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醜了。
她捂著腦袋飛速回家,將門關上。
反常的讓周宴禮有些不明所以。
他取出牙刷,眼神茫然的看著周晉為:“她怎麼了?”
“不知道。”周晉為語氣很淡,眼神卻流露不滿,看著他身上那件短袖,“現在是冬天。”
周宴禮不以為意:“年輕氣盛知道嗎,隻有快入土的老頭子才怕冷。”
周晉為眉頭微皺,不知道他從哪學來的歪理。
江會會吹幹頭發之後,才過來敲他們的門。
手上端著一碗糖醋排骨,是她自己做的,食材也是用上次的獎金買的。
“可能沒我媽媽做的好吃。”她謙虛的說。
周宴禮眉梢微挑:“你還會做這個?”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江滿喜歡吃,所以媽媽教過我。”
聽到江滿的名字,周宴禮才反應過來,自己有段時間沒揍過他了。
“他最近還老實嗎?”
江會會點頭:“老實的,上次……上次我打了他之後,他就很少針對我了。”
周晉為的目光從那碗糖醋排骨移到她臉上,淡冷的眼底也開始流露些許難以置信:“你還會打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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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臉一紅:“我……就輕輕拍了一下。”
她甚至還示範了一遍,用手在自己的腦門上輕輕一拍。
結果把自己拍疼了。
周晉為低垂眼眸,可視線壓得住,唇角上揚的弧度卻壓不住。
他眼底的笑很淡很輕,卻難以被忽視。
下午的時候,江會會留下來給周宴禮補課。補了半個小時她就按著太陽穴宣布放棄。
那種無力感,和她給江滿補課時一模一樣。
周宴禮吊兒郎當轉著筆,脫口而出一句:“外甥像舅。”
剛說完,他的眉頭就擰在了一快,自問自答,“我為什麼要像那個傻逼?”
江會會捂著嘴巴趴在桌上直樂。
周宴禮沉思了一會兒,想起什麼,問她:“後天是不是要去走親戚?”
江會會一愣,低頭收拾學習用具:“你怎麼知道?”
表姐結婚,邀請她去當伴娘。
他當然記得,就是在那場婚禮上,江會會差點遭到傻逼伴郎的猥褻。也是因為那件事,對她考試造成影響,期末考下滑了二十多個名次。
回到家還被媽媽罵,說她讀書不認真就別讀了,要麼去廠裡打工,要麼跟著表姐去美容店當學徒。
想到這裡,他陰沉一張臉,兩隻手的指關節按的咔咔作響:“我和你一起去。”
他倒要去會會那個傻逼伴郎。
看他能扛得住自己幾拳。
雖然不清楚他為什麼突然生氣,但江會會還是點頭。
樓下的阿姨剛好上來,喊他幫忙。
她買了一張床,不好搬,讓他去看看。
周宴禮將外套往肩上一甩,叼著根棒棒糖就下樓了。
他最近在小區裡很受歡迎,那些嬸嬸奶奶都特別喜歡他。
他離開後,家裡隻剩下江會會和周晉為。
原本她也打算走的,本來就是為了過來送排骨。
可她看著垂眸不發一言的周晉為,還是選擇了留下。
她遞給他一瓶果汁,是她自己榨的。
周晉為抬眸,見她安安靜靜地站在那裡。她最近好像不怕他了,甚至還敢和他對視,隻是偶爾,她會似觸電一般突然低下頭去。
好比此刻,她竟然從他平淡的視線裡察覺出一絲炙熱,所以稍顯倉惶地離開目光。
她在他身旁坐下,呼吸稍微急促,緩了很久才緩過來。然後輕聲問他:“你心情不好嗎?”
她的心思細膩,和周宴禮的不拘小節不同。她敏銳的察覺到周晉為這段時間的變化。
從帝都回來之後,他的情緒變得很不正常。
雖然還和以往一樣,淡漠平靜。
可江會會就是能感覺到,那點尋常人察覺不出的細微變化。
“沒有。”他擰開瓶蓋喝了一口,有點甜,是他接受不了的甜度。
但還是將它全部喝完了。
過了很久,江會會才再次開口。
她的聲音輕柔,像四月初的微風:“周晉為,我知道你很厲害,但你不用一直這麼厲害的。”
聞言,他頓住。
咽喉像被掐住,他找不到正確的呼吸頻率。
目光又放回她臉上,他的聲音,比想象中要沙啞:“什麼?”
“你給自己施加了太大的壓力。”她不管做什麼都慢吞吞的,就連說話的語調也慢吞吞。可在某些特定的情況下,這種慢反而讓人覺得舒適。
她太“慢”了,“慢”到在她身邊時,那種莫名的壓力全部都會消失。
江會會深呼了一口氣,“如果難過的話,是可以停下來歇一歇。”
身側許久沒有傳來動靜,江會會也緊張地攥緊了自己的袖口。她覺得自己是沒有資格和他提這些建議的,他肯定會覺得自己多管闲事。
可她還是不放心他,說不清什麼原因,她希望他開心。
希望周晉為開心。
她胡思亂想了一通,攥著袖口的手便越收越緊。
等到她想開口和他道歉時。
肩上多出了些重量,是周晉為緩緩將頭靠在她的肩膀上。
她很瘦小,骨骼也纖細,肩也窄小。
可他靠在上面,居然有種前所未有的心安。
在這樣的環境下慢慢闔上了眼。
這突如其來的舉動卻令江會會僵愣在原地。
“你……你在做什麼?”
他無聲勾唇,嗓音慵懶:“在聽你的話,停下來歇一歇。”
她緊張地握緊拳頭,心跳如擂鼓。
有種東西叫什麼來著。哦,骨傳導。
周晉為抬眼,深邃的眼眸,安靜地看了她一會兒。
然後他說:“江會會,你心跳好快。”
江會會的臉瞬間就漲的通紅,那種被發現的窘迫,以及鋪天蓋地的羞意,讓她說話變得結結巴巴:“有……有嗎?”
唇角輕微的上揚,喉嚨溢出一聲低嗯。
他閉上眼睛:“我的也很快。”
——
周宴禮蹲在屋外打遊戲,還貼心地戴上了耳機,中途幾次想開罵他都忍住了。
本來十分鍾前他就回來了,看到面前這個場景,他也不想進去打擾。
一局遊戲打完,裡面那兩人還沒分開。周晉為似乎靠著她的肩膀睡著了。江會會小心翼翼地將旁邊的外套拿過來,替他蓋好,擔心他著涼。
周宴禮就這麼倚著門框看了一會兒。覺得面前這畫面還挺歲月靜好的。
周晉為是個戒心和防備心都很重的人,加上他這人本性傲慢,所以很難接近。
這塊千年老冰如今似乎也被江會會這小火慢燉的性格給捂熱。
他轉身準備離開,低頭時,看見腳邊那張證件,估計是江會會來的時候遺落的。
他彎腰撿起。
照片像是初中拍的,那會兒還是個齊劉海妹妹頭,臉比現在更圓。
可愛精致的像是玩具店內擺在櫥窗裡用來吸引客源的洋娃娃。
看著鏡頭微微發愣,估計還沒意識到在做什麼,快門就已經按下了。
他勾唇,低低地笑了一聲。
這張照片他見過,在他爸爸的錢夾裡,打開就能看見。
再過一年她的身份證就會更換,新身份證上的照片會成為她未來的遺照。
照片裡,她安安靜靜的看著鏡頭,眼裡帶著十八歲少女的稚嫩,和一點對未來懵懂的憧憬。
家裡其實有她的錄像,周宴禮經常翻出來看。
二十歲的江會會坐在院子裡給小狗梳毛,頭發隨意地綁在腦後,身上穿著一條淺杏色的連衣裙。
她和現在沒有太大的區別,還是慢吞吞的性格,卻多出了一種被愛意呵護澆灌的自信。
那天陽光很好,她梳的格外認真,以至於沒有注意到旁邊的鏡頭。
男人溫柔的聲音在鏡頭外響起,喊她的名字:“江會會,看這邊。”
她愣了一下,看向鏡頭。
下意識想要伸手去遮臉,笑容嬌羞:“現在有點醜。”
低沉的男聲同樣也在笑:“不醜,很美。”
隨著他的靠近,鏡頭的視野也一並被拉近,最後對著腳邊的草坪。
他們好像在接吻。
視頻就到此為止了。
家裡有很多她生病前的視頻,記錄者無一例外,都是周晉為。
都說鏡頭是會愛人的,他拍攝的江會會,總是溫柔又漂亮。
她伸手捂著孕肚,笑眼微彎:“他好乖哦,從來不踢我。”
鏡頭後的聲音,是帶著寵溺的笑:“小禮也在心疼媽媽。”
他的名字早就定好了,在還沒決定是男是女時。隻定下了一個禮。
因為江會會說,她夢到了這個名字,夢裡的自己在喊小禮。
很荒誕的一個夢,但在她提議:“要不就叫他小禮。”的時候。
周晉為很快就同意了。
院子裡有一棵木棉樹,是在驗出懷孕那天栽種下的。
江會會說:“希望這棵樹能陪著小禮一起長大。”
他總喜歡連名帶姓的喊她:“江會會。”
周宴禮每次看到這些視頻時都會想,那個時候他們應該是相愛的。
最起碼,他隻在那些視頻裡看過他父親的笑容。
那個男人,總是不怒自威,不苟言笑。
就連天不怕地不怕的自己,在面對他時,都有種由內而外的恐懼。
遍布全身,讓他戰慄。
可是視頻裡,他溫柔,寵溺,笑著替她理順凌亂的發。
他在庭院裡為她搭建秋千,鏡頭亂晃,應該是她在笑,笑到拿不穩鏡頭。
她說:“周晉為,你好笨哦。”
當時他們記錄下這些生活瑣碎時,應該也沒想到過,這會成為她留在人世間的最後影像。
像是在翻看一本死亡回憶錄,越往後,距離她的死期,就越近。
最後一段是在葬禮上拍的,也不知道是誰定下的規矩。
不光結婚要錄制,就連葬禮也要記錄,陰沉的色調,墓地四周是厚重的霧靄。
那個時候周宴禮還很小,不懂發生了什麼,躺在爸爸的臂彎裡睡覺。那個男人一身黑色西裝,手臂綁著白色孝帶,胸前別著一朵白花。
他一言不發,站在墳前,站了很久。
當時天空下著小雨,他的頭發淋湿了,肩膀也湿了。
可懷中的周宴禮卻被遮擋的很好。
拍攝角度在後面,拍攝者應該和吊唁人群站在一起。
鏡頭中,周宴禮看不清他爸爸的神情。他隻知道,他第一次看見他父親,那個不論何時,都氣定神闲的男人。
此時卻輕微佝偻,像是不堪重負。
他低下頭,肩膀似乎在以肉眼不可見的程度顫抖。
因為肉眼不可見,所以周宴禮不止一次懷疑自己看錯了。
他是在哭嗎,還是說,因為那天的氣溫太冷。
上一段錄像,還是他溫柔地親吻她的額頭,孩子躺在嬰兒床上。窗外,是柔和的陽光,微風將樹枝吹動,樹影娑娑。