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把箱子抱起來, 想要放到門邊。
或許是近日以來寢食難安, 她身體虛弱, 箱子有些重,她一個沒拿穩,跌落在地上,往前面倒去。
拼片滑了出來, 散開一片,與此同時滑出來的還有她送給李渺的電腦。
電腦砸成這樣還能順利開機, 看來上次換的高端硬盤質量足夠好。
第二天, 溫越去醫院探望付東至的母親,把電腦藏在禮盒裡帶給了他, 隻簡單說了情況,怕被家長們的眼線監視,也不敢停留太久, 匆匆離開。
付東至隻用了半天就恢復了電腦裡被刪除的數據,想方設法加密傳輸給了溫越。
溫越看著電腦屏幕上那些觸目驚心的文字和截圖,久久不能回神。
原來李渺當時已經查到了錦城一處販毒窩點的不少信息。她走之前那一周,沒有上晚自習, 應該就是為了查這些。
她都已經查到了,卻選擇了刪除, 還在走之前,試圖破壞電腦。
溫越大概能明白,李渺是不希望他們這些朋友為她的事情涉險。
當時的情形應該很匆忙,她沒能來得及把這些東西徹底銷毀。
隻是事到如今,已經不是為朋友報仇這麼簡單了。
她如果對此視而不見,不僅對不起受自己連累的朋友。
也對不起父母的亡魂。
可是,就這麼直接把證據提交上去,能行得通嗎?
溫越無時無刻不在回想那三次做筆錄的情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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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甲扣到手心裡,快要嵌進血肉裡。
在考完的第三天,路博濤叫住溫越,問了她的申學計劃。
她回答自己會再參加幾個比賽,下半年去申春季學期。
路博濤給了她一張表格,說讓她看看,考慮一下。
溫越發現上面的學校都在歐洲。
路辰煥的那幾所理想院校都在美國,路博濤恐怕是想讓他們分開。
其實不用他操心,她自己會離開的。
但她表面上還是答應下來,說自己會好好研究。
李渺依舊沒有消息。
派出所有來對筆錄做過幾次回訪,溫越都顯得十分配合。
又過了幾天,溫越注意到家裡的保安少了些,也許是路博濤見她的態度良好,或者是覺得反正她也掀不起什麼水花,因此對她放松了監管。
結合錦立近段時間的新聞,路博濤恐怕又要到外地出差忙碌。
估計暫時沒空關注她這邊。
溫越就和錢皓約了個時間見面,繞了一圈路,確定沒有人跟上後,再抵達約定地點。
是寺廟裡的一家茶館,沒有其他客人,廣播裡播放著佛經,足以掩蓋他們的交談。
錢皓形容憔悴,有很重的黑眼圈。
“就是太忙了。”錢皓笑笑,讓她不要擔心。
路辰煥被騙去黑工廠的事,以及李渺成殺人事件嫌疑犯的事情,都不是他所在部門負責的。他隻聽說了個大概,卻沒法了解具體情況,之前約溫越見面,被以準備高考的緣由回絕,可他感覺這隻是推辭的借口,身邊最親近的人都出事,心裡素質再好的人也很難不受影響。
溫越不見他,可能是不能見他。
錢皓很擔心她,直接問了出來。
“錢叔,”溫越目光猶疑,“正義一定不會缺席嗎?”
錢皓沒有立刻回答,而是靜默,思考了許久,才點點頭:“有時候可能會遲一些,但不會不來。”
錢皓沒有像做筆錄時的那些人一般,一口篤定。
溫越反而放下心來,這才把這段時間以來的事情講出來。
錢皓面色凝重,沉默許久後,問:“小越,你去外地讀大學後,還會聯系路家嗎?”
“我會和他們斷絕關系,”溫越頓了頓,“然後把這些年他們給我的物質全部還清。”
她難以掩蓋語氣裡的憤恨:“當年即使被路博濤當成誘餌,我也不想做絕,路家畢竟養大了我,我隻想著把這些年的養育之恩還清,以另一種身份和阿煥重新在一起。可路博濤行事毫無底線,還向裴家告密,渺渺至今生死未卜……”
“誘餌?”錢皓有些愕然。
溫越點點頭:“就我們初次見面的時候。”
以前是不想讓錢皓擔心,她才一直沒說,現在要離開路家了,這件事不用爛在心底。
“原來如此。”錢皓喃喃道,握緊了茶杯,“挺好的,離開了,就不要回來了。”
一陣靜默後。
溫越開口:“如果有充足的證據,是否能夠越級……”
“小越,拿到錄取通知書後,就盡快走吧。”錢皓打斷她,“這不是你們小孩子應該管的事情。”
溫越一怔:“我不是小孩子,我已經成年了。”
錢皓看著她,目光裡是說不清道不明的哀切:“如果你父母還在人世,他們一定不希望你淌這趟渾水。”
溫越不可置信地看著錢皓:“兩年前,我和渺渺幫忙抓捕人販子的時候,您還說他們一定會為我驕傲。”
錢皓頓了頓,長嘆一口氣。
“或許你覺得我變了,變得膽小怕事,像我以前也不能理解我的某些前輩一樣。可現在我也有了女兒……”錢皓看著自己的手機屏幕,屏保上是個嬰兒的照片,喜笑顏開,兩隻臉頰紅彤彤的,他的目光不自覺地柔和起來,“我什麼都不奢求,不奢求她能出人頭地,也不奢求她能成為對社會有用的人,就希望她平安地渡過這一生。”
溫越霎時間無言以對。
她低下頭,喃喃道:“您不是他們,您又怎麼能肯定,他們也會和你有一樣的想法呢?”
“小越,會有人來伸張正義的,隻是需要時間,你不要著急。算叔求你了,盡快離開錦城吧。”錢皓捂著臉,“如果我現在不勸你,若你出了什麼事,百年之後,我才是真的無顏面對你父母。”
話已至此,肯定沒法再繼續交流下去。
溫越能理解他的顧慮,不可能對他心生怨懟,隻是覺得有些茫然。
她又是孤身一人了。
走出寺院後,瓢潑大雨傾盆而下。
溫越看著頭頂的傘一陣恍惚。
有的傘可以遮風擋雨,有的傘卻在掩蓋汙漬。
雨水砸在傘面上,砰砰作響。
她捏著傘柄,感覺指尖生疼。
*
路辰煥看著電腦屏幕發呆。
他還是不太願意相信,自己大伯真是這樣的一個人。
有沒有可能是哪裡出了錯。
他左思右想,想到的唯一方式是要裴家的事情水落石出。
最初那份郵件一直沒有收到回復,他以為是自己提交的證據不夠充足。
第一個網址他打草驚蛇,後面的幾個網站他都不敢再輕舉妄動。
等考完後,花了好幾天的功夫才悄悄又溜進去一個,記錄下更多的證據,交易地點時間,和具體的物品信息,但縱使他是天才,也很難在短時間內讓技術登峰造極,這次過了大半天,網站還是發現了他的異常操作,換了地址。
剩下的幾個他不敢自己再輕易去了,把新的資料又整理成郵件發了過去。
許久沒有收到消息,他又提交幾次,發到城內不同部門。
他每天看數十次郵箱,卻毫無所獲。
是不是因為他提交的隻是網上的內容,沒有說服力。而相關部門又太忙了,才沒有辦法處理這些事情。
如果他能收集到更多的信息,會不會就不一樣。
路辰煥看著對話框裡的圖片,怔怔出神。
許久後,他敲下幾個字:[好,二十四號下午五點,河邊交易。]
*
和錢皓見完面後,溫越放棄把李渺電腦裡恢復的那些資料提交給本地的相關部門,而是用匿名郵件發送給了錦城本地的幾個知名記者。
這麼大的新聞,總該有人感興趣吧。
溫越懷著些微期待,忐忑不安地等著。
可好幾天過去,沒有一個人有回復。
溫越心中希望的火苗漸漸熄滅。
恐怕是他們都知道販毒團伙背後有裴家,所以不敢爆料。
在這座城裡,沒有一個人敢和裴家抗衡。
溫越每日焦慮萬分,甚至上了火,連一向白皙幹淨的臉上都冒出了痘。
許黎看她這樣,以為她隻是擔心李渺下落,安慰她李渺那邊如果能穩定下來,一定會聯系她。
溫越謝過她,但沒有多說什麼。
她不打算把查到的這些資料告訴許黎。
許黎雖會斥罵路博濤,卻沒有對此採取實際行動,想來也是受各種桎梏,身不由己。
如果知道了她的打算,多半還會和錢皓一樣勸她。
溫越這些天在家裡沒碰見路辰煥,晚餐時也不在。
門口的自行車沒動過,也不知道他是躲在自己房間裡,還是出門。
經過之前的事情,他出門總該學會小心了吧。
溫越無暇去更多地關注,她得想辦法找到能去爆料的人。
她每天都在網上瀏覽,把各類有可能找到人的網站平臺都刷了個遍。
她甚至想過要不要自己潛進去,若是能拍下或錄下些什麼有力的證據來,絕對能引起高層的注意。
隻是以她的身手,真遇到什麼事了,不說打過對方,逃命都難。
終於,溫越偶然間在某個自媒體平臺刷到一個賬號,是個剛畢業的實習記者,在全國各地做報道,專門報道各類黑暗面,會在平臺上做一些分享。
對方此時剛好在錦城附近,溫越找付東至要來可以隱匿IP地址的軟件,懷著試一試的心態私信了對方。
對方居然給了回復。
溫越想方設法繞了一大圈,確保沒有路家的眼線後,在商場的衛生間裡戴好帽子和口罩,穿好防曬衣,到了約定的地點。
他們約在一條古巷後面的一家酒吧,旁邊是家喪葬店,大白天的在燒香。
記者是個矮小的青年,個頭和她差不多,看著她的裝備,顯然一愣,然後笑笑:“您不會是詐我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