜沉舟想要離開我嗎。”
漫天大雪中,他的身影那麼瘋,那麼冷,也那麼美。
楊洵遠遠地瞧著這一幕。
直到落雪覆蓋車窗的一層,擋住他悲傷又憐憫的視線。
他緩緩扭過頭,對眼眶通紅的小賈說:
“你說的對,那些破錢確實會讓他們人難受,但不能緩解愛她的人半分的痛苦。”
“我知道要怎麼做了,我會用我自己的方式,向他們贖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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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絲玟拍攝的那部網劇。
除了禮汀以外,無人看好的新片,在上映後,真的爆火了。
那時候,禮汀被蔣嘉禾他們逼迫地,幾乎已經沒有什麼別的牽掛了。
她把她大部分錢,都投給了她為數不多的朋友,拍攝監制的第一步網劇。
並不是這些年,流行的描述女性的職業困境,然後被男主拯救。
而是孟絲玟帶著一大幫她影視公司的素人,去做有意義的事情。
其實這劇本的想法還是來自禮汀。
三年前的暑假,她在意大利陪禮汀看完了那部讓她們流淚不止的動漫《昭和元綠落語心中》
她看完後胸口悶悶的,說她也想拍一部,弘揚傳統文化的劇。
國內這樣的劇,除了《百鳥朝鳳》以外,有這種悲悽色彩的並不多見了,這條本就是無人踏足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