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衍鶴抵住唇角,狠狠吸了口煙:“我以為老師會一輩子成為植物人,於是再也沒把他當成威脅。”
“禮汀卻自己找上門來,她認錯了報恩的人。”
他陷入回憶,語氣溫柔繾綣:“我設計讓蔣蝶困住謝策清,第一次吻了她,陪她去看了十六歲想陪她看的海。她在櫻桃園抱緊胃痙攣的我,說一輩子陪在我身邊。”
“就在那一天,醫生給我打電話,說老師的手指動了。”
他微微垂落的黑發掩著眉梢,把眼底的情緒藏在深處,顯得晦澀莫名。
“真殘忍。我明明想和她好好開始,老師又陰魂不散,我擔心他醒過來會對禮汀不利。”
“那時候什麼仁義道德,我都顧不上了。”
“我想殺了他。”
“我知道他有抽煙的習慣,我命令人把尼古丁的濃縮液提取出來,隻要滴在他舌頭上,高純度的含量足夠讓他心髒麻痺。”
“可是就在那一天。”
江衍鶴站在背光處,整個人顯得冷然肅穆,浸在回憶裡的語氣異常溫柔。
“家裡的月光曇花開了,她給我發消息,叫我哥哥,讓我觀賞她拍攝的花。”
那晚,監控斷掉,漆黑走廊。
他穿著白大褂,戴著金絲框鏡,邁開修長的腿,穿過狹長的廊道。
他作為隨時隨地給自己準備著氰.化.鉀,準備赴死的人。
手裡的尼古丁濃縮液算得了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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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他們逼迫多年,江衍鶴殘酷,冷靜,徹底地瘋狂。
但是手機猝然亮起,他全身的血液似乎被凝滯,大腦裡那根岌岌可危的弦沒有被繃斷。
不能這樣。
禮汀還在家裡等他回去。
如果魚死網破的話,他困在小房間裡一輩子,再也見不到她了。
江衍鶴在Phallus病床前站立了很久,直到天光。
沒有人知道他在想什麼。
但有一點很確定,禮汀就是他的全部自制力。
是他黑暗人生裡唯一的救贖和光。
停止回憶。
他心裡還是有幾分餘悸。
感謝他甜蜜的小情人,拯救當時隨時犯瘋病不計較後果的自己。
回到現在。
江衍鶴的表情在青藍的煙霧裡模糊氤氲:“那一刻我知道,我不能再渾渾噩噩下去了,我要一步步償還完他的罪孽,然後毫無負擔地擁抱用清澈的眼神看我的人。”
江衍鶴掐滅了煙,靜又沉鬱地說:“最近顧天縱去探望Phallus,發現他的手腳都能活動。我問了專職護理,他們也早就發現他能睜開眼睛,雖然維持的時間極短——我想不久以後,他就會徹底清醒過來,詢問我行蹤,要我做他最鋒利的那把刀。”
霍鴻羽等待了很久,都沒等到江衍鶴繼續說話。
他有些渴切地想幫助他:“小鶴,我和莫浠能為你做點什麼嗎?”
“沒有什麼是用錢解決不了,我可以利用許軼,讓許興舟注資朱鄂,從而擺脫他們。”
江衍鶴:“但是Phallus不一樣,他受我爺爺所託,把我當成他的畢生傑作。對我來說算是劫數,也是恩情,用錢解決不了。我必須要回贈一個同等的大恩。”
霍鴻羽微眯了一下眼睛:“小鶴,你打算設計他?”
他感覺自己血液都燃燒起來了,真不愧是江衍鶴啊。
永遠狠戾,清醒,以牙還牙。
那人微彎嘴角,垂眼露出了一個似有若無的笑容。
“我要把他扳倒,絕非易事,但這些年我已經搜羅了他全部的罪證。”
“我並不想陪他一分一秒地耗,等他清醒,下床指點河山,再來部署的話就太晚了。走私違禁品,對養老院放火,甚至設計害死梁叔,還有其他的,樁樁件件,我都找到了證明人,梁叔蛛網膜下腔出血的事,我甚至找到了收養梁叔遺孤的京都葉家......”
“目前萬事具備。”
江衍鶴摩.挲著手裡冷硬的金屬打火機:“明年禮汀就畢業了,我必須保證她不受一絲一毫的威脅,畢竟清算Phallus在董事會的黨羽,我想陪她去英國留學,暫時避一下鋒芒。”
“所以國內,你必須撐起你爸的企業,聯合顧家莫家,拉攏京商商會的所有人,把我捧成京商主席。”
江衍鶴:“撇開給朱鄂融資的上百億美元,我的兩個同父異母的哥哥,從來都是為我所用的,我需要徹底絆倒他們所有人。”
霍鴻羽知道那人一向是個籠絡人心的厲害角色。
他篤定地點頭,示意自己能做到。
江衍鶴對著虛空,有些悵惘地補充了一句。
他漂亮的瞳孔漆黑深邃,外弧充斥著瘠薄的銀白,像被吞噬掉的欲望和罪孽。
“老師一直都渴望我成為他的傑作,我怎麼舍得不滿足他呢?我要親眼看他折墮在愧疚和絕望裡,至死方休。”
霍鴻羽遍體生寒,眼前的人陰晴不定,充滿危險,令他畏懼。
但那人永遠不會傷害親近的人,一絲一毫。
他一直堅定不移地篤定,江衍鶴孤勇地走在一條無人涉足的荒野之路上。
遠處是自由。
自由的名字,叫禮汀。
-
禮汀和孟絲玟沒接受私人馴馬師的指導。
馬場是江衍鶴替她買下的,主要這裡距離兩人的家很近。
明明整個馬厩的馬任由她隨便挑選,但禮汀什麼也沒有選。
孟絲玟問她要不要換褲裝,她輕柔地搖了搖頭。
她被孟絲玟扶上馬镫,然後乖巧地坐在上面,長長的裙擺散落下來,像從城堡裡逃出來的公主。
腰身是絲絨款,下面的網紗遮住了雪白的腿。
孟絲玟拍攝綜藝時,在康巴草原一帶學過騎馬,她能簡單控制住溫順的成年馬。
她幫禮汀攥著韁繩。
兩人穩步又緩慢地走在室外馬場。
棕色馬是這裡的賽馬,鬃毛有一點點刺手。
禮汀扶住坐鞍,和孟絲玟聊著天。
孟絲玟踩著陽光下的影子,開口道:“我和霍鴻羽分手了。很奇怪吧,之前他對我態度很惡劣,我都能和他和平共處,現在卻分手了。但我是真的...真的和他沒辦法繼續下去了。”
“我明白的,離開往往是生活中崩潰的瞬間疊加起來的。”
禮汀斟酌了一下措辭:“我知道玟玟是一個很感性的人,霍鴻羽確實有很多地方忽略了你,所以我理解你的決定。”
“我們在日本的時候,高琬經常用他的手機給我發消息示威,但我當時不喜歡他,所以根本無所謂。後來有一晚,我拍戲拍到深夜,他應酬回來,滿身酒氣,和我一起的時候含糊地喊了一句高琬的名字。”
孟絲玟自嘲地笑了一聲:“那一刻我覺得,我根本不是一個人,而是一個工具。可能是我的性格太敏感了,我能感覺到他越來越把我放在心上。那種重視很小很小,卻在我們相處的時候緩慢疊加,可能因為他秒回了我的信息,我卻越來越期望更多的關注。可一旦有了期待,我就會對他更嚴厲,我受不了這樣斤斤計較的自己。”
“玟玟好清醒。”禮汀垂下眼睛:“如果換成我,我可能做不到先行離開。”
“性質不一樣啦!”
孟絲玟對她很寵溺地一笑,示意她別瞎想:“寶貝,你一直都比我更溫柔勇敢。而且好的愛人是需要馴化的,不是分開換一個新的。其實是這次《溺幻》的宣發,要讓我和男主炒CP,更方便拍攝第二部 。我沒告訴霍鴻羽,因為我覺得他對這種事無所謂。”
“這麼一想,我長久以來都是一個功利的人。”
孟絲玟:“在什麼地方都想實現利益最大化,我覺得和霍鴻羽沒結果,就率先對他提出解除關系,趁著我們雙方都沒更深層次地愛上對方。”
“你才不是!”禮汀一晃,顫了一下。
身下的馬匹打了一個響鼻。
她扶著馬背穩住身體,長長的發絲垂下來,在陽光下像絲綢一樣泛著光澤:“如果你真的很功利的話,就不會和他分手了。”
孟絲玟笑了:“隻有你懂我。男人都是粗枝大葉的,他們發現不了問題的關鍵所在。”
禮汀細白的手臂向前伸,笑盈盈地拉住韁繩的前端:“那我們不要管他們了,你今晚來陪我吧。哥哥回國了,我們明天可以去米蘭玩,你想要的東西我都買給你,後天再溜回來。”
“好呀!”孟絲玟被治愈了不少:“我好幸福,小汀真好!”
兩人話音剛落,就看見江衍鶴牽著一匹高大的黑馬。
他看起來英雋又幹練,正站在遠處草坪上。
他的視線牢牢鎖住禮汀,再也容不下其他。
孟絲玟牽著馬往前走,嘴角上揚。
她側頭小聲對禮汀說:“他好愛你。”
“哪裡看出來的呀。”禮汀偷偷看了那人一眼,用氣聲回道。
“愛一個人的話,眼神不會騙人的,在撒丁島的時候,我經常看到你一個人站在窗邊遙望他晚歸的身影,像油畫裡的仙女一樣,安靜又浪漫,等他回來旁若無人地穿越樓梯,抱你去看海,那時候我就在想,愛情原來是這樣,真美好啊。”
禮汀把眼睛挪回來,咬住下唇,甜蜜地笑了起來。
她眼神躲閃,害羞地再也不敢看他,心髒跳得很快。
對方一襲黑色騎馬裝,剛才的陰鸷嚴酷被他收斂起來,顯得輪廓溫和紳士。
“小乖,我教你騎馬。”
那人往她們所在的地方走過來。
待到兩人走近,江衍鶴接過馬繩,棕馬一時易主,慣性向前,叛逆地撅了一下馬蹄。
“Sospensione.”
江衍鶴骨節發力,輕松將棕色馬駒震懾住。
然後他把禮汀抱了下來,頗為憐惜地把她扶上黑馬,言簡意赅:“怎麼不換衣服?”
禮汀耳廓一下就紅了,她朝著身後環上來的男人懷裡躲:“不要問這個。”
江衍鶴嘴角揚起幅度,把她的腦袋攬進懷裡,緩抬韁繩,長腿微夾馬肚。
動作行雲流水,看起來瀟灑流暢。
難馴不羈的黑色烈馬,乖乖聽話,就隨著江衍鶴控制的方向往前跑去。
遠遠地,禮汀玫瑰色的裙擺在風裡微微晃動。
孟絲玟淡淡地笑了起來,眼神溫柔又平靜。
“我們聊聊?”霍鴻羽端著冷飲出來,站在她身旁。
平時錦衣玉食的大少爺,有些變扭地遞給她一杯冰茶:“陪我去看我挑下來的白色矮腳馬,你們女生不就喜歡那種可愛的東西嗎?”
孟絲玟沒接手裡那杯冷飲,但是也沒拒絕他的提議:“去哪?”
“怎麼不接我手上的茶?給你喝水,你還擺起譜來了,你也不看你臉上熱得妝都花了。”
霍鴻羽手指被冷飲浸得涼透了,被她拒絕的滋味真不好受,他低聲罵了一句。
孟絲玟淡淡道:“你發現了嗎,我今天沒有騎馬。”
“為什麼啊。”
“早上來月經了,雖然我不會痛經,但是不想在馬背上顛簸。禮汀邀請我上馬休息,我拒絕了她,安安靜靜走動的話,不會不舒服,我也想鍛煉一下。”
“既然你來月經了,那你今天為什麼還要催促我來馬場?找虐。”
孟絲玟:“我想看禮汀,我很喜歡她,要親自確認她安然無恙。”
“孟絲玟你搞我心態是吧。”
霍鴻羽把冷飲放在室外置物架上,扭頭把孟絲玟抵到馬場欄杆前。
“我沒有。”孟絲玟退無可退,羞惱地推他。
霍鴻羽一把把她扯進懷裡:“你究竟怎麼想的,你要告訴我啊。我之前都是找炮.友,還沒談過戀愛呢,我一點經驗都沒有,怎麼能知道你在想什麼?你別嘴硬說和我隻是包養關系成嗎,是包養關系你為什麼要說分手?”
孟絲玟嗅到他身上的煙味和躁動的皮料味道,還有些熟悉的汗味。
她別扭地別過臉去:“我們沒有關系。”
“那我關心前女友行不行?”
他磨著後槽牙:“我不是你的第一個男人嗎?你裝什麼經驗豐富。我告訴你,我沒去找你經紀公司把你退回去,你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
“油膩死了。”
孟絲玟嗔罵了一聲,可是他攬住自己肚子的手指,逐漸變得溫熱起來。
她實在不想對他展現脆弱的一面,掙扎了很久終於累了,隻能埋進他的臂彎裡。
“操,你怎麼這麼倔。”霍鴻羽有點煩躁地用另一隻手,摸了摸她剪短並盤起來的頭發。
真慘啊。
霍鴻羽在心裡想,為什麼別人江衍鶴的小女朋友那麼乖。
他自己卻攤上了一個祖宗。
關鍵是,這個祖宗可能一輩子也不會說喜歡他。
孟絲玟和霍鴻羽觀賞了一下午名貴賽馬的養殖方式,並和他觀看了熒幕裡冠軍裡的賽馬比賽。
待到夕陽下沉的時候,兩人才從馬場的餐廳裡出來。
今天的霍鴻羽還算紳士,點的都是熱騰騰的熟食馬肉。
科莫湖的白晝格外漫長。
孟絲玟看了一下手機,已經接近晚上八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