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是避忌,他立刻疏遠了她,拉開距離。
“有人給你發消息,看通知欄,是謝策清。”
他撂下擦頭發的毛巾,解下領帶。
由於這裡沒放打火機,他勾了茶幾上一卷點香薰蠟燭用的火柴。
抬手摩擦,劃亮火柴,露了流明的幽光。
他垂頭咬著煙,用火柴輕觸了一下,利落地一揚手,指尖的火星在空氣中滅掉。
動作漂亮地驚人。
江衍鶴吸了一口,再倦怠地抵著唇吐出來。
本來兩人融在黑暗裡。
筆記本電腦的光被滅掉了,隻剩月色,籠罩在著煙霧中。
他把手放松地伸展開,下鄂線英俊得讓人止住呼吸,伸了個懶腰。
懶散睨她,見她還跪坐在地毯上,保持著擦頭發的姿勢。
於是抬起夾著煙的手指,示意她:“你打開看啊,看他和你說什麼?”
禮汀不理會手機。
她傾過身,伏在江衍鶴身邊的沙發上。
她的背光潔如玉,海藻般的湿潤頭發,順著肩帶和浴巾的相接的地方,往下垂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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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用一種很陌生的語調小聲講著什麼。
江衍鶴沒心思去聽,本來闔上眼。
突然猛地睜開。
他聽見她在用日語叫他。
聲音很甜地:“しゅじん”
江衍鶴的眼神變得很沉,似乎野獸猛然被刺激到血脈深處的沸騰的血液。
他說:“你說什麼?”
禮汀身體瞬間騰空,她渾身湿潤,被他從地下撈起來,抱到膝蓋上坐著。
那是一個很危險的姿勢。
江衍鶴專心地望著她,英俊眼眸漆黑一片,不見天光的那種。
“你再說一次。”
“還不是因為,那天在酒吧,你說要和我當同謀。”禮汀垂著眼,不看他。
江衍鶴呼吸緊繃,他衣服上荷爾蒙味道蓬勃,蓋過雪松和煙草味,扶住她腰的姿勢卻很安分。
他淡淡道:“當時不過是要你喜歡的謝策清心疼你,我和你鬧著玩。”
她頭發的水漬跌落下來,把兩人全身都染上水汽,溫度被蒸發帶走,體表冰涼。
“嗯,我知道的,我相信你做什麼,肯定有你的理由,你不會做半點傷害我的事情,所以我才會配合你,毫無保留地信任你。”
“無所謂,我那天下手的輕重,我很清楚。”他漫不經心。
“但是你不覺得,你很瘋嗎?”
禮汀依然垂著眼,任由那人肆無忌憚地打量她。
“你剛才問我謝策清有沒有給我發消息的樣子,很像那種掌控欲強的しゅじん,你窺探我和他的交往進程,還在我面前清高禁欲。讓我圍著你轉,比起想和謝策清交往,我更輾轉反側,想取悅你,讓你興奮。”
她明知道他禁忌在哪,偏要往槍口上撞,乖戾地笑著問:“你是不是就想我這樣?”
禮汀不是什麼單純好欺的乖順寵物。
她在無人問津的陰暗角落,生活了太多年。
如果說她是一朵惡之花的話。
她一定從淤泥裡開出來,拼命向上伸展,到離江衍鶴最近的雲端去。
黑暗裡,她和他對峙著。
她摸索到對方的指尖,勾住手指,接過煙。
濾嘴那人叼過,禮汀著迷地捻在手上,然後肆無忌憚地吸了一口。
人生不如一行波德萊爾。1
獨屬於禮汀的那條就是:“魔鬼在我的身旁激動不己,在我的周圍仿佛摸不著的空氣一樣飄蕩;我一口把他吞下去,卻感到他給我的肺燃起火來,使它充滿有罪而永不消失的欲.望。”
那是禮汀第一次吸煙,她本來在遊輪溺水後肺部換氣不好。
但她並沒有表現出,絲毫不適的感覺,無所避忌地笑,對著江衍鶴的耳廓吹氣。
她第一次在他面前,表現出這幅模樣。
“你不裝了?”江衍鶴半眯著眼,似是危險地瞧她。
她在激怒他,挑釁他對領地的絕對控制權。
他要浪蕩,穿花蝴蝶,對待每個女人禮貌溫情,她偏不允許。
他想禁欲,片葉不沾,面對她的誘惑獨善其身,她也不同意。
日月長相望,宛轉不離心,見君行坐處,一似火燒身。2
她不信江衍鶴對她一點感覺都沒有。
手搭在江衍鶴肩膀上,用腳掌去探,江衍鶴扔在沙發上的領帶。
領帶纏覆住她白皙的腳背,又卷了卷,裹住她的腳踝。
“你不要謝策清了?”那人問。
她把那條斜紋領帶,一點,又一點,拖過來。
動作幅度實在太過風.情晃.動。
“說話。”
他一隻手掣肘她的脊背,另一隻手把領帶攥緊在手心。
江衍鶴眼神很沉,他的幾绺頭發垂下來,遮住銳利的眼神,像蓄勢待發的狼一樣危險。
他依然一副禁欲倨傲的樣子,還穿著白襯衣,衣領扣到最上面那一顆紐扣。
江衍鶴並沒有像禮汀預料的那樣,把她試圖解開他紐扣的手綁起來。
她手指還沒撫上那人的衣服。
江衍鶴敏捷迅速,立馬反應過來,果斷扔下領帶。
她被他被狠狠調轉了方向,纖細的兩隻手腕,都被對方單手制住,撐在頭頂。
江衍鶴另一隻手搭在她的脖頸上,威脅性地:“別動。”
禮汀耳尖微紅:“你經常說,希望我做有價值的事來報恩,我不明白,你究竟想要什麼?”
江衍鶴目光逡巡在她身上:“你不是一直都做得很好嗎?”
禮汀不解地凝視他,看他近在咫尺的脖頸和喉結。
“如果你心裡有別人,我可以代替她,讓你好受一點。”
撐在頭頂的他太過英雋,眉目似禁色無涯。
江衍鶴笑:“你覺得我會有得不到的人?”
“有啊,你不是沒有得到我嗎,畢竟我喜歡謝策清,隻是為了報恩才對你虛與委蛇。”禮汀裝得若無其事。
江衍鶴本來眼睛裡浮著欲和火,不斷在壓制。
他聽完後眼神徹底涼透:“你可以為報恩做到這個份上?”
“不止是為了報恩。”禮汀定定地看著他,帶著開玩笑的語氣,似乎不是真心的。
江衍鶴手掌湿潤,說不清是禮汀頭發上的水珠,還是兩人互不相讓的汗水。
禮汀垂著眼:“你已經幫我做得夠多了,我隻想償還你。”
江衍鶴鉗制住著她的手,將她罩在陰影裡,“還有什麼未了的心願?”
“心願嗎?我恨禮至宸,我恨這個便宜爸爸,我從小就沒有得到過一點點關愛,我恨他逼死我媽,我要他親自給我道歉。”
禮汀鼻尖酸澀,但手被那人控制,她沒有辦法捂住臉,所以扭動身體,把臉埋進沙發靠背的縫隙裡。
“沒了?”江衍鶴問。
禮汀胸悶悶的地疼,說話的時候嗓子啞啞的:“還應該有什麼嗎?”
江衍鶴沉聲笑了起來,升騰的煙霧,嗆得他悶聲咳嗽。
他也沒應允她,究竟會不會實現其一。
隻是不置可否,抬手摁滅了煙,起身離開去浴室。
但他並沒有碰她,剛才的所有動作,都循禮禁欲。
禮汀用另一隻手,轉著手腕上的酸疼感。
耳畔傳來陣陣的水聲,如同雨聲潺潺。
隔著很遠的距離。
她極小聲地講:“其實,我最後還有一個心願的,我想永遠在你身邊,我想和你結婚,想被你好好對待。”
她知道,江衍鶴永遠也不會聽見她的這個奢求的。
那個人怎麼可能會和自己結婚。
禮汀暗想,要找個時間,把她想對江衍鶴講的話錄下來,放在vlog裡。
很多年後,再回憶的時候,是甜蜜還是澀苦,就由以後的自己來發掘吧。
江衍鶴聽見會不會感動呢?
雖然是報恩起意,但現在她滿心滿眼都是他。
禮汀覺得自己什麼都可以對他開口,她在他面前毫無隱瞞。
唯獨不敢傾吐愛意,恐怕遭到詆毀,再也提不起愛的勇氣。
她最小心翼翼,剔透的,是無數次斷尾求生後,從來不敢輕易奉獻出去的一顆心。
江衍鶴洗完澡以後,隨意套上了一件純黑長浴袍,浴袍質感流利,帶著黑色的威壓感。
他本來就個高腿長肩寬,比例極好。
他邊走邊系好腰帶,領口鎖骨曲線流暢,下巴和發梢墜著水珠。
禮汀還蜷在沙發上,想很久很久以前的事。
“沒擦幹頭發,別睡覺。”
禮汀悶悶地起身,黑灰灰的影子縮在沙發上。
浴巾如蟬蛻滑落,她受驚地跌坐,撿起來圍好。
想起禮至宸和方蘭洲的事情,她就情緒低落。
她搬出來這麼久,禮至宸甚至沒有給她打一個電話。
“剛才,謝策清不是給你發消息了,你怎麼不看?”
江衍鶴踩到跌落在地的手機,眼神掠過她。
他邁開長腿,徑直往前走,懶洋洋地打開露臺的玻璃。
風從窗口吹了進來,月光照在下面的人工湖畔。
禮汀聽完,本來就情緒低落,什麼都沒想,滑坐地上去。
彎腰撿起手機,解鎖。
她打開微信,是一張情趣手銬,把兩隻手銬在一起的圖。
禮汀呼吸有點凝滯。
腦袋嗡了一聲,她大口吸著氣。
手指下滑,定睛看謝策清發的,後面內容。
下面是一段話:“請你以後別煩我了,我不會喜歡你的。今晚和蔣蝶玩得很開心,多謝你,我們在一起了,原來她早就有了我的孩子。”
這實在很傷人了,哪怕是朋友的角度。
突然間,禮汀瞳孔放大,感覺到自己喘不過氣來。
她費力呼吸著,感知系統徹底麻痺。
一定是之前海難時的後遺症。
就像每一次溺水時的感受,瀕死一般,被淹沒一切認知和感官。
她費力地掙扎起來,像一隻遠離水源,即將垂死的魚,怎麼都無法呼吸,眼神放空,鳃微微翕動,似是做最後的告別。
“江衍鶴,江衍鶴。”
腦袋裡甚至閃過,她想到幾百次他的甜蜜昵稱,“他是我的小鳥。”
雖然講不出口,也沒有人敢這樣叫他。
但是在人生最後一刻,她很想這樣叫他。
動物世界裡,羚羊在垂危的時候,會叫咬死它脖子的獅子的名字嗎?
但禮汀會毫無保留地,把他當成唯一的曙光。
她祈求地望向他,瞳孔模糊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