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歲的周晉為,和十七歲的江會會。
他們站在山頂,看著同一片風景。
雲海翻滾,光如瀉金。
他們展望期許的,是同一個新生。
——
次日去學校,江會會身旁的同桌不再是周晉為。
因他而改變的事物似乎都在逐漸歸於原位。
沒人記得短暫的數月時間裡,他們口中高不可攀的周晉為曾經在這間教室裡和他們當過同學。
班主任不記得,同班同學不記得,江會會不記得。
甚至連周晉為本人也不記得。
他短暫地來過,又短暫地消失。
沒人記得他。
周宴禮低下頭,手指緊緊抵著鋼筆,力道之大,都快將桌上的試卷給戳破。
他終於明白了周晉為為什麼要把那些名片交給他。
還有那段時間,他為什麼處心積慮的找各種機會和江會會相處。
他不過是在力所能及的想和她多待一會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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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他有限的時間裡。
僅此而已。
下課鈴剛打響,佔彤就過來,愁雲密布的詢問江會會:“周宴禮是不是身體不舒服,我怎麼感覺他今天的狀態不太對。”
江會會聽到她的話,扭頭往回看。
果然看到了一臉失魂落魄窩坐在椅子上發呆的周宴禮。
如果在從前,上課鈴還沒響,他就迫不及待的抱著他那個籃球,做好隨時往外衝的準備了。
江會會時常懷疑,他是不是有多動症。
為什麼連十分鍾都坐不住。
可是今天卻一反常態,這都下課多久了,他毫無反應,雙眼無神。
佔彤說:“我剛才觀察了他一節課,他一直往你這裡看,眼神還有點哀傷,就好像……”
她想了想,“好像快哭了。”
這番話更加讓江會會不安。
周宴禮性格要強,他很少哭的。
江會會最終還是懷揣著這份不安起身朝教室後排走去。
她沒辦法放任難過的周宴禮置之不理。
禮貌地和周宴禮的前桌請求:“不好意思,可以暫時麻煩你一下嗎。我想借用你的座位幾分鍾,我有些話要和周宴禮說,不用太久的,說完我就會走。”
周宴禮的前桌是個很內向的女生,和江會會一樣,平日裡不怎麼愛說話。
兩個同樣內向的女生是很難成為朋友的,並非她們聊不來,而是聊天的機會都沒有。
江會會甚至有種錯覺,這好像還是他們第一次真正意義上的交流。
對方很好說話,點了點頭:“你坐吧,剛好我也要走了。”
江會會和她道謝,並從校服口袋裡抓出一把大白兔軟糖作為答謝,送給了她。
糖是今天來學校的時候,周晉為給她買的。
坐下後,江會會伸手遞給他一顆糖,聲音輕柔地詢問:“心情不好嗎?”
周宴禮晃了下神,抬眸看到她了,又搖頭:“沒事,可能是昨天沒睡好。”
江會會觀察他的精神,的確有些萎靡:“昨天又熬夜了?”
“打了會遊戲。”他說。
江會會這次沒有說什麼,她將那顆糖拆開,喂到他嘴邊。
“心情不好的時候,吃點甜的,可以刺激多巴胺的分泌。”
他抬眼,一臉詫異:“什麼安?”
江會會沉默了會,有耐心的和他解釋:“多巴胺,一種神經傳導物質,會讓人變得快樂。”
大約是早在潛移默化中接受了自己這個有些荒謬的身份。
連她自己都覺得匪夷所思,她居然對一個同齡人產生了母愛的情緒,甚至於,這樣的感情日漸加深。
這是和她面對周晉為時,完全不同的一種感覺。
在周晉為面前,她總是忍不住想要靠近他多一點,依賴他多一點。
他身上存在著她所缺少的安全感。同時,隻要看到他,她就有一種前所未有的心安和滿足感。
仿佛隻要有他在,她就無需擔心什麼。
看見他了,她會心跳加速,會緊張局促,也會眼神閃躲。
可和周宴禮在一起時,她覺得自己整個人都變得柔和,好像心理年齡在那個瞬間不斷往上遞增。
看到周宴禮開心她就會開心,看到周宴禮難過,她也會難過。
她想把自己最好的一切都給他。
少女那隻柔軟的小手在他腦袋上輕輕撫摸著。
她唱著哄小孩的歌:“太陽公公起得早,最怕娃娃睡懶覺,爬上窗臺瞧一瞧,咦,娃娃不見了。”
她的聲音和她的人一樣,溫婉柔和,哪怕有點跑調也不影響。
加上她此時溫柔撫摸的動作,周宴禮暫時忘卻了剛才的難過,罕見地有些難為情的別扭起來。
“你這唱的都是些什麼?”
她在學校一般都是扎高馬尾,並不厚重的齊劉海,讓人的視覺重心全部落在她的下半張臉上。
嬰兒肥還未完全褪去,不是婚紗照裡的瓜子臉,如今還是可愛的鵝蛋臉。
鴉睫濃黑卷翹,低頭時,甚至在眼底投映一小片陰影。
她的皮膚光潔白皙,一丁點的瑕疵都沒有。哪怕離近了看,也隻能看到眼角下方那粒黑色的淚痣。
聽說長淚痣的人,都是上輩子吃了太多苦,流了很多淚的。
周宴禮不信這些,他覺得就是一群傻逼在封建迷信。
其實與其說是不信,倒不如他是在試圖推翻這一切。
江會會的這輩子已經夠苦了,流了這麼多淚。
如果上輩子也一樣的苦。
他不敢細想下去。
剛心疼完爸爸,現在又開始心疼媽媽。
周宴禮悶聲悶氣,問她剛才到底是在唱歌還是詩朗誦。
既然還能開玩笑,說明心情稍微有了點好轉。江會會也松了一口氣,她笑眼微彎:“哄小孩的歌,我舅舅說小的時候我很愛哭,但是他們給我唱這首歌我就不哭了。你說是不是很神奇?”
周宴禮別扭地移開視線,趴在桌上,將臉埋在臂彎裡。
語氣生硬:“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她笑眯眯地又伸手去摸他的腦袋:“可是在我心裡,小禮永遠都是需要哄的小朋友呀。”
早在不知不覺中,周宴禮的情緒和她的也連接在了一起。
她喜他所喜,也憂他所憂。
書上總說,母子連心。或許……就是這樣的吧。
—
那天放學,周宴禮下意識就要過去喊周晉為。
他前天答應過自己的,要陪他打球。
可等他看清坐在江會會旁邊的同桌時,才突然想起,他已經離開了。
他也說不出太具體的感受,唯一值得慶幸的是,好在那場日出,他和江會會一起看了。
最起碼,他在這裡停留的最後時間是美好的。
江會會將書本收拾齊整,然後放進書包裡。
她做事緩慢,但有條理,所有東西都保存的很好。甚至連很容易遺失的試卷,她也按照時間和科目分類裝訂好。
有時候周宴禮自己都會納悶,他到底隨了他們誰。
他們一個成熟穩重,一個細心溫柔。
而他,做事毛躁,氣性還大。人生字典裡就沒有“忍讓”這個詞。
教室裡的人都陸陸續續走光了,隻有江會會還在整理她的書包。
周宴禮站姿懶散地倚靠教室門站著,外套隨意往肩上一搭。往日那個急性子,唯獨在江會會這兒,才有這麼充足的耐心。
哪怕她整理到落日下山,整理到天黑,他也不會催她半句。
他會一直在這裡等著她。
江會會終於整理好了,她背著書包過來和他道歉:“不好意思,今天的東西實在太多了。晚上還得幫老師批卷子。”
周宴禮站直了身子,伸手把她剛背上的書包取下來:“讓你批?”
“嗯,偶爾忙的時候會讓我代勞。”
“嘁。”他不爽的翻了個白眼,“工資他拿了,活兒反倒讓你做了。”
“話也不能這麼說,我批卷子也是有益處的。”
他微挑了眉:“什麼益處?”
江會會一臉認真:“可以通過其他同學的錯題,來避免自己犯類似的錯。”
什麼歪理。
走廊上人來人往的,不時有議論聲傳來。
高三會重新分班,也不知道到時候會被分到和誰一個班。
有人語氣雀躍:“要是能和周晉為一個班就好了,同校兩年,要不是被人發在貼吧裡的那幾張偷拍圖,我都不知道他具體長什麼樣。”
旁邊那人調侃她:“雖然不在同一棟教學樓,但學校總共就這麼大,不可能一次都沒碰到過吧?”
她輕聲嗫嚅,臉上滿是嬌羞:“我……我不敢。”
“就你這個膽,還學人家玩暗戀。不過我覺得咱們班的周宴禮不比他差啊,他長得也挺帥的。”
“是很帥。”她語氣微微有些遺憾,“外型方面和周晉為不相上下,可周晉為的背景不是一般人能比得上的,聽說他家來頭不小,在帝都都是隻手遮天的地位。如果能嫁給他,那就是偶像劇情節了,直接從灰姑娘搖身一變,成了豪門闊太。周宴禮頂多算是他的平替版。”
“哈哈哈哈,你別做夢了。人家高門大戶,會看上咱們這些小地方出來的人?”
她們的笑聲漸行漸遠,周宴禮被她們那句平替給惹怒。
靠,什麼玩意兒?
他是誰的平替?周晉為的平替?
要是以前,他直接就衝過去了,讓她們睜大狗眼好好看清楚,他是周晉為高配版!!
可是現在。
他答應過他爸的。他會把他衝動易怒的性格改過來,他會保護好江會會。
他答應過的事情,就一定會做到。
回過頭剛準備和江會會說話,就見她悵然若失地盯著自己洗到有些發白的外套袖口發呆。
也不知在想些什麼,神情有些失落。
周宴禮伸手在她面前揮了揮:“想什麼呢?”
江會會回了神,從剛才的難過中抽離。
她搖頭:“沒想什麼,走吧。”
她隻是將那些人的話聽了進去。
地位和身份的差距,好像的確是一道她怎麼跨也跨不過去的鴻溝。
周晉為是從帝都來的大少爺,他隨便一雙鞋的價格,就是她家一整年的收入。
他隻是短暫地在這裡居住幾年,最終還是會回到那個紙醉金迷的大都市。
到了那個時候,他們還能像現在這樣,面對面的說話嗎?
江會會想的太過入神,走路不認真,步子絆到臺階險些摔倒。
好在一隻強有力的手及時扶住了她:“當心。”
熟悉的清冷聲線,熟悉的掌溫。
令她失魂落魄的罪魁禍首此時就在面前,她卻不知該說些什麼。
確認她站穩之後,周晉為不動聲色的將手松開:“今天有點晚。”
平緩的語氣,並非責怪,而是在關心。
發生了什麼,導致今天放學比平時要晚。
江會會低著頭,亦步亦趨地跟在他身側:“東西有點多,所以收拾的久了點。”
他點了點頭,目光重新落回她臉上:“你心情不好。”
不是問句,而是陳述句。
江會會急忙否認,說沒有。
他停下:“江會會,不要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