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自那天後,接下來的工作日裡,韓章都沒能在園區裡再遇到溫越。
路辰煥黑入園區系統後沒有被發現,韓章求他幫忙再黑進去看看能不能在溫越下班的時候監控到,好讓他再去“偶遇”。
路辰煥白了他一眼:“你以為WCTF的冠軍領隊是吃素的啊?”
韓章才意識到是對方故意放過了他們。
“不是加了妹子的微信嗎?”路辰煥往他手機屏幕上直戳,“沒話就找話聊啊!”
“可這樣貿然打擾,會留下不好的印象吧?”
“瞧你這慫樣。”路辰煥又白了他一眼。
“哥你自己不都還沒追到妹子嗎!我可聽得清清楚楚,青梅竹馬的小姑娘……”
什麼賺錢買房給聘禮的鬼話韓章可一點也不信,畢竟平時沒少見路辰煥的鈔能力。
路辰煥嗤了一聲:“那是因為我沉迷工作,沒有精力去哄她,等我哪天有空了,還不是分分鍾的事。”
韓章依舊半個字也不信:“……好的,我期待著有一天能給嫂子敬茶。”
韓章翻完了溫越的朋友圈,她的朋友圈裡沒有任何照片,隻有轉發的財經類和科技類的新聞推送。
直到周五的時候,韓章才看到溫越轉發了一條畫展的推送,還附上了一句“明天去”。
韓章對藝術一竅不通,他花了半個晚上惡補了一下相關資料,又爬取網上的數據練了個帶語音功能的AI模型應用安裝到手機裡,一大早趕到了錦城美術館。
這是畫展開幕的第一天,來了不少人。
Advertisement
韓章戴著藍牙耳機,背著手,緩慢地在展廳中走著,在人群中尋覓了好久,才看到那個朝思暮想的身影。
溫越站在一幅半人高的豎幅畫前,畫的名字是《林蔭》。
這幅畫的尺寸在許黎的眾多畫作裡實在是微不起眼,名氣也是。
畫中是校園裡的一條路,一側是參天的大樹,陽光透過樹葉的間隙撒到地上,一側是教學樓,紅磚牆上覆滿了爬山虎,生機盎然。
樹下有個人的背影,穿著藍白色的寬大校服,綠色短發和爬山虎幾乎融為一體。
“這副《林蔭》畫的是林蔭中學。”韓章走到溫越身後,“許黎的女兒就讀於這所學校,她一次去探望女兒的時候,看到這生機勃勃的一幕,回家後就用畫筆記錄了下來。”
溫越回過身,對他淺淺一笑:“居然能在這兒遇見,真巧。”
韓章心髒撲通撲通地跳:“是挺巧。”
他按捺住自己狂跳的心髒,跟著藍牙耳機裡的語音繼續說著:“畫中人物和風景的畫法有很大的差別。風景用的是許黎這一時期偏好的散塗法,通過色彩塑造形體結構和體面轉折關系。畫面中的人物卻用的是厚塗法,顏料沒有被稀釋,筆觸厚重,色彩也沒有遵循客觀規律,或許是在暗示這不是一個真人,而是畫者某些思維的化身。”
韓章想這話很有道理,不然省重點中學怎麼會允許學生染綠頭發。
“但兩者融在一起毫不違和,可見許黎深厚的造詣。”
“看來你對此頗有研究。”溫越說。
“稍微懂一點,也就一點。”韓章撓撓腦袋,不太好意思地笑了笑。
溫越心想這些所謂的藝術鑑賞基本等於胡扯。
其實這幅畫之所以筆觸會有那麼大的差別,是因為畫中的人物根本不是許黎畫的,而是她畫的。
當時許黎畫完了景,對她說畫裡感覺還少了些什麼。
溫越沉默半晌:“少了人。”
那時候許黎已經好幾年沒畫人了,把畫筆給她:“你來幫我畫個。”
溫越驚詫萬分。
許黎對待自己的畫作一向嚴肅,路辰煥小時候有次溜到畫室,在她未完成的作品上畫了幾筆,許黎狠狠打了他的屁股幾大板,痛的他幾天坐不了凳子,惹的程詩雅怨言了好長一段時間。
其實路辰煥也不是胡亂塗鴉,路辰煥除了在編程上天賦異稟,在繪畫上也是被老天爺偏愛的,他的筆法雖然稚嫩,但沒有破壞畫面,而且油畫覆蓋性強,這麼幾筆並非不可挽回,但許黎依舊這麼做,是為了讓他長記性。
溫越沒有問許黎為何會讓她畫,隻是拿起調色盤和畫筆,停頓了幾秒,揮手在畫布上落下這個綠頭發小人。
畫完後她一轉頭就看到了路辰煥,他靠在畫室門口,抱著雙手看著她,琥珀色的眼睛裡是復雜的情緒。
等她走到門口的時候,他一把拉住她:“我會幫你找到她的。”
溫越頓了一下,扯開他的手,語氣沒有絲毫起伏:“我要回去復習了。”
路辰煥跟著她一路走到書房,她做著試卷,他拿起旁邊的草稿本上隨手塗鴉。
溫越做完試卷的時候路辰煥已經走了,隻在草稿本上留下了好幾張她的肖像簡筆畫。
溫越和韓章一幅一幅地看過去,韓章靠著耳機裡AI的提示,得以和溫越不冷場地聊天。
韓章發現溫越對許黎的成名作都興致恹恹,反而是一些很小眾的作品前她會停留很久。
許黎成名幾十年,大大小小的個人展辦過不少,但這次據說是最全的,幾乎收錄了許黎這麼多年發表過的所有作品。
他們來到了一幅畫前。
畫很小,隻有一臺筆記本的大小,畫面有強烈的光影效果,前方是一片山野,上面有一條長長的棧道,而在遠方,是城市建築模糊的輪廓。
畫的名字是《放逐》。
韓章念了下畫的名字,卻沒有和之前一樣在耳機裡聽到相關信息,看來是未曾公開的新作。
溫越先開口了:“這幅畫違背了常識。”
“诶?”韓章不明所以。
“你看後面兩棟最高的建築,都是錦城的地標,畫面鏡頭是從北往南的。但畫中卻是正光,影子在後方。”
韓章恍然大悟,錦城的緯度超過了北回歸線,影子不可能朝南。
“不過畫嘛,為了效果改變一下光照方向無傷大雅吧。”韓章說。
“嗯,這倒是。”溫越垂眸,淡淡附和著。
兩人走出美術館時已經接近正午,韓章鼓起勇氣邀請溫越去附近一家網紅餐廳吃午飯,這家餐廳是路辰煥推薦給他的。
溫越答應了他的邀請。
去咖啡廳的途中經過一條仿古建築的步行街,路邊不少小攤小販,烤串、畫糖、套娃的應有盡有。
“帥哥美女需要畫像嗎?單人圖十塊一張,雙人圖十五一張!”一個熟悉的聲音響起。
路辰煥戴著墨鏡草帽,坐在矮凳子上,手裡抱著塊速寫畫板,地上攤了幾張速寫,有人有景,對面還有個凳子,是給來畫像的客人坐的。
韓章差點沒被他這通操作嚇死,他看向溫越,還沒開口,就見她已經坐下。
“行啊,來一張吧。”
“雙人圖?”
“單人圖。”溫越頓了下,看向韓章,“給我和他各來一張。”
她朝他笑笑:“我請客。”
韓章看了眼路辰煥,強忍住滿腦子的問號,朝溫越說道:“那謝啦。”
路辰煥拿起筆畫了起來,他會觀察很久才落下幾筆。
溫越是標準的鵝蛋臉丹鳳眼,東方古典美人的長相。她畫著日常習慣畫的雙燕眉,眉峰突出,眉尾拉長,看著人的時候,隻需要做些微表情就能很有氣勢。
路辰煥把肖像畫的惟妙惟肖,但與現實不同的是,畫中的她畫的是黛玉眉。
是她當年常用的畫法。
當年不熟悉她的人,總會誤以為她沒有絲毫攻擊性。
隻有熟悉她的人,才會知道她溫婉的皮相下有顆果決到狠厲的心。
路辰煥畫了二十分鍾,溫越起身後,他把畫遞給她,伸手示意韓章坐下。
韓章沒來得及看他給溫越的畫,隻能他所說的坐下,簡直如坐針毡。他用眼神瘋狂示意路辰煥,希望他能給一些解釋,但路辰煥仿佛沒看見似的,不緊不慢地畫著。
溫越看了一眼畫後,就把畫卷起來放到了手提包裡。
“這位小哥,給我們也畫一張吧。”旁邊一對小情侶站著圍觀許久,等韓章起身後,女孩迫不及待地坐下來。
路辰煥擺擺手:“不畫了,太陽好曬,今天收工了。”
“我們可以加價。”男孩說。
路辰煥用手比了一下:“加個零。”
男孩臉色不好看了:“這不坑人嘛,我們走。”
女孩不太願意:“但是畫的真的好,貴點就貴點唄好不容易出來一趟……”
“走吧。”男孩使勁把女孩拉起來,轉頭就走。
女孩在離開的途中還頻頻回頭。
“這點錢都不舍得花,遲早人家妹子要分手。”路辰煥轉著畫筆,斜眼看著離去的小情侶,漫不經心地朝韓章說道,“帥哥可千萬別學啊。”
“那是當然。”韓章眼角抽了抽,簡直摸不清這位哥到底是在助攻還是在搗亂。
“付款碼。”溫越淡淡說道。
路辰煥掏出手機。
付款的時候溫越擋住了韓章的視線,路辰煥開口,沒有出聲的說了一句。
溫越讀懂了他唇語:“別撕,我會再畫。”
她也沒出聲地回了一句:“你慢慢畫。”
等溫越和韓章走遠後,路辰煥看著收款界面的二百五,啞然失笑。
第九章
韓章帶溫越去的網紅餐廳在錦江邊上,透過落地的玻璃窗,能看到錦江廣闊的水面上不時有白鷺飛過。
溫越坐下後覺得有種熟悉感,她看了眼桌上立牌菜單上的圖標,發現是錦立旗下酒店的餐廳。
初中有段時 間,她每個周末都會到錦立集團,來學習金融和管理知識。
路博濤忙碌,偶爾會親自教導,但大多數時候都是他當時的助理教她,有時還會帶她到集團的各處門店實踐。
那時候她天真的以為,路博濤是真把她當親女兒,心想著一定不要辜負他的期望,兢兢業業,投入了十萬分的努力。
雖然現在他們之間早已談不上還有什麼親情,但她是真的挺感激那時候他對她的栽培的,如果沒有那時候打下的基礎,她也走不了這麼遠。
韓章把菜單遞給溫越,溫越點了幾個招牌菜。
兩人繼續一路上聊的話題,因為現在彼此都隱藏著身份,不太好聊現狀,話題就莫名其妙拐到以前的事了。
說著說著,兩人聊到了留學經歷,韓章自然免不了提到路辰煥,不過他沒說名字,隻說是一個能力很強的朋友。
“我剛見到我那哥們的時候,他痩的跟吸血鬼似的,皮包著骨頭,在課堂上暈倒,我幫忙送到醫院去,查出是胃潰瘍,醫生一問,說是厭食,長期吃不下飯。”
溫越微微一怔,但隻兩秒便恢復了平靜。
“之後我就監督他每天按時定量的吃飯,差不多過了半年,他才終於像個人樣了。”
“他從早到晚抱著筆記本寫代碼,我從未在任何一個人身上看到過那種拼勁。”韓章眼裡流露出欽佩的目光,“相處久了就不知不覺被感染了,我們這些跟他走近的兄弟,都收起玩心開始好好學習。”
溫越拿起湿巾擦拭著手心,笑的漫不經心:“看來是個很好的人啊,連我都想認識一下了。”
“有機會的話一定介紹你們認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